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臨。
一支支充電手電筒打開——這亮度肯定比現在的鐵皮手電筒強太多,只見筆直亮堂的燈光掃向夜空,好像一把把光劍出現在了這座大礁石灘上。
驚呼聲頓時響起來:
“我草,這么亮?這電棒子是燒電的嗎?它是燒原子彈的吧!”
“對啊真亮堂,這東西好啊,而且還不用電池,算了,我家得買一根,王老師我家要買一根!”
“娘咱家也買一根吧,你看咱家的這個手電筒不管用了,怎么不亮了?”
王新米舉起手電筒給母親項玉環看,項玉環拿在手里推了推開關不好用,于是放在手里磕了磕。
燈泡亮了一下又滅了。
旁邊的孫征南看見后招招手說:“接觸有點問題,拿過來我修一下。”
王憶問道:“孫老師還會修手電啊?”
孫征南笑道:“簡單的動一動而已,不是真的修。”
他從褲兜里掏出個五分錢的硬幣,擰開手電筒后蓋放上去墊著,再打開手電就亮了。
光芒很昏黃。
旁邊的王凱哈哈大笑:“大米你家這什么玩意兒?還不如我家的嘎斯燈呢。”
嘎斯燈還挺亮堂的,它的火苗能調整,最高能燒起十多厘米高。
王向紅看著王凱手里的嘎斯燈后上去給熄滅了,呵斥道:“你爹娘沒教你點燈之前一定要清理燈管還有燈眼里的雜亂東西嗎?要不然會憋住乙炔氣把燈蓋兒頂起來,到時候崩碎了燒著你!”
電石的主體成分是碳酸鈣,另外雜質頗多,這些雜質不光導致味道聞上去臭哄哄的熏鼻子,還無法完全燃燒堵住燈孔,所以要常常清理才行。
乙炔燃燒火焰是藍色的,但這得純凈才行,不純凈的顏色帶黃色帶紅色甚至帶綠色。
倒是挺好看。
王憶跟秋渭水在一隊,他把手電交給秋渭水說:“咱倆走一起,你給我照著沙灘,我來挖。”
白天挖蛤蜊、挖白蜆子可以用腳掃開沙層去找,可是晚上不行,這得用工具,刮板、耙子這東西最常見。
這東西漁民家家戶戶都有。
漏勺把自家的交給了王憶,像蛤蜊耙子就是在半尺長木頭手柄前頭分別套一個鐵鉤——自己用鐵條擰成的,把鐵鉤換成一塊鐵板就是刮板。
挖蛤蜊不像挖沙蟲那樣還得安安靜靜,這下子沙灘上熱鬧,處處都有人在吆喝,還有大人慫恿小孩打架:
下雨天打孩子,反正閑著也閑著。
王向紅過來領著王憶挖蛤蜊、挖白蜆子,說:“找這東西有竅門,順著海道走。”
海道是一種奇特的自然現象。
它會在落潮時隨著潮頭潮尾的出現顯現出來,一般從岸邊穿過灘涂伸向海里,四周泥濘不堪,唯獨這地方便于行走,其堅硬程度令人難以置信,即使用鐵锨都鏟不動。
晚上走海道安全,大家伙都想走,這自然不可能:
走海道找蛤蜊、白蜆子的話就只能在左右找了,而一條海道左右區域能觸及面積就那么大,沒法容納很多人在海道上都得到好收獲。
王向紅平日里不趕晚潮,即使偶爾趕一次他也不跟社員們搶海道:要處處以身作則,這是他在部隊學到的領導方式。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但今天有王憶和秋渭水同行,兩人都是第一次趕晚潮,王向紅怕他們出點事,所以領著走海道。
王憶的心思不在趕海上,而是在欣賞夜景上。
初一月亮黯然,于是漫天星辰異常清晰,它們如寶石般傾瀉在廣袤夜空中,依稀能看到那條銀河。
夜空有繁星,梅花灘上也有繁星。
無數盞嘎斯燈在黑暗中晃動閃爍,間接混雜了或亮或黯的手電光。
這樣王憶偶爾抬頭偶爾環首,于是當他閉上眼睛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置身于黑夜之中,飛到繁星之間,時空就在他身邊。
一種壯麗情緒在心間流淌。
然后王向紅一巴掌把他拍醒了:“叫你來趕晚潮,你怎么閉著眼睛睡著了?”
秋渭水趕緊說:“王老師今天早上趕早潮,白天的時候還要給小關和大劉輔導功課,他一定很累了。”
“這兩天我有縣一中培訓時候的同學找我想向王老師請教寫詩的竅門,我沒讓她來,王老師真挺累的,他經常一睡就睡好久。”
說這話的時候姑娘也是真的心疼王憶,還給他揉了揉王向紅拍過的肩膀位置。
她覺得王憶沒有爹娘也沒有兄弟姐妹,如果自己再不心疼他,那誰會心疼他呢?
社員們都佩服王老師會這個會那個,可是有幾人想過王老師做這個做那個會很累呢?
王向紅讓她這么一說頓時不好意思了,說:“干一行愛一行,出來趕晚潮得有趕海干活的架勢,如果累了那咱就快點進行,這樣早點回去休息。”
他還對王憶解釋說:“今天確實是我安排不妥當,讓你趕早潮又趕晚潮,但是沒辦法,時間真快,夏天一下子結束了,立秋早過了,馬上就是處暑了。”
“處暑之后秋老虎就要走了,到時候雖然海上還會挺熱乎,但海水就涼了,那時候趕晚潮可就遭罪了,所以你只能趕今天這個晚潮。”
王憶笑道:“我知道,我剛才只是、我只是暢想了一下跟小秋老師獨自趕海的感覺。”
這時候有老人過來說:“今年這天氣挺邪門,支書王老師,咱是得快點,我看著今晚像是有雨。”
王憶抬頭看向夜空:“這么好的天氣,怎么可能下雨?沒有一點陰云嘛。”
他又詫異的看向老人:“咦,小爺你怎么來了?你竟然也來了?”
過來說這話的是王真剛,這是王憶第一次看他參加集體活動。
王真剛沒回答,而是捶了捶腿說:“我這條老寒腿讓我受老罪了,但也能幫我個忙,就是一旦要下雨的下雪的它就提前疼。”
漁家老人多數都有風濕腿、老寒腿問題,王憶琢磨著自己得找時間解決一下這個事。
王向紅說道:“小叔的性子我了解,不是十拿九穩的事他不說,那咱得加快速度,今晚說不準真有雨,這一個夏天沒有正經的雨,入秋了該來一場秋雨啦。”
有人打著手電經過,抱怨說:“要收菜收莊稼了,這時候還來雨有啥用?”
“反正咱的地里沒缺著水。”還有人笑,“王老師搞的那個滴灌工程真厲害,特別省水。”
“那絕對厲害,現在我看電影時候發現了,外隊人最羨慕咱的就是有滴灌工程,我聽說有些隊里的戶也搞了,不過種糧大戶搞不成。”
“他們最羨慕滴灌工程?我看未必吧,我看他們羨慕咱島上通電了,咱進入電氣化了!”
林關懷笑道:“金蘭島也快要通電了,他們發電機不錯,如果只是用電燈的話,那濰柴的發電機夠他們全隊人用。”
社員們一邊蹲在地上刨沙子一邊隨口說:“不可能全隊用的,憑啥全隊用?他們大包干了,包船到戶,實行個人承包責任制,肯定是誰家交錢誰家就能用電。”
王向紅悠悠然的說:“金蘭島?他們短時間內通不上電。”
林關懷說:“為啥?我已經幫他們聯系瀝青準備做油炸電線桿了。”
王向紅說道:“很簡單的一件事,他們交錢用電,這個錢怎么繳納?”
“用電戶平分每天耗費的柴油嗎?可有些人家開燈時間短、有些人家開燈時間長,這怎么解決?”
“根據每家每戶用電時間長短來收錢嗎?那怎么統計這個時間?誰去統計?”
王真剛淡淡的說:“嗯,咱外島不比城里家家戶戶有電表,這事不那么簡單。”
林關懷轉了轉手電筒笑道:“這事讓他們自己頭疼吧,反正我們單位只管給他們架電路,提供技術支援。”
他們說著話、聊著天已經靠近潮水邊緣,這里一片海灘比較平坦,王向紅選擇了這地方蹲下開始忙活。
蛤蜊也會曬太陽,白天它們會處于沙層中比較淺的地方,晚上則藏的比較深。
這點漁家人有經驗,蛤蜊一般藏在沙灘往下六七公分的泥沙中,白蜆子會稍微淺一點,五公分左右。
凡是有蛤蜊、白蜆子或者毛蛤蜊的地方,沙灘表面上會有微小的小孔,有海水的地方則會有小汽泡冒出來。
這事說起來容易但找起來卻很難,晚上人少競爭壓力小,可是光線不行,還有人來了之后直接坐在沙灘上說話聊天。
王憶問這怎么不干活,結果王向紅笑道:“他們是來混你一頓雞蛋炒飯吃的,他們到了晚上是睜眼瞎,有夜盲癥。”
這整的王憶無言以對。
雞蛋炒飯就那么香嗎?
秋渭水給他打著手電,王憶是這兒挖幾下、那兒挖幾下,然后一直沒有挖出蛤蜊來,倒是挖到了兩個白蜆子。
對此兩人不著急,蛤蜊、白蜆子都群居,要是找到群居處,那收獲就來了。
王憶一邊耐心的尋找一邊問:“你剛才說你有同學要找我學寫詩?”
秋渭水說:“嗯,崔紅崔老師找你,你還有印象嗎?”
王憶想了想問道:“是不是那個經常跟你一起上下課的婦女?大概三十五六吧?皮膚挺黑的、挺胖不對,挺壯實的?”
秋渭水笑道:“對,就是她,沒想到你還注意她了。”
王憶嘴里說話手上動作不停,抓了一下子刨出來一個海螺。
這是好運氣。
不得不說82年海里貨是真的多。
他把海螺扔進小眼網兜里,說:“有一次我離校的時候跟她一起走的,她那天好像請假了?”
秋渭水說:“對,請假回家幫忙殺豬賣豬肉,她家里殺了一頭豬、燉了豬頭肉,還給我捎了一個豬耳朵呢。”
豬耳朵可是緊俏貨。
王憶說:“我寫詩吧,也一般般吧——不過人家要是愿意來跟我探討一下那你就讓她來吧,我不累。”
他看看周圍沒人,趕緊站起來含情脈脈的凝視秋渭水雙眼說:“特別是為你辦事,不管干什么都不累。”
秋渭水害羞的低下頭。
平靜了一個傍晚的海風吹起來,吹的姑娘鬢角發絲搖曳。
有學生嚷嚷著跑過來,說:“我挖到得有四五斤了,二大爺你手準,你給我試試。”
王憶呵斥他:“穩著點,多大的孩子了做事怎么還這么咋咋呼呼?過來我看看你挖了多少。”
學生把網兜遞給他,他倒出一半到自己網兜里,然后嚴肅的說:“沒有四五斤,也就兩三斤。”
學生傻眼了。
王憶低聲說:“待會給你炒飯里加一勺豬油!”
這學生頓時高興的蹦跶起來,他說:“王老師你把這些蜆子都倒掉、不對,收走,你都收走吧,給我娘也加一勺豬油。”
王憶一聽這孩子真孝順,于是他說:“老師很感動,老師送你一勺豬油,你把剩下的拿走吧。”
做出這個決定不是出于良心,是連他自己都不信自己這水平的能一會挖到四五斤的白蜆子。
用刮板、耙子挖蛤蜊不輕松,不光是光線的事,還需要蹲著或半彎著腰在海灘上挖,看似簡單,卻是個力氣活。
還好王老師天天打太極,為了婚后幸福生活還經常練一點瑜伽,把小腰練的挺好。
這樣他堅持著挖了一會還感覺腰不疼腿不酸。
像是王向紅已經累了,正和幾個老漢坐在一起抽煙歇息,一個勁的感嘆‘老了老了上年紀了’。
王憶就是趁著這機會收了一些白蜆子。
王向紅歇好之后溜達到他這里,王憶裝不經意間搖了搖胯,腰上的小眼網兜‘卡拉拉’的響。
見此王支書滿意的點點頭,他繼續去開工了。
其實老支書之所以會比王憶累的快,并不僅僅因為他上年紀了體力不行。
趕海這種事很看技巧,技巧協助可以頂過蠻力無數。
老支書干活自然有技巧,可他跟王憶挖蛤蜊工具、方式不一樣,王憶用的是耙子、刮板,老支書和一些強壯婦女、一些漢子使用‘大抓’。
大抓形如其名,很大,光是木柄就有兩米多長,立在地上比人還要高。
它一端用鐵條死死固定了一個斗大的鐵制笊籬頭,這就是‘抓’,用這個能抓起好些泥沙。
王向紅扛起大抓去找了片能豐產的沙灘,掄圓了桿子一笊籬抓下去,手臂順勢一擰腰一挺,一笊籬的都是泥沙。
他上年紀了,得歇口氣才能進行下一步,下一步是抖動笊籬,里面的泥沙開始往下滲落。
后面剩下一些泥沙黏在一起光靠抖是抖不掉的,于是老支書端著大抓去海里讓浪拍一拍。
泥沙散去,剩下的就是白蜆子。
王憶湊過去看了看,贊嘆道:“行啊支書,這一下子你不得弄了半斤八兩?”
王向紅抓住時機叼起煙袋桿抽了一口,說:“能三兩四兩就不錯了。”
王新國能干。
他現在跟著王憶念書,又在門市部里上班,但平日里還是拿輕勞力的工分,心里一直過意不去。
所以今天趕海他特意表示一下,把自己當壯勞力、強勞力來用。
他裝備跟其他人不一樣,手持大抓、腰上掛嘎斯燈、拿了隊里所屬的貨車輪胎內圈充了氣當救生圈、背著背簍、穿著連體橡膠衣,然后專門到水下去撈。
王憶看著王向紅忙碌一陣他去找王新國。
王新國在沒到大腿根的海水里行走,手中大抓翻來覆去。
黑內胎救生圈飄在海上,里面鋪了一個網兜,大抓在水里晃一晃去掉大部分的泥沙,然后他就倒入救生圈中心網兜里。
海上逐漸起夜風,掀起了海浪,推動救生圈到海邊沙灘上。
所以王新國每次把大抓里的泥沙蛤蜊等東西一股腦倒入網兜里后,順勢用大抓拽住救生圈順著海浪后退的勢頭再給拉回海上來。
這樣海浪源源不斷的推動,會自動沖洗網兜里的泥沙,差不多推到岸邊也就沖洗干凈了。
王新國再把救生圈拽回來,這樣又是一個洗刷的過程,會把網兜里最后的泥沙給洗掉。
王憶看的嘖嘖稱奇:“牛逼啊,大國,你這半自動化作業。”
王新國在他面前總是放不開——現在王憶才發現,自己是這小子心里的偶像。
他特別的崇拜知識分子,就此把王憶當偶像,而他在偶像面前比較害羞,不怎么敢說話,只會乖乖聽話。
所以這次王憶贊嘆了他的工作,他只是嘿嘿笑但沒有說什么。
但是后面干活更起勁了,一條大抓舞弄的跟趙子龍的長槍一樣。
王憶玩不了這種大家伙,他要收獲還是得回去蹲地上下苦力。
不過他不經常下海,這樣他即使吃苦耐勞可效果還是不好,忙活了一陣也只是找到了零散的幾個蛤蜊蜆子之類。
如果只是普通城里人來玩,那如此收獲他們會很高興,可王憶對自己要求比較高,他這樣不滿意。
作為他跟班的王丑貓已經熟知他的為人,期間他偷偷跑來給王憶賊眉鼠眼的遞了個眼色。
王憶一看這家伙有活啊,立馬跟上了。
王丑貓找到了一片白蜆子窩。
這時候不能再用耙子扒拉了,而是用刮板和篩子來個大面積掃蕩。
王憶去借篩子,見此便有人調侃說:“呀,王老師這邊看來碰上硬貨了。”
那王憶能怎么說?
我也想低調,可實力他不允許啊。
他便狀若隨意的說:“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隊里人聽的云里霧里。
每個字都聽清了,可連在一起就是聽不懂!
王憶把刮板當鐵锨用,將厚厚的沙層直接給刮進篩子里,然后使勁篩即可。
沙子會被篩掉,剩下的泥土板結到海邊去沖水,等到海水把泥土沖化落下,那剩下的都是蛤蜊或者白蜆子。
以白蜆子居多。
這下子王憶忙活起來,秋渭水幫他打燈,兩人是夫妻齊心,其利斷金,一會功夫他自己便收獲了得有五六斤的白蜆子。
王憶這邊正快樂的忙活著,海風吹過,一股子濃郁的鮮味傳到他鼻子里。
有人搶著說:“誰在燒海螺?”
燒海螺是個獨特的烹飪方式,適用于大海螺,就是將海螺用鐵絲綁住,再用棍子挑住鐵絲另一端放在火上烤。
王憶找了找看見是王狀元、王凱幾個大孩子在用嘎斯燈烤海螺——人才。
拆掉嘎斯燈護罩后火苗就冒出來了,他們用身體擋住海風,用耙子木柄吊住鐵絲綁著海螺烤的有滋有味。
這把他氣得不行,老子辛辛苦苦,你們小崽子舒舒服服?
然后他過去把烤好的海螺搶走了,并告誡他們:“現在吃海螺吃飽了,那你們待會怎么吃蛋炒飯?對不對?得留著肚子吃蛋炒飯嘛!”
少年們面面相覷,然后覺得很有道理。
王憶把烤好的海螺帶到船上去,跟秋渭水坐在船頭挑出海螺用小刀將螺肉切片來吃。
漁家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會做飯,更會簡單而準確的收拾海貨——水煮清蒸白灼火烤海貨。
別看這簡單,要能準確的的控制火候也不容易,海鮮的價值就在于一個‘鮮’字上,能把海鮮做熟同時保持最鮮美的滋味,這火候不好把控。
王狀元這幫人卻控制的不錯,這得益于他們平日里沒少干這活。
剛出水的海螺那鮮味沒的說,特別是豎著考海螺會烤出一點湯汁,這湯汁確實是鮮美。
海螺肉本身有點咸,所以不用佐料就能吃的有滋有味。
當然如果蘸個醋或者蘸點芥末醬油那味道就更好了。
他們出來趕海肯定沒人帶調料,這樣兩人只能簡單的吃螺肉,還好這會氛圍不錯、風景特別美,兩人你喂我一片、我喂你一口,倒是怪甜蜜的。
月朦朧,鳥朦朧。
不過陰云確實慢慢的上來了。
本來王憶以為今晚沒有月亮會有漫天星河,起初他也看到了銀河,但只看了不多會,陰云上來后天色就不好了。
當然社員們不在乎,他們早就在等待一場雨了。
而以他們的經驗來說,不管春天還是秋日的第一場雨都不會大,所以他們不怕今晚下雨。
再說了,漁家人哪個不是從風吹雨打里摸滾打爬出來的?
每次潮汐漲跌都是大約三個多鐘頭的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陰云飄上來了,海水也伴著嘩嘩的浪花翻涌聲逐漸漲上來了。
王向紅吆喝道:“王老師,點人,撤退!”
王憶先點各小組的組長,清點了組長他領著組長開始挨個清點小組人員,點齊了一個組就把一個組的人送上船。
人群回岸,這時候海里面的嘎斯燈越來越少了,天上沒了星辰,梅花灘也沒有了星辰。
清點到最后一個小組,發現王真剛還沒有回來。
王憶不擔心老爺子安全,于是便沒有吆喝而是舉著手電筒找了找,最后在一處礁石灘處找到了老爺子。
老爺子正坐在那里吸煙。
王憶過去說:“小爺,咱回去吧?”
王真剛像是在吸煙沉思,被王憶的聲音打斷后他抖了抖,下意識回頭看看,恍然道:“要回去了啊?行,我把剩下的棍收起來。”
他起身往前走,王憶用手電一照,看見礁石灘上有一片泥水地,此時地上插著一根根的冰糕棍。
見此他問道:“這是干什么?”
王真剛說:“抓大蝦虎,我聽好娃說你愛吃這個,剛才我在這里碰見個蝦虎窩,尋思著給你抓點蝦虎。”
這時候王憶仔細看地上才發現,不是泥水地里插著冰糕棍,是泥水地里有拇指粗細的孔洞,王真剛把冰糕棍插在了這孔洞里。
孔洞之下通著的便是蝦虎窩。
蝦虎這東西性子也很猛,它們學名是皮皮蝦,有些地方叫爬蝦,地盤意識很強,王憶正在照著地面,有一根冰糕棍被頂了起來。
王憶盯著看,冰糕棍慢慢被頂起來,頂到大概三分之二的時候,王真剛慢慢把手放上去,然后抓著冰糕棍給拽出來,一只挺大的皮皮蝦冒出半個身子來。
這樣王真剛又快速伸手抓住皮皮蝦一甩——
到手!
王憶覺得這還挺有趣,他也想釣蝦虎。
但是王真剛為人要面子,不想讓人久等,便跟他說:“回頭哪天有空咱爺倆私下里出去找蝦虎,今天先算了吧。”
老頭快速收拾了冰糕棍,洗干凈跟著他出發。
王憶把自己的手電遞給他,隨口跟他聊天:“咱這里為什么把皮皮蝦叫蝦虎?是因為它們性子很猛嗎?”
王真剛愣了愣問:“它還叫皮皮蝦?這為什么這么叫?是因為它很皮嗎?”
他又說:“叫蝦虎——是不是因為它本來名字叫蝦蛄,叫來叫去的叫成了蝦虎?”
兩人隨意的聊著天上船,有人說:“幸虧你倆回來了,要不然我們要去找你們了,開始下雨了。”
王憶詫異的問:“下雨了?”
“你抬頭舔起臉來試試,有雨星子了。”好幾個人這么說。
王新國幫忙收起小舢板,天涯三號在海中劃過一道圓弧,率先離去。
這時候王憶不用抬頭也感覺到有雨滴落下來了,落在了他脖子上,涼涼的。
像是有佳人在后面輕輕啄了一下。
后面雨水下的大了一些,但也沒有很大,就是斷斷續續飄雨滴,王狀元嘟囔了一句‘知了撒尿’。
此時夜色深了,陰云遮蔽,兩艘漁船一路乘風破浪,王憶看到周圍不管是山是島嶼都陰沉黯淡。
只有遠處的燈塔還在散發著光芒。
但是當天涯島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有人下意識發出歡呼聲:
他們看見家了。
亮堂的家。
島嶼各處有金黃的光芒亮起,隔著遠了看整個海上山巒都散發著光芒。
對于漁家人來說,夜里看見自己家有光這真是六月里吃冰糕,舒坦!
好幾個人在船上高興的討論起來:“新換的這個發電機就是厲害,現在咱家里燈比以前亮堂啊。”
“那肯定亮堂,在家里就試出來了,以前那光有氣無力的,現在的光氣勢洶洶。”
“大國你這真是有文化了,這都是什么話?聽起來就不一樣。”
“六千塊錢呢,沒白花!”
碼頭上堵著好些船,大船挨小船,以至于有些船無處停靠還直接鄰近沙灘拋錨的。
王憶這一看吃驚了:“下雨了怎么還在看電影呢?”
“多稀罕?”黃小花笑道,“電影多好看,下雨又下不大,干啥著急回家?”
“就是,咱外島漁民誰一年到頭不得在雨里淋幾次?再說初秋第一場雨,兔子尾巴長不了。”
電影對現在老百姓太有誘惑力了,搖櫓來一趟不容易,還掏了柴油當電影票,所以不放完電影他們不肯走。
哪怕下雨也要冒雨看電影!
王憶先行下船去山頂,雨點子慢慢悠悠的落下,海風并不強烈,這樣氣溫不怎么下降,反而因為下雨導致濕度飆升,讓人更感覺悶熱、濕熱。
大晚上的知了還在吱吱的叫,老黃站在山頂路口往下探頭看,看見他后搖頭晃屁股的瞇著眼睛耷拉著舌頭下來接他。
看著這些情景、感受著山上的氛圍,一首詞忽然浮現在王憶心頭: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
王憶領著老黃轉過山路,突然之間柳暗花明、眼前大亮:
校舍的路燈、大隊委辦公室里的燈還有聽濤居和大灶前的燈都大亮著。
大功率的太陽能發電機儲存了大量電力,龐大的儲電池穩定的輸出著電流,照亮了山頂好些區域。
山頂沒有稻田嗅不到稻花香,可是卻有一片片的小菜園,菜園里熟瓜果飄出別樣的清香。
黃色的燈光之下,飄蕩而下的雨滴如金線穿梭,大灶里有熱氣往外翻涌也有濃郁的香味往外冒。
大迷糊正端出來一大盆子的蛋炒飯,金黃的燈光下,米粒幾乎都帶上了金黃色。
雞蛋碎、黃瓜碎、白米飯散發著油光,社員們回家草草洗手洗臉便趕來排隊了。
山下礁石灘上響起外隊社員的吆喝聲:“大晚上的你們要吃啥啊?這太香了,故意饞人啊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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