“主公,眼下和剛剛渡江已經大不相同。我們不但占有了金陵,也拿下了周邊郡縣城鎮。鄱陽湖以東,太湖以西,向南直抵贛州……論起地盤,或許還不如天完龐大,但是人口稠密,物產富饒,論起實力,已經相當不凡。雖然驕傲自滿不好,但是妄自菲薄就更不應該了。從實力角度出發,稱王的本錢還是有的。”
“再有,如今劉福通三路北伐態勢已成,山東方向,齊魯大地,毛貴高歌猛進,西路軍殺入關中,中路軍也有圖謀河北河東的態勢……不論劉福通能不能成,至少元軍和韓宋都沒有精力顧及到我們。需要應付的對手只是張士誠,徐壽輝,方國珍,陳友定等寥寥數人。”
“方國珍不過是一個水寇,陳友定也胸無大志,算起來僅僅是張士誠和天完徐壽輝罷了。。”
老朱目光閃爍,聲音低沉,“這倆人雖然算不得蓋世奇男子,但也到底有些實力,
眼下還能左右支應,如果稱王,
他們必然合作更加緊密。”
張希孟也不能否認,
“主公所言極是,
稱王還是會引起不小的動靜,包括劉福通那邊,
會不會翻臉,也不好說……這是稱王的代價。不過稱王也有好處,那就是亮出旗號,
明確主張,號召天下英才,我們是以驅逐胡虜,均分田畝為號。如果不能展示出足夠的決心,
著實會遇到困難。”
“歸結起來,稱王有風險,也有好處,
千斤重擔,
都在主公身上,該做什么決斷,全看主公的意思。臣絕對支持。”
聽到最后一句,
老朱都笑了,
“又是這般,
把最難的事情推到了咱的頭上,張先生,你太不老實了。”
張希孟嘿嘿一笑,
不以為意,“主公,臣大約就是那種好謀無斷的書生吧!有百般主張,
也要主公欣賞,才能真正落實。每每到關鍵時刻,
就要主公拿出決斷。這也是主公的責任啊!”
朱元璋輕笑,隨后面色又漸漸凝重起來,他反復咀嚼了“責任”兩個字,最后又道:“張先生,
你先去吧,
讓咱自己想想。”
張希孟乖乖離去,
沒有更多的廢話。
其實他也常常捫心自問,
明明能窺見未來的路,等于是有了攻略在手,依樣畫葫蘆,難道自己真的就不行嗎?
或者說,穿越者就真的斗不過位面之子?
除開召喚流星雨外,到底還差在哪里?
就拿眼前來說,朱家軍絕對比歷史上強大太多了,但問題是,有了這些實力之后,可不可以提前幾年稱王呢?
歷史上朱元璋是在鄱陽湖大破陳友諒之后,鏟除了人生最大的敵人,隔年才在李善長等人的勸進之下,登上吳王大位,隨后滅張士誠,稱帝。
如今兩大對手還都在,提早稱王,會不會出現不可控制的局面?
譬如說陳友諒立刻進軍金陵,一雪前恥。
再比如說,劉福通那里,還愿不愿意繼續結盟,繼續充當老朱前驅,老老實實北伐?
這些事情,張希孟并沒有答案,只有做過了,才能清楚。
而朱家軍走到了今天,又確實需要清理內部的渣滓,對于留氏這種,綿延百年的大族,該有個態度。
不只是留氏,還有秦家,還有蒲家,甚至還有曲阜的圣人后裔……雖然說像秦家后人,也不都是賊人,甚至還有那么一點廉恥心,閃光點。但是這些家族代表的延續至今的士大夫勢力,卻是朱家軍必須解決的。
不解決他們,又如何均田?公平又在哪里?
內外各方,交織在一起,張希孟或許能整理出一條條的線索,但是但事情交織在一起,要怎么決斷,就不是張希孟擅長的。
權衡取舍,得失之間,怕是只有圣心獨斷了。
一夜的時間,轉瞬過去。張希孟一夜高臥,睡得很香甜,因為他知道,只要等待結果就好。
而朱元璋則是一夜無眠,第二天早上,甚至沒有吃飯,就讓張希孟過去。
“先生說得對,咱肩頭有責任,不該逃避,理當稱王,才能不辜負百姓將士之心!”
老朱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啞,但是聽在張希孟的耳朵里,卻是切金斷玉,擲地有聲,他的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到底朱元璋不會讓人失望,鐵肩扛起江山,果然真漢子。
老朱高升一大步,正式稱王,他們這些人也不用別別扭扭了,什么學士院啊,史館啊,全都能升格。真正按照一國中樞來配置……自然而然,張希孟的地位也能高升一大截。
而且張希孟還醞釀了一件大事,可以說是足以顛覆官場規則的事情。
如果能夠順利實現,有很大概率,能讓未來的大明朝多存在些時候。
只不過還需要正式立國才好拿出來,現在的時機并不成熟。
總而言之,只要老朱稱王,就能著手做很多事情了。
“先生!”
朱元璋一聲低呼,打斷了張希孟的浮想。
“主公,有什么吩咐?”
“暫時不要太高興了,等拿下了杭州,再對外公布。”
張希孟一怔,忙悚然道:“是!臣知道。”
朱元璋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雖然還要些日子,但是稱王之后,官制安排,典章制度……先生都可以醞釀了,這事還要你來辦,咱才放心!”
張希孟又是一怔,忙答道:“臣知道!”
他的聲音不自覺高了三分。
確實,拿下杭州,不但是朱家軍有了出海口,張士誠也會損失慘重,等于被卸掉了一條胳膊,再想翻起什么浪花,也就不能夠了。
到了那時候,只剩下一個天完,稱王的條件也確實足夠了。
朱元璋依舊保持了沉穩和踏實,或許這就是他能走到最后的秘訣吧!
從當下的情況來看,由于輕取了湖州,整個戰局對朱家軍格外有利,從北到南,朱家軍都處于攻勢,徐達已經擺出了攻擊杭州的架勢,馮國用也順利越過運河,彭早住那邊也進入了戰斗狀態。
這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狀態,著實讓人喜出望外……只是不知道誰能拔得頭籌,成為未來吳王冠冕上,最亮的那顆明珠!
對于這個問題,常遇春很有把握。
“俺向上位立了軍令狀,無論如何,都要拿下江陰!”
常遇春掃視著手下諸將,尤其是排在首位的王弼。
王弼立刻站起身,“回指揮使的話,江陰背靠長江,全境平坦,只有少數山丘,并無天塹險阻。只要能打破江陰城池,破敵不難。”
“那要如何破城?”常遇春問答。
“破城當器械為先,我軍已經督造了呂公車,又有上百石砲,火藥齊備,足以破敵!”
常遇春滿意點頭,“說得好!告訴你們大家伙,呂公車就是咱這一次最大的依仗,江陰守將叫呂珍,俺用呂公車打他,最合適不過!”
常遇春連夜做出了安排,大軍從西南兩個方向,攻擊江陰。
與此同時,水師廖永忠會從鎮江西津渡口出擊,阻止張士誠的水師,如果他們想玩什么后方登陸的把戲,大約是不成的。
當然常遇春也沒有指望水師太多,畢竟這一直是朱家軍的短板,只要不吃虧就好,真正打仗,還要看咱們陸上的好漢子。
天還不亮,常遇春就統兵出動,朱元璋給了他兩個營,算上輔兵民夫,總數超過了一萬五千人。
史書上動輒幾萬人,幾十萬人,似乎一萬多兵馬,算不得什么,毛毛雨而已。
可事實上,又有幾個人見過千軍萬馬?
畢竟這是披堅執銳的士兵,不是操場上等候訓話的學生,也不是市場里,密密麻麻的人群……他們身強體健,訓練充分,他們披著鎧甲,拿著明晃晃的兵器,他們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殺人!
朱家軍以千戶為基本單位,每個千戶,一桿大旗飛揚,十幾個千戶,旌旗連接,士兵密密麻麻。
強烈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站在這些士兵的前面,一想到要和他們對抗,尋常人就會雙腿發軟,心跳加速。
城頭的守軍也不例外,身為張士誠的心腹,呂珍立在城頭,俯視著朱家軍,哪怕他居高臨下,也心存忌憚。
這幫人鎧甲明亮,氣勢如虹,粗略估算,披甲率至少在一半以上。
眾所周知,不管一支軍隊號稱多少人,最核心的戰力就是那么多。大幾千的精兵,任何一個將領都不敢等閑視之。
朱家軍列陣之后,從常遇春的隊伍中間,沖出了上百輛馬車,這些馬車朝著江陰方向跑過去。
這一幕有點好笑,畢竟什么時候了,還能用車兵攻擊城池嗎?
可很快城上的人就笑不出來了。
這些車兵并不是要攻城,而是在距離城墻三百多步的地方,果斷停下來,然后每一輛車,首尾相連,組成一道圍墻。
隨后朱家軍又有一隊甲士沖出去,跑到圍墻后面,戒備起來,防止城中突出兵馬破壞。在他們之后,就是數量眾多的投石機,這些高聳的龐然大物,帶著蒼涼壯闊的美感,撼天動地而來。
“大人,不能讓他們從容準備啊!”
有手下將領向呂珍建議。
呂珍扶著垛口,雙手緊按,目視再三,終于無可奈何,只得道:“我們的石砲夠不著!弩箭還要留著……他們想攻城,就必須沖上來,到時候再給他們迎頭痛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