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紅霞漫天,照耀在海面上,一時紅光粼粼,照耀在島上,則是芳草萋萋。
天涯二號回碼頭卸海蜇,王向紅抽空子去了一趟大隊委辦公室打開廣播透過大喇叭對生產隊喊話:
“咳咳,咳咳,全體社員請注意,全體社員注意了。”
“那個咱們社隊企業現在新開了服裝隊,服裝隊已經開始生產衣服了,那個生產的衣服很不錯,都是汗衫,嗯,短袖的汗衫。”
“汗衫的樣式很新穎很時髦,目前已經生產了大約八十到一百件,然后誰有需要可以去門市部購買。”
“那個我提個建議,青年們可以去買一件,這汗衫真不賴,咳咳不是,這汗衫品質出眾、樣式新穎,穿上之后很舒服,嗯,整個人看起來很文明,嗯,就是這樣,我再重復一遍……”
王憶坐在門市部的門口擼狗頭。
王向紅忘記說價錢了,不過沒關系,等到社員們上門后再說價錢也沒問題。
這汗衫價格不貴,王憶確實是按照這年頭的布料成本價要的,外對人要買那必須得在價錢前面加一個‘1’,一件t恤怎么也得要個十幾塊。
他對服裝隊縫制出來的t恤有信心,樣式時髦、用料新穎,穿上去很舒服,關鍵是價格很便宜,社員們肯定會買。
現在天氣還炎熱,他要先在隊里賣t恤,等過幾天涼快了就賣襯衣,過年之前則在隊里普及上西服,讓社員們正月里走親訪友的時候有全新的打扮、全新的精神面貌。
這是他給生產隊的改變。
衣食住行。
食物的改變最早,現在天涯島已經沒有人會餓肚子了,或許有些人家節儉不舍得吃細糧,那天天粗糧管飽。
現在開始進行衣服的改變,先讓社員們人人有一件新衣裳,最終目標是社員們每個季節都有應季的新衣裳、好衣裳。
俗話說得好,人靠衣裳馬靠鞍,人靠衣裝佛靠金裝,這話一點不假。
人是視覺動物,看到美好的事物會心生喜悅。
相同條件下,長得好看的人就是比長得普通的人會更自信、更勇于展示自己,長得丑的人則容易自卑。
而穿一件好看的衣服能在一定程度上增加自信,這從學生們身上就能體現出來,不管是縣城參加活動還是去公社參加聯考,統一校服的天涯小學的學生就是比外隊學生更自信。
王憶還記得,每次他們排隊出去,島上的孩子都是昂頭挺胸,這在以前是不能想象的。
所以他相信隊里的年輕男女有了新衣裳、好衣裳,再加上生產隊分紅改變家庭經濟狀況,他們在感情上會有所突破。
衣食條件得以改善但改善的還不夠,王憶得花一些時間才能讓社員們像學生們一樣有新衣服、好衣服。
另外還要社員們家家戶戶能隔三差五的吃上細糧、吃一點肉蛋,這個目標冬天能完成,隊里的雞鴨養的很好,白羽雞安然長成已經開始下蛋了。
白羽雞下蛋少,它們不是產蛋雞,可是隊里養的多,這就導致家家戶戶積攢的雞蛋比平時更多。
等到冬天開始王憶會組織殺雞,家家戶戶能平均每十天左右吃上一只雞。
這樣養上一個冬天,他相信明年社員們的身體狀況和精神情況會比今年好得多。
住和行比較費勁,這就依賴于社隊企業的迅速發展。
隊集體要給家家戶戶起一座新房子,這是幾百萬的巨資才能完成的大工程,現在社員們壓根不去想他們也不信隊集體能完成這樣的工作。
王憶自然有信心,馬上投產的大眾餐廳會成為隊里的聚寶盆,再就是服裝隊和木匠組也都能幫上大忙。
現在生產隊給王祥高調撥了一批榆木和棗木,這兩種木頭結實耐用且耐海水腐蝕,適合做椅子。
王祥高還在忙著做收音機木盒,等到盒子做好了他就可以正式做躺椅的骨架了。
王憶琢磨了一下,這事他自己忙活不過來,王墨斗忙著找媳婦也幫不上多大的忙,得跟王向紅商量一下,讓王祥高在隊里收幾個學徒,以后木匠活少不了。
至于出行……
現在島上有兩艘機動船了,可是一艘的漁船一艘只有重要時候才能使用,社員們平常出行還得靠搖櫓。
這樣得等著找個合理時機給生產隊弄一艘專用客船或者給按組給分配上小機動船。
事情本身不難,他可以從22年弄點淘汰下來的舊發動機安裝在隊里的木頭船上,制造出一批機動船。
問題是現在社員們還是窮,讓他們自己掏錢買柴油坐機動船進出?那他們寧愿自己搖櫓。
王憶正在琢磨著這些事,有青年風風火火的來了:“王老師,你這里又有新褂子賣了?我聽愛萍嬸子說你這褂子還挺便宜?”
來的是個叫王新兵的大齡青年,他最近在找對象,所以需要新衣裳。
王憶指了指聽濤居門口樹木之間拉起的晾衣繩,服裝隊縫制好的t恤會送過來掛起來。
已經有四五十件新衣服擺上去了,而服裝隊還在不斷的送上衣服來。
王新兵跑過去摸了摸,笑道:“哈,這料子真好,都是滌綸布?這個滑溜的多少錢?”
王憶說:“那個最貴,用的是雪紡布,五塊五一件。”
王新兵摸了摸,最后沒舍得買這料子的衣服,他買了尋常的的確良t恤,一件只要三塊五。
王憶跟他說:“你買雪紡布的衣服,那衣服穿上去舒服而且時髦。”
王新兵嘿嘿笑道:“的確良的穿著就挺好,的確涼嘛。”
主要是能便宜兩塊錢。
沒事干的少年們也在摸索這些衣服,他們一臉羨慕也想買一件,但是這里衣服沒有他們的尺寸。
王新釗挨個看,最后找出一件雪紡布t恤說:“王老師我買一件。”
“你買了干啥?等你長大了穿啊?”王丑貓問道。
王新釗說:“我給我哥買一件,現在我在門市部里還有七塊五角錢,能買一件雪紡布的衣服。”
王丑貓愣了愣,說:“我也有七塊多,那我買一件——我買一件的確良的給我爹。”
兩人一帶頭,好幾個孩子都要買一件t恤給家里的哥哥或者父親,然后更多的孩子跟著買。
他們賬上都有錢,一個夏天全在摸知了猴,摸的王憶時空屋里的冰柜都裝不下了。
這結果是出乎王憶預料的,他看著學生們拿著衣服興高采烈的離開,看著賬本開始發呆。
沒收到錢啊!
從夏至往后,白天時間變短。
這種白天變短不光體現在具體的時間上,還體現在傍晚時分,現在傍晚開始短暫起來。
從落日到月亮升起,王憶感覺時間過得很快。
暮色降臨,漁船歸來。
青年們得知門市部正在賣新衣裳便興高采烈的捏著錢趕來挑選衣裳,結果來了得知已經賣光了。
王東陽就在人群里,他詫異的問:“現在社員們是有錢了啊,支書說有八九十件的衣裳呢,都賣完了?一個個的這是不打算過日子了?”
王憶說道:“明天吧,明天還有衣服,肯定夠你們買的。”
隊里人口比衣服多,可是老人孩子不會穿這種t恤的,都是青年和壯年人來穿,所以他有數,這衣服夠隊里人買的。
青年們悻悻而去,他們下山的時候一些漢子激動的上山來。
王東陽隨口問了一句:“喲,二叔你這是干啥?嘿,你身上這衣裳挺好看的啊,門市部買的新衣裳?原來那么些新衣裳讓你們買走了。”
他二叔激動的說道:“不是我買的,是家里娃娃給買的,說是給我買了孝敬我的!”
青年們大驚。
現在隊里的娃娃們這么野的嗎?有錢買個糖塊也就罷了,還有錢給爹娘買衣裳?
豬蹄也給他爹王祥賴買了一件t恤,王祥賴長得矮壯結實,t恤有點窄巴了,穿在他身上跟一件健美衣似的,胸脯兩塊肌肉將衣服撐得鼓囊囊的,挺浮夸的。
他也來找王憶,看見王憶之后恭敬的遞上一根煙來。
王憶說:“我不抽煙啊。”
王祥賴低著頭、駝著背,整個人跟個蝦兵一樣,說:“我家里頭沒啥能給你捎過來的,雞毛鲓魚干還有蝦干雞蛋的都賣給你這里了。”
王憶滿頭霧水:“你這說什么話?怎么突然又說沒什么能給我捎來的這種話?”
王祥賴低頭說:“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謝謝你,王老師,我家里沒啥能給你的謝禮,只能給你遞根煙。”
王憶合上《赤腳醫生手冊》問:“你這話說的怎么云里霧里的?為什么要謝我?是不是因為你身上的新衣裳?”
王祥賴點點頭,終于抬起頭來說:“嗯,娃給我買的、娃給我買了一件衣裳孝敬我!”
“我這輩子、這一輩子,王老師,沒人、沒人給我買過這樣成品的新衣裳,我兒子給我買了!”
他說著這話聲音有點顫抖,能聽出他的心情挺激動的:
“王老師你說的真對,你真的、就是上次你去讓豬蹄念書跟我說,你說念書的人懂事明事理,我當時心里說‘操你媽以為我真是傻子糊弄我’就是這樣的話,我真傻,竟然以為你糊弄我,沒想到都是真的!”
“我以為豬蹄念了書有本事了就翅膀硬了,會離開家里,跟他娘一樣離開家里。”
“結果他念書以后有本事了,先攢錢給我買了一件衣裳……”
他抽了抽鼻子看向王憶,繼續說:“王老師,我這就得聽你的,你說的對,娃就是要念書,念書的娃明事理更孝順,我聽你的真就對了!”
“你看看這衣裳,這多好的衣裳,”他撐起t恤給王憶看,“我這輩子頭一回穿上這好的衣裳,還是自己兒子給孝敬的!”
“咱隊里沒多少人有兒子能給自己孝敬一件工廠出的成品衣裳!”
王憶拍拍他肩膀說:“豬蹄那娃是個孝順孩子,所以你確實該聽我的,你要全力支持他念書,他腦袋瓜子好使,以后念書有出息了會給你蓋一棟樓房的!”
“娃娃們念書以后真不一樣了,真孝順啊。”又有人走過來高興的說。
山下漁家燈火亮堂,好些漢子疲憊的回家后看到了孩子給自己買的新衣裳。
他們都已經知道孩子晚上摸知了猴來王憶這里賣錢的事,但他們都以為這錢肯定買零食吃了,畢竟孩子們缺零嘴。
結果沒想到孩子們用攢下的錢給自己買衣裳了!
這把漢子們給感動的,撩海蜇忙活一天的疲勞一掃而空,整個人的狀態重新滿血。
整天忙活、整天勞累圖什么?不就圖一個把孩子養成有出息的人?
現在有沒有出息先不說,這孩子們孝順啊,攢錢給自己當爹的買衣裳!
不過孩子能給爹娘買成品工業服裝,這已經是極有出息的表現了,外島的農村別說孩子了,就是大人也沒有多少舍得拿這錢給自己年邁的爹娘買成品衣裳穿的!
說句實在話,這年頭的人最重視去世時候穿的壽衣。
可即使重視也不舍得去買成品壽衣,都是自己扯布自己做;有的甚至舍不得扯布做新衣服,就從平日里的衣服中找一件好的、喜歡的到時候當壽衣。
總之,社員們很清楚這年頭一件成品衣裳的珍貴,他們當下就慚愧了,因為他們還沒有給孩子買過一件成品衣裳呢!
這種事立馬在隊里傳開也在來隊里看電影的外隊社員們之間傳開,外隊人聽后真不想再來天涯島了。
以前是天涯島上社隊企業分發糧食分發錢財讓他們酸的不行,今天好了,他們也是撩海蜇忙活一天、累了一天想來看個電影犒勞一下自己,結果卻聽說了天涯島上孩子們攢錢給爹買成品衣裳的事!
這太搞心態了。
有些人看看自己身邊打滾撒潑要涼皮要爆米花吃的兒子那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撈起孩子朝著屁股就甩了兩巴掌:
“吃吃吃,吃你媽比去吧!”
“走,不看電影了,回去,回家去!”
王向紅聽說了隊里的事后老懷大慰。
隊里娃娃們孝敬自己的爹沒有孝敬他,可他還是高興,這證明生產隊的風氣好,證明王家的子孫品性好!
然后他先去罵了王東方一頓:
“連八歲的新新都知道孝順他爹買一件衣裳,你給我買過嗎?啊?吃吃吃,就知道吃,要不然我不讓你入黨不讓你當隊里干部,為什么?你覺悟不行!”
王東方愕然的被噴了個莫名其妙,他看看手里的玉米餅子委屈的解釋說:“爹,我手頭沒錢,我工分賺的錢都讓你收走了,好不容易分紅了又是秀芳去領的錢……”
王向紅沒聽兒子解釋,他去找王憶了。
王憶這會剛送走了一波來感謝他教育孩子教育出成果的爹娘,正拿著包子一邊吃一邊要去放電影,半路讓王向紅給攔截了。
王向紅吐了口煙笑道:“王老師,你真是太會教育孩子了,不光把他們教育的能考第一名,還把他們教育的知道孝敬老人!”
“好,這好啊,你干的太好了,隊里要給你發一個獎狀!”
王憶說道:“支書我就是做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貢獻,主要還是咱王家的孩子懂事、咱王家人品性比其他外隊人更好。”
王向紅哈哈大笑。
海蜇漁汛期的豐收都比不上今晚得知孩子們孝順爹娘這件事更讓他開心。
但魯迅同志說的好,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
王向紅和豬蹄他爹等人今晚高興不已,像王祥賴還咬著牙把自家一只下蛋的母雞給宰了,用今年暴風雨后剛找的山菇給兒子燉了個老雞燉蘑菇補身體同時嘉獎他的孝心。
可是有些人家卻是黑云壓城城欲摧。
他們一看自家孩子沒給自己買衣裳,頓時感覺顏面無光,有脾氣暴躁的比如大膽那邊已經開打了。
王狀元翻墻跑路,嗷嗷的哭著來找王憶:“王老師救命啊,我爹要打死我!”
王憶去攔住大膽說:“你怎么這么沖動?怎么還是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打孩子?”
大膽虎著臉說:“我、我哪里不分青紅皂白了?我打他不是因為那個、就是因為他不給我買褂子,我打他是因為、是因為這小兔崽子欠揍了!”
王憶說道:“那你揍他吧,揍完了他明天他再給你買衣裳——其實今天學生們都去找我給家長買衣裳來著。”
“但是咱服裝隊沒做出那么多衣裳,所以只能是今天先有一批人買上,明天剩下的人再來買!”
大膽洶洶的氣勢頓時萎靡。
王狀元趕緊叫:“真的、真的,我真去要給你買一件衣裳來著,騙人的是王八蛋!騙人的是王八蛋!”
大膽尷尬了。
他摳了摳屁股說:“那個怎么回事呢,我剛才就是看你最近打太極拳打的挺勤快的,所以我想試試你的功力。”
“你功力還不行,走,跟我回家,爹也給你殺個雞吃雞腿補補功力。”
王狀元本來氣呼呼的,一聽有燉雞吃頓時開心了。
王憶對他說:“你小子真沒出息,我還想著趁這個機會教育一下你爹,讓他以后不能隨便動孩子。”
王狀元滿不在乎:“不要緊,王老師,他打我了可我也罵他了。”
“你罵他什么了?”
“我罵了我——我是個王八蛋!”
王憶猛然明白他剛才那句話的意思……
第二天島上依然彌漫著孩子孝敬爹娘這件事的幸福氛圍中,服裝隊加快了縫制t恤的速度,因為其他孩子在排隊等著買衣服。
昨天下午不是所有孩子都給家里老爹買了衣服的,沒買的就挺慘的,反正有的挨揍了,比如王狀元。
還好王憶及時把給大膽的解釋傳給了其他人家,救下了好些屁股蛋子。
這事讓王憶挺感慨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古人有些話真是把人性點的透透的!
上午時分他在王祥高家里看著老木匠做收音機盒子,說:“老高叔你自己忙活不過來,我跟支書商量過了,給你找幾個學徒工,你有沒有合適人選?”
王祥高擦了把汗水說:“其實咱隊里不光我一個人懂木匠活,還有一把好手,要是能說動他過來干活,那這些活肯定干的快。”
王憶好奇的問道:“誰啊?我怎么沒聽說咱隊里有誰能干木匠活?”
王祥高笑道:“是小叔,是王真剛小叔。”
王憶很吃驚,問道:“我小爺還會干木匠活呢?他還有這門手藝?我竟然不知道!”
王祥高說道:“你小爺的手可巧了,不光會干木匠活還會干泥瓦匠的活,他參軍之前那手藝在咱外島都是有名的。”
王憶問道:“小爺參軍是怎么回事?老高叔你了解嗎?還有為啥你們都叫他小叔?”
王祥高說:“他年紀小,他比支書還小兩歲呢,就是輩分大。”
王憶一聽這話大吃一驚:“小爺比支書還小?看起來他怎么那么老啊?”
王祥高撓撓頭:“他在北邊打過美帝,聽支書說他當時吃的苦可多了,把身子骨給弄的元氣大傷了,而且他平日里老是自己待著,可能老的快。”
王憶說道:“那我去說動小爺來給你幫忙。”
王祥高笑道:“這可得需要好口才,不過你跟小叔關系好,說不準真能把他給說動,要不然他只給隊里伺候莊稼蔬菜,從來不跟咱主島的社員打交道。”
兩人正在聊著,有人急匆匆的來找王憶:“王老師、王老師,你是不是在這里?有人找你,有外隊的找你。”
王憶探頭一看是漏勺,問道:“誰找我啊?”
隨即他反應過來:“是公社電業局的技術員是吧?一個叫林關懷的小伙子。”
漏勺說:“不是,是好幾個人。”
“具體來說是多寶島王家和丁家的人,他們好幾個人找過來了,哭哭啼啼的要找你和支書,可支書出海撩海蜇了,所以……”
“所以你就說沒找到我!”王憶趕緊打斷他的話,“你跟隊里人暗地里說一聲,可別讓人來找我!”
他太清楚這些人找自己的目的了,是讓他去縣里治安局找領導求情撈人。
可他才不想去干涉司法,討人嫌而且沒分寸。
他愿意幫助外島的百姓愿意給人解決困難,但這有個前提就是他能幫得上忙,像這種去走后門的事他不想干。
漏勺答應一聲離開,后面王憶偷偷的趴在墻頭去打聽,得知多寶島來的人不少。
婦女孩子老頭老太太的來了一堆,都是之前械斗主事人的家屬,正如王憶猜測的那樣,他們是來求王憶和王向紅去縣里找領導們求情的。
現在判決還沒有出來,但是今天上午案件已經定性了,聚眾斗毆、擾亂社會秩序!
王東全、王東強一干人等會被判刑,還好李老古求救及時而王憶王向紅他們去調解的及時,所以沒出人命也沒有重傷,只有輕傷和輕微傷若干。
否則刑期最高能到十年!
這案子驚動了市里,市里要求秉公執法,絕不能再搞法不責眾這種和稀泥的事。
因為今年確實天氣干旱,外島好些生產隊農田缺水,不光宗族之間出現摩擦,同族之間也出現摩擦,打架斗毆的事不斷發生,但最嚴重的就是多寶島械斗。
所以按照市里的意思,這件案子要判罰并且要廣而告之,以震懾爭水爭的亂了套的各大生產隊。
王向紅沒回來王憶不出頭,這種事真就是他們咎由自取,憑什么大家不認不識的然后他們拉屎讓王憶去擦屁股?
王憶自認是個好人可他不想當爛好人!
終于,十點半左右王向紅回來,王憶也偷偷摸摸的出門了。
王向紅在碼頭就被人給圍住了,呼啦啦一群人下跪。
老支書被跪懵了,等他明白怎么回事后就拿出支書的威嚴來了。
他直接一甩手臂怒喝道:“不用在這里下跪,我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爺,你們給我下跪沒用!你們下跪什么意思?逼著我答應你們的要求啊,是不是?是不是?”
“我實話告訴你們,在我面前下跪一點用處都沒有,哦,你們下個跪我就要聽你們的?那你們誰家孩子殺人被判刑也來找我下跪,我也得去給你們找領導求情是不是?是不是?”
跪在地上的老頭老太太還有拉扯著孩子下跪的婦女們全被他給呵斥的無言以對。
準備好的嚎啕大哭還沒哭出來呢。
王向紅鐵青著臉繞過去,最后說:“都起來,愿意說話的就起來,不愿意說話只想強逼我的就跪著吧。”
他直接往山頂走去,王憶見此人模狗樣兒的跟上去低聲說:“支書,還得是你,這種事我處理不了。”
王向紅冷哼道:“跟我玩封建社會那一套呢,我這二三十年的干部是白干的?”
王憶嘿嘿笑。
支書也是干部嗎?
對,別拿支書不當干部!
碼頭下跪的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一看王向紅走遠了只有一群娃娃在好奇的看熱鬧,他們大感沮喪,只好起來去追王向紅。
進入大隊委辦公室,一群人開始哭了起來。
王向紅打開話筒放到他們面前,說:“哭吧哭吧,你們不嫌丟人就使勁哭,讓我們全隊社員都聽聽你們的哭聲。”
一個老漢哭著說:“王支書啊,我們也不想哭,可現在真被逼到絕路上了,只有你能幫我們了,我們沒路可走了!”
“真沒路可走了,縣里領導說了,我們強子他們要坐牢了……”
“我怎么這么命苦?我好不容易才把孩子拉扯大,結果又送監牢里去了……”
王向紅皺眉說道:“你們先別嚷嚷,一個個的慢慢說。”
老漢說道:“王支書,咱們是一筆寫不出兩個王來,咱們是一個祖宗老輩是親兄弟,大全是你侄子,你不能不管。”
王向紅沒理他看向另外幾個人,問:“你們丁家的跟我們沒關系,怎么也來了?”
幾個丁家人更咽道:“王支書我們走投無路了,你的鼎鼎大名咱外島的都知道,你與人為善、心地慈悲,災年時候寧愿自己吃不飽飯都要從牙縫里省點出來救濟不相干的窮人。”
“我們現在找不到能幫忙的了,只能找你了,你是大善人,你是優秀黨員好干部,只有你能幫我們這些窮人了。”
王向紅陰沉著臉抽煙。
然后問:“丁得才呢?他是你們丁家的支書,怎么沒見著他?”
聽到這話丁家人氣得不行,叫道:“丁得才那個王八羔子啊,他是個批支書!公安上的領導去我們村里抓人后他就跑了,不知道跑哪里去躲著了!”
“他除了能看黃書、開黃腔還能干什么?哦,還能搞破鞋,他就這些本事!”
“丁得才指望不上……”
王憶感嘆道:“丁得才這個人真是名副其實的人才,他才是個人精呢,把自己從麻煩里摘了個一清二白。”
這人挺有意思的,他要是去尿檢,那絕對的尿杯里頭沒有一滴尿,全是黃色。
王向紅皺著眉頭抽煙,臉色很難看。
來求情的人抽抽噎噎、唉聲嘆氣,要么訴苦賣可憐、要么念叨王向紅以前歲月里的善舉壯舉,把支書給拿捏住了。
他考慮許久后問道:“這件事還真就得從法不責眾上來下手,你們兩個村子的壯勞力當時幾乎都參與混戰,現在主事的被抓了,那可以發動其他人去縣里求情。”
“沒用。”大家伙聽到這話后又是傷心又是生氣,“我們想過這件事了,可是在村里找當時的人說了這想法,他們要么說自己生病了不能出去要么直接躲到親戚家里了。”
“對,他們現在都拼命的把自己跟這件事給分割開,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人愿意再沾手啊!”
“這些喪盡天良的,老天爺怎么不打雷劈了他們?龍王爺怎么不掀波浪吞了他們?大全可是為了他們的莊稼地才去出頭的,結果他們轉頭就當了叛徒!”
抱怨聲、咒罵聲、哭泣聲四起。
王憶再次想起魯迅同志的那句話,人與人之間的悲歡并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偏偏王向紅還要他幫忙,招手領他出去問道:“王老師,這件事你怎么看?”
王憶愣了愣,說:“我、我坐著看,我就坐在這里看,支書你處理吧。”
王向紅被他這話給搞嗆煙了,嗆的是連連咳嗽。
然后一邊咳嗽一邊怒視他。
王憶沒轍,只好認真的說:
“支書,這種事咱幫不了忙,黨紀國法,有人就是違法了,你要幫忙去求情?先不說你求情有沒有用,就算有用,那你要違法去幫助違法的人?”
王向紅嘆了口氣。
王憶繼續說:“支書,你都這個年紀了,有些道理不用我說你也明白,咱們不是救世主!”
王向紅敲了敲煙袋鍋敲掉里面的煙灰,他有強烈的老支書包袱。
兩個人正在商量,然后有海邊玩耍的孩童跑來了,說:“支書、王老師,有兩人來找你們。”
王憶猜到了來人的身份,說道:“這次是林關懷來了,應該還有那個縣廣播站的劉鵬程……”
“不是,是金蘭島的人來了。”一個孩童笑嘻嘻的說。
王憶又猜到了來人的身份:“噢噢,是回學爹還有陳進波來了吧?給我來送……”
“不是,是金蘭島的黃隊長和他媳婦!”孩童打斷他的話。
“靠!”王憶要抓狂了。
他也有包袱,大學生神機妙算的包袱,但現在包袱破了。
請:wap.shuqu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