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從未被堅定的選擇過不是我的弱點嗎”康斯坦丁問。
“布魯斯韋恩應該會信。”康斯坦丁聽到席勒這么回答,聽起來約等于“再想想”。
“你覺得這是錯誤的”
“或許吧。”
康斯坦丁真的再也忍不住了,他灌了一大口酒,然后說“我已經付了代價,你不能總是讓我問你,難道不應該是你問我一些問題,然后給出準確的答案嗎”
“那是其他席勒的做法。”
“那么你會怎么做”
“你問,我答。”
康斯坦丁感到非常疑惑,他雙手放在桌面上,身體前傾,盡管這樣,并不能讓他隔著遙遠的長桌把席勒看得更清楚一點,但只是為了表現他的迫切,他也必須這么做。
“你不能敷衍我,如果沒有依據,你怎么能確保你的分析是正確的呢”
“如果你要依據,那就去找布魯斯。”
康斯坦丁真的抓狂了。
“如果沒有依據不就是瞎猜嗎”
“我就是。”
愣住的康斯坦丁看到席勒終于緩緩從椅背上直起了身,康斯坦丁本以為這是他認真進行分析的前兆,但席勒只是拿起酒瓶往杯子里多倒了一些酒,又靠在椅背上瞇起了眼睛。
這讓康斯坦丁懷疑自己問的不是時候,席勒看起來像一個正在消化食物的大型猛獸,法師們消化駝鹿肉,席勒消化法師,真是精彩的食物鏈啊。
把這些不切實際的聯想趕出腦海,康斯坦丁不得不更直白一些。
“給我一個你這么做的理由,讓我相信你并沒有打算在答案上敷衍我,它不需要科學合理,只要能說服我就行。”
“恐怕我并不精于此道。”
康斯坦丁再一次見識了席勒睜眼說瞎話的能力,但他還是說“說說看。”
席勒調整了一下姿勢,略微的坐直了一點,顯然他之前極為放松地接受了酒精對于他大腦的沖擊,盡管微醺的狀態讓他看起來更加慵懶和神秘,但若他在這種情況下認真起來,康斯坦丁就只能當好一條臘肉了。
“你知道我與傲慢在心理學方面的不同嗎”
他終于問問題了他終于問了康斯坦丁幾乎是在心中喝彩,于是他搖了搖頭,十分興奮的說“我不知道,你能告訴我嗎”
“我比他更缺乏理論依據。”
“啊”
康斯坦丁無法想象,因為他僅有的幾次見過傲慢對某人的心理作出判斷的場景中,傲慢表現得都像是受到了神啟,而這也絕不是他一個人的感受,在場所有人的表情都與康斯坦丁一樣。
康斯坦丁無法想象還能怎么沒有理論依據。
“所以你最好別指望我會對我的判斷做出任何解釋,你問,我答,絕對準確,毫無遺漏。”
“自戀狂”是康斯坦丁唯一能給現在的席勒打上的標簽,就仿佛一個賭徒在說“我逢賭必贏”。
“那么我們就來試試。”康斯坦丁不信邪的說“正確的判斷標準是什么”
“你覺得錯了就是錯了。”
“恕不退款”
“全額賠償。”
這讓康斯坦丁自己看起來像個賭徒,像是在考驗他能否控制得住自己不去指出席勒的錯誤,從而獲得賠償。
他總是能指得出來的,因為現在席勒分析的是他,就算不是,又有誰的話語里沒有毛病可挑呢
“你得保證不能過于簡短和敷衍,也不能繞圈子。”康斯坦丁習慣性的堵死所有路并說“挺好、還不錯之類的敷衍詞匯也絕不能出現,更不能重復已知的事實。”
“保證是全新的,足夠充實的,直到你滿意為止。”
康斯坦丁真的驚了。
“你確定你沒喝醉”他反而開始質疑這一點了,甚至仔細的看了看手里的酒,他多年的飲酒經驗告訴他,這點酒小孩子都喝不醉。
“我可以問多少個問題”康斯坦丁忐忑的問。
“不限次數。”
這一定是某種取得他信任的操縱把戲,康斯坦丁想,就像你用星座來占卜,不管占卜到什么,都會往自己身上套,但其實是因為那不過是一些泛指大眾的套話,或是讓人本能愿意用在自己身上的溢美之詞,肯定是這樣的。
但康斯坦丁還是決定試試。
“那么就從那個問題開始。”康斯坦丁咽了一下口水,思考著說“如果未被堅定的選擇過并不是我的心靈弱點,那我的弱點是什么”
“在此之前,我先問問你的共情能力如何。”
“我覺得還不錯,你覺得呢”
“我的回答可能會很抽象。”
“我的弱點是什么”
“雨停之后的夕陽一定很美,但雨永遠不會停。”
康斯坦丁為此沉默了二十分鐘之久。
一道雷劈在了一個爛人的前半生中,從此以后,那些絕大多數康斯坦丁也叫不出名字的記憶場景,那些他自己都模糊又破碎的感受,終于有了一句再妥帖不過的形容。
康斯坦丁信了。
“我應該如何克服我的弱點”
“早睡早起,營養充足,適當運動。”
“你是說克服不了”
“我在盡可能的提建議。”
“那就是克服不了。”
康斯坦丁猶豫了一下之后又問“你認為這有克服的必要嗎”
“這是一個過于寬泛的問題,要綜合你前半生所有的經歷來看,我可以現在開始說,但或許你可以用問題提前得知一些重點。”
康斯坦丁期待著每一個答案都能有這樣的效果,但他也恐懼著這一點。
毫無疑問的是,如果讓席勒自己開始說,他就不會再得到任何此類箴言,那將會是一場心理學層面上酣暢淋漓的精神分析,但如果是那樣的話,他為什么不去找更好說話的教授呢
康斯坦丁不愿意承認也得承認,他更喜歡這種答案,即使沒有依據,也說不出任何原理,像是純粹憑借直覺的瞎猜,但那一瞬間,他看到寒光凜冽的劍上沾著自己心臟的血。
康斯坦丁咽了咽口水。
“我的童年是什么樣的”
“讓你對夕陽抱有期待的根本。”
這是一個超乎康斯坦丁預料的答案,他曾居住過的精神病醫院,所有的醫生都在說他從他父親那里得到的不重視和虐待,他糟糕的原生家庭是他遇到的一切悲劇的根源。
“為什么這么說”他忍不住問。
“那是你人生當中唯一可以閑下來坐在房子前的草坪看夕陽的時刻。”
答案驚人的樸素,但就像一把無比精準的魚叉槍扎中康斯坦丁腦中的某片記憶他沐浴在了橙紅色的海洋中,看著夕陽的光把草照射成一種他至今描述不出的顏色。
“還有什么”康斯坦丁想要更多。
“你并不是喜歡夕陽,你只是好奇,造物主為什么要把它的顏色造的和血那么像,你父親的血。”
康斯坦丁的手指僵住了。
記憶的碎片被補全了,草地上,血液順著泥土的縫隙留下來,他不用回頭看也知道,血液浸透了門墊,里面是一只胳膊。
“要是真能一樣就好了。”康斯坦丁低聲的喃喃自語道“也不是那么像。”
“但我救了我父親。”他又說。
“你是想說我錯,還是想把這換成另一個問題”
“如果你錯了,我們就結束嗎”
“不,只是契約不成立,你還可以繼續問,我依舊如實回答。”
簡直是給賭徒的貪婪之火又添一把柴,但康斯坦丁決定保持誠實,因為他還沒從那種震撼當中緩過神來。
“我為什么會救我父親”
“他的死亡將是你人生當中的第一場雨。”
康斯坦丁感到了一瞬間的窒息。
許多醫生對他下過判斷,說他是一個古怪又瘋狂的天生壞種,就像那些少年殺人犯一樣,如果他們不夠壞,他們就不會動手,如果他們動手了,就證明他們足夠壞。
當他被催眠說出自己過往的時候,醫生們通常下的結論是,約翰擔心自己殺人的事被發現,約翰害怕失去唯一一個至親后會沒人撫養被送進福利院,約翰決定讓他父親立下遺囑之后再送他上路。
這是人們通常的猜測,因為整個邏輯就是這樣的,約翰康斯坦丁并不是走投無路在沖動之下反殺了他的父親。
他接觸了魔法,學習了法陣,花了大量時間找齊材料在動物身上進行練習,集齊所有要素之后精心布置了法陣他在其中任何一個時間點有任何反悔的意圖,他的父親就不會倒下,這難道還不足夠說明他就是個冷酷的瘋子嗎
康斯坦丁自己也時常對此感到疑惑。
“我受到了蠱惑嗎”他問。
“沒有。”
席勒的堅定回答讓康斯坦丁感覺到惶恐。
“你期待著沒有你父親的世界,但他的死亡也讓你痛苦。”席勒緩緩說。
“你的一生都在做這樣的事以犧牲美好的未來為代價來減弱你現在的痛苦,所以雨永遠不會停。”
康斯坦丁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席勒則一杯又一杯的喝著他的酒。
“你認為我是這樣的人嗎”康斯坦丁問。
“太過平庸。”席勒回答道,康斯坦丁有些不可置信的又問了一遍,席勒則補充道。
“我的意思是,這種自相矛盾太過常見,絕大多數人類一生都在做這樣的事,考試前不努力學習也好,冒著被制裁的風險犯罪也好,本質上都是如此。”
“那我有什么不同”
“你對痛苦的耐受能力比其他人強很多,太強了。”席勒說“長期的衰弱和壓力除了不足以壓垮你的精神,甚至消磨不掉你對美好未來的暢想,你完全可以忍受。”
“這么說來,我應該忍著,直到美好未來的到來我走錯了路”
“你忍不了。”
“為什么”康斯坦丁被這自相矛盾的說法弄得更迷惑了。
席勒說他對痛苦的忍受能力很強,那么正確的做法難道不就應該是忍著,然后換取更美好的明天嗎
席勒卻掃視著桌子上的景象,殘羹冷炙,殘肢斷臂,一切都如此衰敗又詭異。
“你在感到高興。”席勒看著桌上的尸體說“為這群人終于得到了報應,為他們終于去了他們該去的位置簡而言之,慘死在這里。”
“你不但對此樂見其成,甚至欣喜若狂,但其實并不是因為他們多年以來對你的打壓而是因為魔法界只剩你自己了。”
“你對你父親也是如此,你救他不是因為你愛他,是因為所有他所愛的、所求的、所欣喜期盼著出生的早就死了,死在你手里了,他只剩下你一個了。”
“于是你選擇漫步在雨中,讓你變成他們人生當中最大的悲劇,直到他們絕望的認清他們只配擁有你。”
“你的存在確實是一種近乎自然的優勝劣汰,聰明人在你與死亡之間選擇死亡,因為你用你的雨水緩慢的溺死所有蠢貨。”
“來報復上天賜予我的不公”
席勒搖了搖頭。
“來滿足你與這些法師并無不同的傲慢,夕陽很美,但如果他不對你的欣賞作出與眾不同的回應,你就讓雨一直下。”
席勒看著康斯坦丁的眼睛說。
“他們貪婪力量,而你貪婪你所選中的人對你進行的藝術性的審美,為此你寧愿將自己活成更容易誕生出藝術的形式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這不是一種表演,你為此投入全部,把你強大的痛苦忍耐力作為你的優勢,默默地享受著某些人從你悲劇的一生當中體會出的藝術性,這讓你每每想到就感覺到滿足。”
“那么你呢”康斯坦丁也站了起來,雙手撐在桌面上,身體前傾,“你會把這一切視為藝術嗎”
“太多了。”
“什么”
“有太多康斯坦丁了。”
康斯坦丁睜大了眼睛。
席勒輕搖了一下酒杯說“悲劇最為獨特的藝術性在于,一個社會中相似的黑暗將每個不同的靈魂引導至不同的結局,這反映了所有人痛苦細微的差別,極盡精微,非常美妙。”
“但是若黑暗將許多人引向一個方向,規訓他們成為同一種樣子,藝術就失去其獨特性,變成食之無味的糟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