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章采納張希孟建議,于遼陽興建黃帝廟,并降旨遼東諸部女真,每年派遣首領,前來參與祭祀。
而且老的首領去世,或者退位,選拔新的首領,需經過朝廷冊封,并且在黃帝廟,正式祭祀先祖,宣布效忠大明,善待百姓,方可正式繼位,否則各部共討之!
了解了諸部女真的情況,張希孟已經看得很明白了,此時的遼東,甚至不具備改土歸流的基礎,改土歸流,總要有個土司衙門吧!
可此時的遼東,尤其是越往北的部落,還都處在非常原始的階段,完全以采集漁獵為主。這么糟糕的狀況,薄弱的生產能力,除了寄希望部落首領之外,真的沒有啥辦法。
你把朝廷飽讀詩書的官吏派過來,就算他們不怕吃苦,也無從治理。
而且這天下諸多的病癥,最無解的就是窮病。
不要和吃不飽飯的人談詩和遠方,那個太奢侈了。
所以張希孟對待遼東的整體戰略,依舊保持各部存在,尤其是黑龍江流域的女真諸部,更是如此。
但是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各部首領,必須對大明朝效忠,接受大明朝冊封,服從調動,這是一切的根本。
其次,那些戰斗力兇悍,習慣于搶掠和殺戮的年輕人,必須調走,讓他們加入兩黑旗,奔赴河中作戰。
然后與此同時,推行土豆種植。
這是非常關鍵一步,因為漁獵采集,必須和熊虎狼群搏殺,是真正的出生入死,稍微弱點的,都會被淘汰。
所以不是女真人悍勇,而是不夠強的都被上天物理帶走了,根本不給生存的機會。
進入農耕時代之后,就不同了,諸如種植土豆的活兒,婦人、老人都可以做,而且產量大,能填飽肚子。
能安安穩穩吃飽飯,誰又愿意跑到山上,看熊瞎子呲牙呢?
說到底,解決遼東的安全問題,還是要從經濟下手,只要改變了生存模式,才能一勞永逸。
再有,張希孟建議老朱,針對來遼東收購獸皮、藥材、木材的商人提供補貼。
商人要想拿到補貼,就要執行價格保護,必須要讓出售山貨的老百姓看到利益,不光是女真各部,包括漢人百姓,愿意過來干活,同樣是可以的。
總而言之,在這種事情上,花十萬貫,就能減少一百萬的軍事開支。
當然不是說光靠著經濟就能解決問題的,而是說經濟手段,可以解決大部分問題,剩下的難度就不大了。
經過了兩個月的籌備,其中來自女真各部的鑲黑旗兵卒,一共是兩萬八千五百多人,蒙古諸部的正黑旗兵卒,接近三萬。
雙方勢均力敵,蒙古士兵雖然多一些,但在戰力上看,還是女真人強。但女真人缺少足夠的訓練,打仗沒啥章法,就是一擁齊上,一旦失敗了,就鳥獸散。
毫無疑問,想要他們發揮出戰斗力,必須經過嚴格的訓練才行。
好在這些事情張希孟不用操心,交給藍玉就是了,身為冠軍侯,就要能者多勞。反正在張希孟這里,也是遵循著好用就往死里用的原則,絲毫不會因為藍玉在他身邊待過,就會有什么客氣的。
咱張太師什么時候是徇私情的人了?
李善長只是關心這些人走之后的問題,像女真諸部,普遍拿走了三分之一以上的青壯,剩下的人暫時掀不起風浪。
如果趁著這個機會,改變生存方式,尤其是針對下一代進行教化,或許真的能徹底解決問題。
“張太師,其實也不用這么麻煩,如果每隔三五年,就調走一批年輕人,讓他們去參與戰斗,不斷損失在戰場上,這樣一來,不但朝廷能有源源不斷的兵馬,還不用擔心有什么麻煩……太師,你說老夫的主意怎么樣?”
張希孟哼了一聲,“我說你都這把年紀了,就不能給自己積點陰德?怎么除了缺德,就不會干別的了?”
李善長同樣冷哼,“婦人之仁,你等著,要是有來生,我必定搶在你的前面,投靠上位。到了那時候,上位就會更相信我的,到時候你小子就不是我的對手了!”
張希孟忍不住笑出聲,“我說李老兄,你想得也太美了!你以為是我操控了主公?你真高抬我了!這么說吧,幸好有我在前面,替你擋著,不然就憑你老兄的德行,有多大的才華,多會辦事,也免不了受一刀之苦,保不齊你的子孫也會跟著倒霉!”
李善長一陣錯愕,原本還挺有把握的他,緩緩低下頭,思忖了好一會兒,此老終于抬頭,沖著張希孟由衷一笑。
“張太師,多謝了!”
張希孟略微遲疑,就聽李善長繼續道:“像大明這種國家,華夏上國,理當王道蕩蕩!就算對待各部蠻夷,也是如此。張太師,老夫到底是輸給了你。”
張希孟和李善長,雖然沒有徹底翻臉,但是彼此下手,互相算計,絕不在少數。兩個人相愛相殺了一輩子,到了這時候,李善長表示認輸,更有一番感觸。
張希孟眉頭挑了挑,也是由衷感嘆,“老李啊,你雖然認輸,但是在這個天下,絕對不能沒有你!”
李善長忍不住大笑,“張太師,這就是你沒有對老夫趕盡殺絕的原因嗎?”
張希孟低聲道:“別人也未必有你老兄做得好啊!”
李善長眉頭微皺,良久之后,終于一聲長嘆,“有你張太師的認可,老夫也就算是死而無憾了。”
“不要著急。”張希孟笑道:“你老兄最好還是寫一本回憶錄,把這些年的事情,都寫下來。”
李善長一愣,“太師,你就不怕老夫說什么不好聽的話,會傷損你的名聲嗎?”
“不會的,放心,你寫的東西,我會審核的。”
“你!”李善長氣得瞪圓了眼珠子,咬牙切齒。
這個姓張的,也就是表面上仁義,實際上滿肚子的壞水,比誰都多。
不過即便如此,李善長也沒有別的選擇,確確實實,到了他這個年紀,返回家鄉,落葉歸根,然后著書立說,留給后人評說,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人要知足啊!
從一名小吏,變成一國宰相,柄國十余年,又為番邦國主,古稀之年,安然回鄉,享受天倫之樂。
“張太師,我謝謝你!做人到了你這個地步,也算是厚道人!”
這也是李善長最后給張希孟的評價,因為盡管張希孟不是善良之輩,但是他到底沒有趕盡殺絕。僅僅這一點,他李善長就做不到。
當真兩個人換過來,或許李善長就會對張希孟下毒手,然后朱元章無法容忍,就會弄死李善長……這不就是歷史上老李收拾劉伯溫等人,然后又被老朱干掉的戲碼嗎!
所以說,張希孟確實是保住了老李的九族性命。
“李兄,別急著走,等參加了祭祀出師大典,你再回鄉。”
李善長怔了怔,點頭答應。
數日之后,山海關外,旗號飛揚,有象征著大明的赤色,也有兩黑旗。
近六萬名騎兵,列隊中間,外圈都是大明精銳,簇擁期間。
這倒不是擔心女真騎兵造反,非要監督他們,而是經過了這段時間的約束,他們依舊沒法列成整齊的隊伍,甚至會因為人數太多,而發生踩踏,從而鬧得一哄而散。
要真是這樣,可就丟了大人。
沒辦法,只能用明軍把他們包圍起來,出了問題,也好及時解決。
不過幸運的是,今天女真諸部士兵,還算給力,并沒有亂套。
他們的目光,幾乎都聚集在了那個男人的身上!
老朱一身金甲,配著寶劍,傲然立在將士的前面。
年近花甲的老朱,器宇軒昂,腰背筆直,絲毫看不出老態。
他聲若洪鐘,中氣十足,那種睥睨蒼生的氣度,讓這些不久前還是蠻夷的家伙們,真心懾服,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李兄,這就是咱們倆共同挑選的主公啊!”張希孟意味深長說道,他沒有站在老朱身邊,而是選擇留在臺下,和李善長一起注視著朱元章。
李善長深深吸口氣,也是心中感嘆,“太師,老夫記得屈原詩中,常以美人喻君王,由此可見,君臣之間,也如夫妻一般了?”
張希孟微微搖頭,“切莫這么說,這么多年,你我給主公提了太多建議,但到了最后,潑天的壓力,還都是落在他的肩頭。自古以來,不缺會說的,也不缺聰明的,唯獨缺少有擔當的。”
李善長壽眉跳動,略遲疑,會心一笑,他終于徹底想通了……士大夫以美人視君王,那是以丈夫自居,其實是在占便宜。
而真正的君王,必須要扛起所有的壓力,這是一種很難直接感受到的東西。所以在史冊上,通常都是文臣謀士,康慨陳詞,天花亂墜,然后君王只是一個善字,仿佛只會聽從建議,就能當好君主。
可事實上,任何一個決策,成敗利鈍,種種后果,不管好的,還是壞的,全都要君王扛起來。
一句話,咱洪武皇帝夠爺們啊!
“太師的境界,確實遠高老夫,我心服口服了。”
而就在這時候,朱元章對著下面的所有人,高聲說道:“昔日大唐兵敗怛羅斯,不得已退出河中之地,如今大明卷土重來,六百年斗轉星移,華夏幾乎痛失西域……所以,今日出師,只許勝,不許輸!只能成!不能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