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說沒有用處吧,區區五萬兩銀子,還要經過寶鈔局轉手,到咱們手里,也就不到十萬貫,能有什么用?”
“十萬貫?那么多啊!”朱標低呼道:“先生,古詩有云,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有十萬貫,那可就是一個富商了。父皇翻手之間,就造就了一個豪富之家,往后還有更多收入,父皇是真的厲害!”
朱標發自肺腑贊美,眼睛里都冒著小星星。張希孟心中好笑,別看這小子挺愿意頂撞老朱的,可實際上他還是非常欽佩父親的,就像許多男孩似的,很渴望得到父親的認可,他跟老朱爭,估計也是這個意思吧!
就是不知道自家的小崽子會什么樣,張庶寧大約是會走路了,也會說話了,只求別跟朱老四一樣就好……
朱標感嘆之后,發現張希孟嘴角上翹,面帶笑意,不由得問道:“先生覺得弟子說的不對?”
“對!怎么不對!陛下自然是厲害的。”張希孟笑道:“殿下,身為一國之君,手握那么大權柄,帶火一樣東西不難……比如殿下最初設想的太子羹,就是這個道理。陛下的手段自然是更高明些,他廢掉了龍鳳團茶,成全了百味膏的名聲,隨后大發利市。一套手段,行云流水,無懈可擊。但到底是興起一個東西,只是商人手段罷了。”
朱標大吃一驚,“先生,您的意思,在商人手段之上,還有更厲害的手段?”
“有!那就是朝廷手段,帝王手段。”張希孟笑道:“所謂朝廷手段,就是能興起一個行業,創造無數財富,讓成百上千萬人獲益,百姓衣食所系,民生所賴。至于更往上一步,就是帝王手段,那可是要興起一個國家,就如同陛下過去這些年做得那樣。”
張希孟笑道:“陛下有帝王手段,所以用起商人手段,那是牛刀殺雞,駕輕就熟。不過以殿下來看,你想到了把鹽命名為御鹽,想到了太子羹,要多買些錢。這還只是商賈格局,并且還沒有經過實際考驗,也不知道成敗,距離帝王格局,可是差著太多了。”
朱標臉紅了,“先生教訓的是,弟子讓先生失望了。”
張希孟一笑,“失望什么?殿下才多大啊!這些東西可以慢慢學,而且眼下就有一個學習朝廷手段的好機會,可以興起一個行業,造富無數,改變千百萬人的生活。”
朱標一怔,忙驚問道:“先生,你說的是?”
“自然是長蘆鹽場啊!”
“長蘆鹽場?”朱標不解,“咱們不是弄出了曬鹽的辦法,可以賣鹽賺錢了還有什么事情啊?”
張希孟忍不住哈哈大笑,“殿下,那些事情只能算是前置作業,還有更要緊的在后面呢!別的不說,這個鹽場要交給誰負責?讓誰的人管理鹽場?食鹽的生產運輸,該走哪條路子,有了收入,該入哪一本賬?鹽場又該優先和誰合作?這些殿下都想過嗎?”
朱標傻眼了,他一個都沒想過。
“讓,讓越國公來干,他忠誠可靠!”朱標脫口而出。
張希孟又笑了,“殿下,假如你沒來北平,尚在應天,你身邊都是翰林院的師傅們,那時候有人提議,建立食鹽商行,你會派什么人負責?”
朱標再度吃驚,隨后不免陷入了沉思。
張希孟笑而不語,他給朱標提出了一個相當難回答的題目。
“先生是想說不要任人唯親吧?”朱標斟酌道。
張希孟搖頭,“殿下,不任人唯親是不可能的!就拿臣來說,宋學士,伯溫先生,孫炎,汪廣洋,還有一些人,他們都在臣的手下做過事,遇到了一些緊要的情況,臣知曉他們的才能,又信任他們的為人,自然要把這些人派過去,除了他們,別人能不能勝任,臣不知道,就算能力夠了,還有人品!而且就算人品也好,那我手上就那點利益,憑什么不成全自己人?”
“啊!”
朱標忍不住低呼,他萬萬想不到,張希孟居然會這么說,這個講法實在是太顛覆了,別說翰林院的人,包括父皇和母后都沒有說過。
他們只是告訴自己,選賢任能,有識人之明,不能任人唯親……可先生卻告訴自己,必須任人唯親。
不對嗎?
似乎也很難說不對……就比如說他在應天,身邊都是翰林院的文臣,自己也清楚他們的才能人品,如果父皇讓自己選擇一個人,管理長蘆鹽場,那必定是從文臣當中選擇,或者讓信任的文臣推薦幾個人,供自己挑選。
畢竟一個長在東宮的太子,讓他直接找到一個能管理鹽場的人,實在是太難了。
這算任人唯親嗎?
很難說,畢竟他也有挑選,也考慮了才能人品,派過去沒準也能做得很好。
但是呢,毫無疑問,這么選人,沒什么往來的,離著很遠的,擠不進圈子的,自然就沒有了機會。
這又牽涉到了另外一件事,為什么文臣能控制住皇帝?
為什么會出現蒙蔽圣聽,孤立天子?
為什么有些皇帝會特別偏愛宦官?
因為皇帝從小就生活在那個環境里,宦官們不論早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小心照顧著,多大的戒心,也在持之以恒的曲意逢迎之下,瓦解冰消了。
那些被選為儲君師傅的文臣,為什么能入閣拜相,執掌大權?
因為他們就在天子的身邊,多少年教誨影響,彼此熟悉,感情深摯。
遇到了升遷提拔的機會,很難不想到他們!
“先生,有什么辦法,能避免這種情況嗎?”
張希孟微微一笑,“殿下,這是人之常情,你為什么要避免?”
“這,這任人唯親,總是不好的。我怕會耽誤了國事!”
張希孟一笑,“殿下用不著太害怕,其實只要用心挑選,多數情況下,不會造成太大的問題。讓文臣負責長蘆鹽場,還是讓武將負責,暫時都能管理很好,也都能貫徹殿下的意思。臣想問殿下的是,你打算把長蘆鹽場,這么大的利益,交給哪一方?讓誰跟殿下分享好處?”
朱標徹底懵了,都說張希孟不教朱標,可真正當他下手的時候,才讓人驚駭,這位不教就算了,一旦開始,教的都是要命的東西!
可以說是顛覆三觀,前所未有……朱標覺得自己的小腦袋不夠用了,他需要靜一靜。
張希孟也不著急,就給了朱標思考,讓他好好權衡。
足足過了三天時間,朱標略顯疲憊,來見張希孟。
“先生,我想好了,將士們太苦了,我,我要把長蘆鹽場給他們管!”
張希孟含笑點頭,“那就按照殿下的意思辦。”
朱標怔了怔,顯得有些無奈,誠如張希孟所講,如果他在應天,肯定會讓文臣過來,可是他到了北平,見識了胡大海他們的辛苦,明白了戍邊將士的犧牲,加上身邊都是朱文正、李文忠他們,就很難不把鹽場交給武夫。
“先生,你,你為什么不反對?萬一武人桀驁不馴,把持鹽場,貪墨錢財,胡作非為,那又該怎么辦?”
張希孟哈哈大笑,“殿下說得好,因為這些事情都是臣要處理的,也是我不反對殿下的原因。”
張希孟笑呵呵拿出兩套方桉,擺在了朱標面前。
一套是以文官管理鹽場的,一套是武將負責的。
兩套辦法,明明白白,字字清楚。
什么叫高段位的玩家啊!
張希孟自然不在乎選擇哪一方,因為不管選哪一方,他都有應對之策,而且不論文武,他都能拿捏住。
不過要說張希孟有沒有傾向呢?
他把朱標安排給胡大海他們,鼓動太子替武人說話,意思還不明白嗎?
朱標看著自己的師父,只覺得張希孟高山仰止,深不可測,似乎比起父皇還要厲害幾分!
“先生準備怎么處理?”朱標仗著膽子問道。
張希孟笑道:“殿下,交給武人管理鹽場,這個提議不錯。可若是交給越國公負責,只怕就毀了一位名將了。他能管得很好,但是大材小用,而且也會有些麻煩。”
“那要怎么辦?”
張希孟道:“殿下可知道彭早住?”
朱標忙點頭,“知道,他是彭大帥的兒子,當初父皇在濠州的時候,他幫過父皇很多,這些年他駐守揚州、泗州等地,還領兵參加過中原決戰。”
張希孟道:“殿下知道這些,那為何彭少帥沒有得到封爵?”
朱標一怔,隨即道:“他,他到底不算父皇的親信,而且他的資歷太老,很不好安排,總不能讓他排在徐達的前面吧!”
頓了頓朱標補充道:“這是我聽父皇跟母后閑聊說的,果然,先生說任人唯親,父皇也不能免俗!”
少年郎若有所思。
張希孟笑道:“殿下,彭少帥的確不好安排,可眼下有了長蘆鹽場,把他調過來如何?”
朱標目瞪口呆,還能這么用人嗎?
思忖了再三,朱標終于點頭,隨后朱標以儲君代鎮北平的名義,同北平留守張希孟一起上書,推薦彭早住提督長蘆鹽場。
這份奏疏送上去,老朱終于不生氣了,相反開懷大笑,興奮拍腿!
“妙啊!太妙了!吾兒孝順,吾兒大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