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有卡茲索沃125號的門牌,在夜風中輕輕晃動,沿著布滿水汽的墻面向上看,窗戶里透出昏黃的燈光,兩個人影對坐在窗前,似乎隔得很近,但又遠得像是兩個世界。轥
“……給那些實習特工上課不是個輕松的活兒,或者說在那樣的環境里工作,總是要處處小心,因為有太多雙眼睛盯著你。”
席勒喝了一口酒,輕輕嘆了口氣說:“但我別無選擇,年輕時的那次錯誤,已讓我從這個社會上除名,我必須為暴力執法機構工作,他們稱這為‘贖罪’。”
“抱歉,教授。”馬奇輕輕搖了搖頭說:“我無意質疑聯邦的司法系統,可如果一個自由的公民已經為自己的錯誤付出足夠的代價,那就沒有任何人能強迫他去做一份工作。”
“強迫也好,限制也罷,聯邦調查局不希望我深入這個社會,但我也是人,我需要出來透透氣,于是他們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把我丟到這座所謂的最混亂和黑暗的城市里來。”
馬奇的目光停滯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隨后他聽到席勒有些感念的說:“我年輕時曾混跡于芝加哥,那個時候,詹姆斯·戈登還在芝加哥讀警官學校,我與他有過一面之緣,沒想到這次又碰上了。”
“我從韋恩先生那兒,聽說了戈登警長的鼎鼎大名,他帶領哥譚警局的警察們破獲了一起又一起兇案,抓捕了無數罪犯,就連那些最難對付的瘋子,也只能束手就擒。”
“我不知道戈登什么時候有了這樣的才能。”席勒的指尖一直在輕輕敲著椅子的扶手,他微微吐出一口氣說:“過去我認為他是一個普通人,現在我仍然保持這樣的看法。”轥
馬奇抬眼看向席勒,斟酌了一下,開口說道:“或許您剛來這兒,還不知道,哥譚這座城市還有另一個特色,他們稱呼他為‘世界上最偉大的偵探蝙蝠俠’。”
“或許戈登沒有那樣的才能在這座黑暗之城中呼風喚雨,但蝙蝠俠可以,您已經與他打過交道了,不是嗎?”
“是的,我見了他一面,在戈登要求我協助他偵破最近的連環殺人案的時候,我見到了這位所謂的黑暗騎士。”
“您感覺如何?”
“我不知道怎么說好。”席勒微微的搖了一下頭,馬奇卻繼續將身體向前傾,盯著席勒的眼睛說:“我對他很好奇,所以想聽所有人對他的看法,自然也包括您的,您大可以暢所欲言。”
“我不喜歡他。”席勒先給出了一個情緒化的結論,接著說:“但死者是無辜的,如果這位世界上最偉大的偵探真的能為探案帶來一點幫助,他那古怪的穿衣風格和沉默寡言的溝通方式,也不是不能接受。”
“恕我直言,他怎么看待最近的連環殺人案?”轥
“他太急了。”康斯坦丁皺著眉說:“即使是我都能看出來,他興奮的每一個眉毛都在抖,可以說的上是眉飛色舞,真是要命。”
此時劇院內所有人的神經都繃緊了,因為他們對于席勒更熟悉,而席勒現在的肢體動作正是展示攻擊性的前奏。
可就在這時,“呼”的一聲,1樓大廳壁爐內的火焰熄滅了,原本火光就已經很微弱,所以熄滅時沒帶來太大的光線變化,但席勒還是立即轉頭,看向漆黑一片的壁爐。
“恕我失禮,馬奇先生,稍等一下。”
席勒立刻站了起來,朝著樓下走去,馬奇甚至沒來得及挽留他,他盯著席勒飛快下樓的背影,深深的皺起了眉,那股即將達到頂點的激動和興奮突然被打斷之時,痛苦難以言喻。
席勒快步走到了壁爐前,他伸手,拿起壁爐邊緣燒剩到一半的木柴。
席勒的視線聚焦到木柴上時,劇院中的巴里目光一凝,用一種不像他的聲線斬釘截鐵的說道:“木柴被動過手腳。”轥
“從切面的顏色來看,表皮非常干燥,內部卻很濕潤,應該是經過浸泡,然后又用特殊的手段干燥處理,讓木材保持外干內濕。”
“這樣,最初燃燒的火焰會非常兇猛,可熄滅的速度會很快,有人通過這樣的手段,設計了壁爐的燃燒時間……蝙蝠俠為什么要這么做?他已經料到席勒與馬奇的對話了嗎?”
“不,更像是一種引導。”布魯斯也飛快的說道。
忽然,屏幕內外的氣氛都變得焦灼起來,就像一部電影達到了,鏡頭開始飛快切換,每個人表情各異,各有心事。
席勒的目光掃過壁爐旁邊堆放木材的地方,他立刻走了過去,在把第一根沒動過的木材拿起來之后,他看到,木材與墻壁的夾縫中,一節金屬把手露了出來。
席勒立刻向側方轉身,讓胳膊靠在墻壁上擋住縫隙,低頭看去,縫隙里是一把劈柴的斧頭,長度剛好,刀刃鋒利。
忽然,樓上傳來一陣響動,席勒一回頭,看到2樓手扶欄桿的馬奇,正用滿是紅血絲的雙眼緊緊的盯著他,攻擊性展露無遺。轥
康斯坦丁直接從劇院的椅子上站了起來,手重重的拍到了前排的椅背上說:“蝙蝠俠料到了一切。”
“這個宇宙的布魯斯·韋恩已接觸過林肯·馬奇,知道他是個不懂禮節的蠢貨,于是,他故意帶席勒去看尸體,目的不是想聽席勒分析什么,而就是想讓馬奇去找席勒。”
“他知道,馬奇的無禮一定會惹怒席勒,可這仍然不夠,蝙蝠俠需要再添一把火。”
“他已經看出,席勒是個嚴謹到有強迫癥的人,他一定慣于在心理診療的時候控制一切聲響和光線,絕不允許氣氛超出自己的掌控。”
“壁爐熄滅意味著光線更為昏暗,這有可能會將談話拉入更黑暗的氣氛當中,這位嚴謹的教授不會允許這種超出掌控的場景出現,他一定會去先點燃壁爐。”
“蝙蝠俠選在馬奇即將得到他最想要的東西的時候,熄滅了壁爐,席勒的離開,一定會讓他火冒三丈。”
“一旦馬奇率先在席勒的地盤展露出攻擊性,席勒必然回擊,他不會允許一個瘋狂的蠢貨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他,他為席勒提供了時機、動機乃至兇器,只等這位教授動手。”轥
“蝙蝠俠想看這兩個殘忍的殺人狂卸下優雅的偽裝,露出極富攻擊性的本來面目,以憤怒和暴力對拼流血,顯露丑態。”
“然后,他再如神祇般降臨,不光在上擊潰他們,也以自己如神一般的雄偉姿態,襯托他們的丑陋,令他們知道,這世上沒有能永遠保持優雅從容的瘋子,是野獸,就該回歸野蠻。”
“也令他們知道,什么才是黑暗騎士。”
伴隨著康斯坦丁的話音落下,劇場中的氣氛凝結如冰,巴里輕輕的閉上了眼睛說:“如果你們直面過他,就會知道。為何他不是警察、不是法官,甚至不是英雄,而是一座黑暗之城的黑暗騎士。”
“不光是因為他肅穆威嚴,令人望而生畏,更重要的是,他永遠比任何人克制、自持,冷靜而優雅。”
巴里的聲音更像是鏡頭切換間隙的旁白,伴隨著語調的升高,卡茲索沃125號房間之內的氣氛,到達了最凝固的一刻。
席勒的手邊便是那柄鋒利的伐木斧,馬奇抬腳便能走下樓梯,堵住席勒離開的唯一通道。轥
但除了第一眼之外,席勒的目光再也沒有放到如此完美的兇器之上,他只是盯著馬奇,盯著他那雙充血發紅的眼睛。
“叮鈴鈴!”
刺耳的電話鈴聲響起的一瞬間,就連劇院中的人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席勒仰起頭看向2樓的電話,他絲毫沒有在意馬奇的攻擊姿態,走向他,越過他,走上樓梯,來到電話的旁邊接起了電話。
“喂?對,我就是街對面的羅德里格斯……是的,我希望明天上午之前,領帶能送到卡茲索沃125號,用油紙包好,放在我的信箱里就行。”
“是的,我明白,‘紅酒漬’是一種相對難處理的污漬,要完全洗干凈有些麻煩,但最晚不能過明天下午5點……不,我不急著用,但最好能快點。”
這時席勒向下望,出現在他視野里的馬奇忽然放松了肩膀,垂下手臂,那種顯而易見的攻擊性,消失不見了。轥
“我不懂,他是如何破局的。”戴安娜非常直白的說:“這本應該是個無解的死局,席勒不動手,馬奇也會動手,席勒為求自保,要么還手,要么躲閃,不論哪一樣都會顯得非常狼狽。”
“關鍵在于安撫馬奇。”康斯坦丁抱著胳膊,緩緩嘆出一口氣說:“席勒提前把領帶送去了街對面的那家洗衣店……等等,是蝙蝠俠告訴他,街對面有一家洗衣店,這會與此有關嗎?”
“必然如此。”布魯斯給出了一個結論,并接著解釋道:“我不喜歡說任何多余的話,既然已經強調了參加宴會的新衣服會被熨燙好并送過去,那么強調街對面還有一家洗衣店是沒有意義的,明天宴會就要舉辦了,一套衣服沒必要洗熨兩遍。”
“這是蝙蝠俠的又一個提示。”布魯斯面無表情的說:“還是那句話,他不是要以這個局或者林肯·馬奇殺死席勒,他知道這做不到,他還是為了看席勒到底有多了解他。”
“也就是說,洗衣店其實是個提示,提示席勒應該把弄臟了的領帶送過去。”巴里的眉頭皺緊了,他飛速運轉的大腦也有些跟不上了,于是只得開口問:“如果席勒聽懂了這句提示,把領帶送了過去,洗衣店的電話會正好打來,可這通電話是如何阻止馬奇動手的?”
“紅酒漬。”布魯斯給出了答案。
“紅酒漬代表著席勒弄臟了自己的領帶,沿著邏輯往回推,席勒為何會弄臟自己的領帶?因為他與某人發生了爭吵,至少在馬奇看來是這樣的。”轥
“紅酒漬會讓馬奇想起,席勒很有可能和蝙蝠俠爆發了沖突,席勒與蝙蝠俠是對立的,而非站在同一方,他們是對手而不是盟友。”
“所以……”戴安娜也覺得自己的思路有些跟不上了,目前為止大腦還能全速運轉、理清所有邏輯的,只剩下了布魯斯,于是他說:
“所以,一道選擇題擺在了馬奇的面前,到底是繼續沉溺在享受這種挑釁警方的快感當中,還是解決亟待解決的可能會被蝙蝠俠發現并逮捕的危機。”
“完全沒聽懂。”哈爾說。
“原本,席勒對于馬奇的意義,只是一個傳遞蝙蝠俠評價的工具,或者是滿足他犯罪之后挑釁警方的樂趣的玩具。”
“但在馬奇意識到,席勒與蝙蝠俠為敵之后,席勒對于馬奇的意義,變成了可以吸引蝙蝠俠視線的暫時的盟友。”
“這個選擇的本質在于,馬奇到底有多怕蝙蝠俠,如果他足夠怕,他必然不會放棄與席勒結盟,不會放棄讓席勒去轉移蝙蝠俠的注意力。”轥
“既然要結盟,自然就不能動手,而應該談談,自然也就不會爆發暴力沖突了。”
布魯斯深吸了一口氣,從頭總結了一遍:“蝙蝠俠利用馬奇干擾席勒,本質是為了試探席勒能否聽懂他的暗示,席勒聽懂了他的暗示,將領帶送去洗衣店,于是在沖突爆發之際,引出了關鍵詞‘紅酒漬’,讓馬奇覺得席勒可以利用,放棄了攻擊他。”
“簡單來說就是,蝙蝠俠出了一道題,看似有很多種解法,但最優解只藏在一句話中,席勒找到了最優解,按照答案答出了題,他們又完成了一輪試探。”
“結果是,看似蝙蝠俠處于高位,可席勒毫無破綻,蝙蝠俠得到了答案,席勒得到了一個能為他提供身份的盟友。”
最后一個字母的音節落下,所有人長出一口氣。
巴里輕輕地用手捂住了眼睛,而克拉克更為直白,他仰起頭呼出一口氣,氣若游絲的吐出一個單詞:
“救命……”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