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藍玉,還挺會說話的。”老朱欣然道:“先生教的不錯,值得重賞,咱打算給他封個爵位,先生以為如何?”
張希孟笑道:“如今大明立國,驅逐元廷,開國之功,已經封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就是開拓之功。沒有開疆滅國的功績,最好不要輕易封賞。而且這個滅國之功,也要看是什么國家。總不能三五十人,百八十人的一個國家,也賞給爵位,那就太掉價了。”
老朱反而笑了,“先生,那是一個國家嗎?那不是村子嗎?”
張希孟正色道:“主公,正所謂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等走出中原大地,就會感嘆世界的參差,人類的千差萬別。臣以為您最好還是提升一點想象力,也免得被太多稀奇古怪的奇葩,影響了心情。”
朱元章眉頭挑動,半晌哂笑。
區區奇葩罷了,再怎么樣,也是大活人的國度,還能有多顛覆認知?先生這純粹是嚇唬人。
不過話又說回來,藍玉這一次出擊大漠,打到了和林,總算是越過了長城一線,邁出了關鍵一步。
從今往后,就要往外打了。
還真要做好準備。
“既然先生這么說了,爵位也就不賞了。不過他繳獲了宋理宗的頭骨酒碗,此物非比尋常。咱以為還是找個妥當的地方,安葬了吧!”
朱元章忍不住輕嘆,“咱雖然瞧不起趙宋天子,覺得他們太過丟人,簡直是華夏之恥,但是頭骨變成酒碗,被人把玩幾十年,便是尋常之人,也是奇恥大辱!那些畜生,簡直不配為人!”
老朱怒氣沖沖,張希孟也是相當贊同,確實需要安葬妥當。
畢竟是一個皇帝的頭骨,總不能隨便挖個坑就埋了。
朱元章降旨,要求百官聚集,商議此事。
這差不多是調整之后,第一次亮相奉天殿。因此顯得十分重要。
而整個大明文官體系,也初露端倪。
李善長為首,身后依次是朱升、汪廣洋、楊憲、胡惟庸等各部尚書侍郎,構成了中書省的體系。
而在另一邊,右相張希孟為首,他的屬官包括都給事中四人,諫議大夫四人,其余錄事。令史若干人。
這一套人馬,采用了一些三省六部制時期,門下省的屬官,又有所損益。
大體上都給事中,品級等同尚書,諫議大夫等同侍郎,錄事、令史等官職,類似于郎中、主事。
簡單對比就能發現,張希孟的人馬當中,除了沒有副相參知政事之外,其余和中書省相差不多,只是數量上略有區別。
過去的門下省,就是張希孟老哥一個,大家伙都弄不明白,設這個衙門到底干什么,還不如就讓右相和左相一起,坐鎮中書省,輪流值班,不也挺好嗎!
甚至更方便架空李善長。
莫非是老李害怕張希孟奪權,這才弄出來的?
好家伙,黑鍋又甩給了李善長。
而直到今天,眾人才咂摸出一點滋味來。
初具規模的門下省,那叫一個人才濟濟,殺氣騰騰。
宋廉、劉基、姚廣孝、龔伯遂,四大都給事中,能文能武,才德兼備。
宋廉辭去了翰林學士,轉任都給事中之后,兼修國史,算是張希孟在文字方面的助手。
劉基分管六部人事,甚至連五軍都督府的武將履歷,也都捏在他的手里。
姚廣孝則是分任風憲,御史臺,大理寺,刑部等方面的官吏卷宗,都歸他監察執掌。
至于龔伯遂,則是負責地方上的官吏任用。
六部侍郎以下,地方上布政使,按察使以下,全都在門下省的管轄范圍之內。
而且話又說回來,尚書侍郎,也不是憑空冒出來的。
也是從下面提拔歷練出來的,他們也是要經過門下省的層層考核,合格了,才能步步升遷,達到高位。
當然了,作為左相的李善長,也可以繞過門下省,直接越級超擢,或者從外面提拔一些人,擔任尚書侍郎,只要能得到皇帝恩準就行。
只不過這種從外面弄進來的人,大概率會遭到所有官吏的抵制,想干出什么業績來,那是相當不容易。
而且由于不熟悉內部運作,往往會碰的頭破血流,狼狽不堪。
順便說一句,原來張希孟想過設立六科給事中,監察六部。但是隨著六部的格局打破,六科也沒有沒有存在的必要。
門下省相當程度上,兼并了六科,或者說把六科升級之后,納入了門下省體系。
反正總而言之,此時的門下省,才算是初步成型。
不像當初,以前張希孟也分管翰林院,度支局,國子監等等衙門,論起權柄,可以和李善長分庭抗禮。
但那畢竟是張希孟個人的強大,也是老朱的青睞。畢竟只要能上達天聽,任何官員,哪怕只是個御史,也能抗衡首輔。
現在卻是不同了,因為這個強大,來自于門下省這個衙門!
光是看排列順序就知道了。
李善長和張希孟,并列在最前面,然后是掛著參知政事的幾位高官,再接下來,就是宋廉、劉基等都給事中,像毛貴這種,只有尚書銜的官員,甚至在他們的后面。
群臣進入奉天殿,行了面君大禮之后,朱元章立刻道:“給張先生也準備個座位。”
果不其然,一把和李善長一般不二的座位,擺在了張希孟屁股后面。
老李看在眼里,都懶得說話了。
早就猜到了,都給我了,還能短了張希孟嗎!
不過除了他們之外,還有朱升,年紀也大了,又是副相參政……老朱斟酌了一下,就說道:“從今往后,三品以上官員,年滿五十歲,都有座位。”
這就是針對朱升的,他連忙跪倒謝恩。
同樣是臣子,有人坐著,有人站著,有人靠著功勞,有人靠著資歷。
各種滋味,只有慢慢咂摸。
完成了第一次亮相,確定了朝堂格局,朱元章這才讓人把那個宋理宗頭顱制成的酒碗,端了上來。
大家伙早就聽說了,此時見到了實物,依舊驚駭不已。
宋理宗的腦袋太大了,惡僧楊璉真加盜掘南宋皇陵,挖出了尸骸之后,覺得這顆腦袋特殊,就一噼為二,然后飾以金玉珠寶,做成了一個特殊的酒碗。
從此之后,在元廷貴胃中間,輾轉了幾十年之久。
天子頭顱,竟然被當成酒具,被人把玩。
奇恥大辱,當真堪比靖康之恥!
不要怪后人瞧不起趙宋,不管怎么擦胭脂抹粉,這個王朝,從頭到尾,都透著那種憋屈,讓人郁悶吐血。
趙匡陳橋兵變,欺負孤兒寡婦,坐上了龍椅。
雖然有些不齒,但畢竟終結五代亂世,也算是一時豪杰,可接下來斧聲燭影,趙大死得稀里湖涂。趙二兩次北伐失敗,沒本事拿回燕云之地,隨之而來的澶淵之盟,開了歲幣惡例。
契丹打不過,區區西夏也能欺負大宋。
然后金國崛起,奪去半壁江山不說,還制造了靖康之恥,那么多帝姬貴女,成了人家的玩物,戰利品。
再往下說,自己不爭氣,殘害忠良,斷絕北伐光復的希望,茍延殘喘之后,依舊不免亡國,崖山之恨,神州陸沉。
這還不算完,南宋六帝皇陵,還被人盜掘了。
天子頭骨,被人做成了酒器。
翻開史書,王朝興衰起落,都是尋常之事,老劉家、老李家,也都不無黑歷史,但是黑到了老趙家的程度,還真是少見。
“大家伙都說說吧,到底是怎么看的?”朱元章發問。
在場群臣略微從嘆息之中,清醒過來,忍不住搖了搖頭。
接替宋廉,擔任翰林院學士的是危素,他躬身道:“陛下,當初南宋六帝陵寢被盜,百姓曾經收斂部分骸骨,葬在了冬青樹下,想來其中該有宋理宗的遺骨。陛下仁慈,將這顆頭骨,埋入其中,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功德之事。”
朱元章眉頭微皺,想了想道:“危學士之言,頗有道理,位置算是選好了。咱想問你,要不要按照帝王之禮下葬?”
危素悚然一驚,想了想道:“陛下,趙宋一朝,茍且偏安,得國不正,實在是算不得什么。能按照親王之禮下葬,就算是高抬他們了。”
正在這時候,劉伯溫突然道:“宋理宗也算是一位帝王,如果只用親王之禮,反而顯得咱們有意貶低他們。”
危素一怔,就說道:“趙宋之恥,人盡皆知,豈是有意貶低?”
“人盡皆知,也不同于可以用親王之禮下葬,這么做算不得堂堂正正,不是我大明氣象。”
危素深吸口氣,“不知道劉公有什么高見?”
劉伯溫沉吟不語,目光卻看向了張希孟。
“還是要妥善安葬,只是并非安葬一個死去了一百多年的皇帝。而是安葬整個大宋朝,安葬我們曾經的懦弱茍且,重新開啟華夏的新篇章。”
張希孟緩緩道:“陛下,臣請廢掉此前脫脫所修宋史,由國史館牽頭,重修宋史!”
劉基和宋廉立刻起身,“臣等附議,請即刻廢掉宋史,重新修史!”
眾人稍微遲疑,李善長竟然站起身,跟著道:“陛下,脫脫所修宋史,確實算不上好,還是應該廢掉,正本清源!”
這下子群臣紛紛站起,一起恭請重修宋史。
朱元章深深吸了口氣,又看了那一個頭顱酒碗,意味深長道:“確實,把大宋好好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