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鐵鍋皇帝被俘,除了少數漏網之魚,還有些被斬殺的倒霉蛋,元廷的心臟已經被掃蕩一空。
這個感覺有點像搜山檢海抓到了趙九妹,雖然還有些軍事首領在,比如王保保……但是大元朝的框架已經散了,無可救藥了。
再說得直白一點,大元朝亡了!
確確實實亡國了。
上一次雖然光復大都,但是大明上下,只是慶祝光復燕云故地。
道理也很簡單,雖然攻入大都的那一刻,就意味著大元朝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只是一個人死了尚且需要吹吹打打,風光大葬,更何況是一個國家?
沒有辦個像樣的葬禮,總歸是不行的。
而伴隨著元廷皇帝,皇后,儲君,悉數落網,終于有了給大元朝辦葬禮的前提條件了。
朱文正又從上都開平城送來了足足二十車的資料。
悉數交給了張希孟。
拿到這些資料之后,張希孟也無可奈何了。
雖然靠著惡補,張希孟看了不少書,算是有了點學問基礎,但是這些蒙古文檔,以八思巴文為主,張希孟根本看不明白。他只能下令宋廉為首的翰林院進行整理翻譯。
“我已經向主公請旨,正式成立國史館,由我負責,不光是修元史,還要修一部從秦漢到宋元的通史。”
“通史?類似史記那種!”宋廉大驚失色,“張相,這可是一部鴻篇巨制啊!到底怎么修,您可有眉目了?”
張希孟笑道:“大約就是秉承我之前的看法。從華夏的興衰寫起,總結歷史規律,繼往開來。”
宋廉略思忖,就問道:“張相,那,那你準備怎么寫秦朝?”
張希孟笑道:“秦朝算是這段時間的開端,寫起來自然不容易。而且過去多少年,都是以暴秦呼之。我以為如此看秦朝,十分不公允。”
宋廉思忖了片刻,探身問道:“張相。能不能多透露一些,您打算怎么總結秦朝?”
“自然是統治方式的創新,廢掉分封,以郡縣治國。結束貴族治理地方,轉而用官吏治國……把天下視作一體,天子直接通過百官,掌控每一個百姓……尤其奠定今后幾千年的格局。單從這一點來看,秦朝開天辟地,有首倡之功。而漢朝承襲秦制,不但接住了,而且還發揚光大,功勞更大。秦漢為華夏之興,盛唐代表一個頂點,而自安史之亂以后,就是華夏之衰。一步一步,走到了崖山。”
宋廉耐心聽著,不停思索、
很多觀點張希孟早就說過了,但是說過了不代表就管用。
人亡政息,沒有什么是不能推翻的。
可一旦變成史冊,寫成通史,那就足以影響后世幾千年。
史記過去了那么久,依舊有許多人研讀,視為圭臬,就是最好的明證。
而張希孟這一次主持修史,很可能修一部比史記還要龐大精深的鴻篇巨制!
這部史書一成,必定會成為天下讀書人的必讀之物。
假以時日,史書的觀點就會沉積成華夏子民的共同意識,從而影響千年,甚至更久。
宋廉稍微想了想,就覺得熱血沸騰,“張相,我,我斗膽懇請,讓我追隨張相修史吧!”宋廉很感慨道:“這些年來,我都是一個文人,并不太善于當官。如今一把年紀,自問還是一事無成,若是能為了這部史冊盡心竭力,就算是死,也能瞑目了。”
張希孟笑了笑,“宋學士,我身邊的確是缺少修史之人,咱們配合了這么多年,也是珠聯璧合,自然是無話可說。但是有關元史和蒙古史的部分,我的意思是咱們能不能找幾個當事人,讓他們協助修史!”
宋廉笑道:“張相不是早就讓這些人寫回憶錄了,咱們參考一些他們的東西,也算是利用他們了。”
張希孟一笑,他已經猜到了宋廉的意思,忍不住笑道:“我是想在國史館里,專門召集一批人,讓他們負責元史部分。”
宋廉略微發怔,就說道:“張相,心胸開闊,海納百川,自然是好的。只是我擔心他們久而久之,不免擦胭脂抹粉,違背了我們修史的初衷啊!”
張希孟笑著點頭,“確實,所以我希望讓那些經過改造,能夠確實認識到問題的人,來參與寫作。他們經歷亡國之痛,讓他們寫起來,估計下手會更狠也說不準!”
明末的那批文人不就是這樣,不但深刻反思,還在修明史的時候,不遺余力地黑大明朝。
宋廉還是將信將疑,“不管怎么說,我以為都要仔細審閱,萬不可疏忽大意!”
見宋廉如此,張希孟自然是無話可說,你愿意辛苦流汗,我又何必攔著!
基本上這個修史,是接下來張希孟非常重要的一項工作。
秦漢,隋唐,趙宋。
這是他需要著重負責的地方,有哪些得與失,有什么經驗教訓,對整個華夏,又有什么貢獻……
修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修史不是破桉子,不是尋找絕對的真相,既然沾上了一個修字,就要有所取舍。
而做出取舍的標準,就是一個人秉持的史觀。
儒家修史就是典型,他們喜歡以道德作為評判標準,如果有什么不符合他們觀念的人和事情,就要進行“修理”。
一個名聲敗壞的奸賊,哪怕做了好事,那也是居心不良。一個好人,做了壞事,那也是情非得已,可以原諒。
張希孟這一次修史,他希望秉承一種多談政務,從利益角度出發,看看這些策略對誰有利,從而揭示背后的用意……張希孟很希望能把這一套東西,教給所有讀書人,讓大家伙掌握一柄神器,捏住破解浩瀚史冊的鑰匙。
一部鴻篇巨制,一份良苦用心,今后大明會走向何方,很大程度上,都取決于這本書修的如何?
張希孟并不敢怠慢,就在他忙碌的時候,朱元章竟然主動登門,前來查看。
張希孟,宋廉,還有幾位文臣都過來迎接。
“主公,千頭萬緒,還沒有理出大概,如果主公著急,臣可以把先前擬定的大綱交給陛下。”
朱元章心不在焉,隨口道:“不忙,不忙!”
他轉了轉,明顯是有心事,張希孟也不好直接問,好在老朱不是存事不說的人。
他轉了一圈下來,就跟張希孟道:“先生,這一次攻克大都,又奪取上都,可是拿到了傳國玉璽?”
“傳國玉璽?”張希孟下意識搖頭,“確實是從倉庫里搜到了一些玉印,但未必是那塊傳國玉璽。”
聽到這里,老朱頓時皺起眉頭,“莫非說傳國玉璽,不在元朝?”
這時候翰林學士宋廉就說道:“陛下,據臣所知,早在宋哲宗時候,就有人認為所謂玉璽是假的,無奈大宋朝廷認準了,后來這塊玉璽在靖康年間,流落到了金國。后來元廷倒是從民間購得了一塊玉璽,但多半也是偽造的。”
宋廉斟酌道:“歷經這么多年,戰亂不斷,改朝換代,玉璽或早就流失,已經見不到真的了。”
一聽這話,老朱臉黑了,忍不住道:“那,那就找不到嗎?”
宋廉無奈搖頭。
老朱越發懊惱起來,“這么說,咱沒有傳國玉璽,就只能當個白版皇帝?那可是要被嘲笑的!”
自從秦始皇開始,玉璽傳國,早就成了歷代皇帝的象征。拿不到傳國玉璽,那就不是正統,只能被稱作白版天子。
本來朱元章在應天登基,并沒有在乎這個,他覺得打下了大都,自然拿回了玉璽。
可等著明軍入大都,玉璽沒找到。
攻入上都,玉璽也沒找到。
藍玉俘虜了鐵鍋皇帝,朱元章也派人問了,還是沒有。
這下子好了,玉璽找不到,就只能當白版天子,被人嘲笑,老朱頗為懊惱……歷史上的朱元章就挺為這事操心的,玉璽找不到,干脆一口氣摳了十七個玉璽,質量不夠,數量來湊。
如今玉璽找不到,老朱自然來張希孟這里想辦法。
宋廉見天子沉著臉,心中不悅,便試著道:“陛下,如果非要找出玉璽,其實也有個辦法!”
“什么辦法?”朱元章急著問道。
“就是找個士卒或者農夫,捧著玉璽,獻給陛下。”
朱元章哂笑道:“他說是就是,誰會相信?”
宋廉輕咳道:“其實吧,這種事情不少,關鍵就是看有沒有足夠份量的人站出來,替這塊玉璽作證!”
朱元章眉頭一皺,似乎明白了什么意思,他下意識看向張希孟,眼睛冒光了。
宋廉賠笑道:“陛下,張相學究天人,為當世少有。如果張相愿意帶頭辨認,承認玉璽,似乎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張希孟都是微微吃驚,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還有這個份量,能夠確定玉璽的真假!還真是好大一張臉!
“果然還要看先生的!”朱元章如釋重負道。
張希孟翻了翻眼皮,如果他真的這么干了,認可一塊破石頭是傳國玉璽,肯定會落下笑柄的,也不知道老朱抽得什么風?
不過朱元章明顯不是來商議的。
張希孟眼珠轉了轉,故作為難道:“臣自然是愿意幫忙……只是臣有些擔心,國史館這邊修史,力爭把主公放在重興華夏的位置,同祖龍并列。若是主公撿了個不知道真假的祖龍制作的傳國玉璽,會不會有損主公圣明啊!”
朱元章頓時語塞,“那,怎么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