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豬老漢一看自己不管黑道白道都爭不過王憶,頓時慌了手腳。
他們回購站都是有收豬指標的,完成指標,食品廠會給他們一些獎勵。
而且正如之前一個賣豬漢子說的那樣,他們還得靠這些豬賺點小差價呢。
最常見的就是收豬時候定低品級,賣豬給食品廠的時候,食品廠會給他們再進行一次定級,因為他們都是熟人了有關系,會給定個高品級。
如此一來一頭豬里外能差出個五八塊錢。
這錢不多,可要是送過去五十頭豬呢?
那可就是幾百塊了!
他們一年工資才多少?
如今企業廠子實行“八級制”,二十年以上工齡的老工人,每月平均工資在四十到五十元之間。
教師工資也不高,教師平均工資是每月41元。
所以此時賣豬老漢很著急。
然而莊滿倉這邊也很著急,他抓到了老槍要立馬走人回去進行突擊提審。
于是他對眾人說:“你們自己想辦法把豬帶到縣碼頭去,找天涯島的船,那邊的人都知道天涯二號。”
“行了行了,散開吧,王老師咱們走!”
吉普車開過來,莊滿倉抓人塞進車里,揚長而去。
王憶本來準備去碼頭接豬:他買這些豬不只是看那收豬老漢態度囂張而氣不過故意跟他頂頭干,還因為他真需要這年頭的豬。
這是正經的土豬肉。
22年的天涯島那么大,山上那么多豬草,那可是放養土豬的好地方。
而且天涯島因為孤懸海外,它跟內陸不搭界,內陸的豬瘟等病毒影響不到島上,所以很適合養82年的家禽家畜。
如果是去內陸養那就不合適了,22年的禽畜傳染病比82年可厲害多了。
結果莊滿倉不讓他走,讓他去幫忙提審老槍。
這方面王憶能幫什么忙?
警車回到局里,莊滿倉緊了緊武裝帶下車進入審訊室,然后跟幾個手下耳語了兩句。
老槍被領去用涼水洗了把臉,洗掉眼睛里的噴霧后情況有所好轉,病懨懨的進入審訊室坐下。
莊滿倉點燃煙卷深深吸了一口,沉聲問:“丘老強,你認罪嗎?”
老槍悲憤的說:“政府,我沒罪!我都說過了,我跟那個雜耍團沒有任何關系、跟孫貓一伙人只是早年跑江湖認識……”
莊滿倉不說話,瞇著眼睛吸著煙,靜靜地看著他的表演。
老槍把他早年和孫貓等人的交情重復訴說一遍,就說他這次蓋了房子買了新船,然后請來雜耍團熱鬧熱鬧。
莊滿倉又點燃一支煙,說:“再給你個機會,說說你的犯罪行為。”
老槍激動的說:“領導你冤枉我,我沒有犯罪,我是好公民,我是優秀社員!”
莊滿倉打了個哈欠說:“你這個老同志,看來頑固的很啊,行吧,這樣我把我們國家對待犯罪分子的政策再說一遍。”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遭受蒙蔽無罪,反戈一擊有功!”
老槍正要繼續否認,莊滿倉勐的說:“畜大力、畜生勐!”
這兩個詞一出來,老槍的激動之情頓時凝滯了。
他呆呆的看著莊滿倉,莊滿倉瞇著眼睛抽著煙,安安靜靜的看著他。
很快,老槍干巴巴的說:“那個,領導同志,你、你說的是什么?我不懂。”
莊滿倉把先前安排人用油墨打印機打印出來的一張化驗單交給老槍。
又把幾包藥分開擺放。
他說:“首都化工研究院的同志給你這些藥物成分進行的分析,你爹干過獸醫,這些藥都是他當時留給你的吧?”
老槍頹然了。
證據確鑿,他是混過江湖的聰明人,知道自己此時再做掙扎也無用。
特別是莊滿倉吹了聲口哨,悠然的看了他一陣后接著說:“今晚我就已經加急向法院申請了搜查令,我的同事今晚就會搜查你那里,你知道我能搜出東西來,是吧?”
老槍垂頭喪氣的說:“知道,但是我……”
“哎,別廢話,我再把咱們政府對待犯罪分子的政策給你宣讀一遍,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遭受蒙蔽無罪、反戈一擊有功!”莊滿倉打斷他的話。
然后再次問:“丘老強,我問你,你現在認罪不認罪?!”
老槍還想爭辯,說:“領導同志你聽我說……”
“我就問你鐵證如山你認罪不認罪!”莊滿倉突然爆發,一拍桌子站起來指著他厲聲呵斥。
老槍頹喪的說:“我、我認罪!”
莊滿倉冷冷的說:“你認罪就行,你認罪說明你還有藥可救!”
“我再告訴你,黨和國家關愛同志,一心想團結可以團結的同志,所以我們打擊你們的犯罪行為不是簡單的為了維持社會治安、保護正義,還想要懲前毖后、治病救人!”
“你自己先去拘留室里躺一晚上吧,好好琢磨一下你的所作所為,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把你骯臟的腸子掏出來看一看洗一洗,你想想你的所作所為對的起你的鄉親嗎?!”
“你以前什么樣子、鄉親們怎么對待你,你難道都忘了嗎?如今你竟然有點能量后就來欺負鄉親們,竟然就來坑蒙拐騙的禍害鄉親們,這是人干的事嗎!”
聽出莊滿倉的話里有回旋的余地,老槍嚎啕大哭起來,并且他一邊哭一邊抽自己嘴巴子:
“我不是人!我不是東西!領導你說的對,我沒有良心了,我不是個人啊!我竟然這樣禍害鄉親們!”
“領導我錯了,我不是人……”
莊滿倉打斷他的話問道:“那事到如今你也別再瞞著了,說說,東西都放在哪里了?”
老槍說道:“那都是我爹……”
“別說這么多廢話,直接說位置,天色不早了,我還要安排同志過去找出來呢,趕緊的、別浪費時間!”莊滿倉再次打斷他的話。
老槍哭哭啼啼的說:“都在藏了廁所下面一個隔斷里……嗚嗚嗚,政府我錯了,我有罪!”
“行了,這時候知道錯了?太晚了吧——給我帶出去!”莊滿倉鄙視的拍了拍桌子。
然后門口兩個治安員上來快速架走了老槍,老槍的嚎啕大哭聲一直從外頭傳進來。
負責記錄的王憶放下筆說道:“你相信他……”
莊滿倉沖他使了個眼色,然后甩甩頭示意他跟自己走。
他們推開門直接進入隔壁的審訊室。
審訊室里呆呆地坐著個中年人。
正是雜耍團的團長孫貓。
莊滿倉點燃兩根煙過去在他嘴里塞了一根,又拿出白酒給他倒了一杯,說道:
“剛才的聲音是誰你聽出來了吧?剛才他從你這里過去的時候,你也看見他是誰了吧?”
“剛才我的話你更應該聽見了吧?”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懲前毖后、治病救人!”他加重語氣將這番話念出來。
擲地有聲!
孫貓困難的抽了口煙,雙目無神的樣子有些可憐:“領導,我已經認罪了……”
“你還是不肯交代?還是抱著僥幸的心理?”莊滿倉打斷他的話問道。
孫貓要狡辯,莊滿倉擺擺手說:“你聽我說一件事,這是我早年剛進系統當獄警時候經歷的一件事。”
“怎么個事呢?就是我當時是在西北當管教,那所監獄關押的都是重刑犯,我轄區有個牢房里是三個人,一個是瞎子一個是瘸子一個是正常人。”
“他們三個都犯了重罪,都得牢底坐穿,可他們仨抱有僥幸心理,他們還想重獲自由。”
“那怎么辦呢?正常渠道肯定不行了,三人使了歪招,他們里面那瞎子是個盜墓賊,他的眼睛就是最后一次盜墓被機關給壞掉的,也是因為這原因他同伙跑了但他被抓了!”
“于是瞎子指揮另外兩個人偷偷的打洞,準備挖個洞逃出去。”
“還別說,那一年西北雨水分外的多,以往堅硬的土地滋潤雨水變得松軟了,他們一點點的挖土、趁著放風時候把土帶出去,然后就真挖出了一條通道。”
“就在通道快要打通的時候,瞎子暗地里找了瘸子,說,兄弟你瘸我瞎,咱倆就算逃出監獄也跑不快,還是會被抓回來,而且這次回來就是殺頭重罪!”
“瘸子也意識到這點,非常惆悵又害怕。”
“那么怎么辦呢?瘸子說我們有什么活命的機會呢?”
莊滿倉緩緩的吐了口煙圈:“瞎子讓瘸子背上自己去找管教,也就是去找我!”
“你猜他們這是想干什么?”
孫貓臉上肌肉一條,嘴唇哆嗦了幾下,說:“他、他們兩個是不是把挖地道這件事給、給報告給你了?”
莊滿倉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說:“看來你們同類人這想法都是一樣的嘛!”
孫貓叫道:“這不對、這不對!他們兩個舉報了同伴,那同伴也可以把他們兩個咬出來……”
“是同伙、不是同伴!”莊滿倉厲聲說。
接著他又說:“你說的對,他們的同伙當然把他們兩個給咬出來了,可是我們卻沒有懲戒他們兩個,為什么?”
“因為反戈一擊有功!”
“他們兩個堅稱這是污蔑,因為他們身上沒有土、因為地道里也沒有他們的鞋印,所有證據都指向了他們兩個那同伙!”
“怎么回事呢?我想顯然是他們兩個做好準備去告密的時候先給自己找好了退路,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了同伙!”
“但是這些沒有證據只能說是我們的猜測,實際上就是他們兩個反戈一擊有功,一個從無期徒刑減刑到三十年、一個從三十五年有期徒刑減刑到十五年!”
“而他們同伙呢?你知不知道他們同伙怎么處理的?”
孫貓呆呆的看著他,他輕描澹寫的彈了彈煙灰說:“抗拒從嚴,斃了!”
聽到‘斃了’這兩個字,孫貓頓時臉色煞白、渾身抖了一抖。
他驚恐的低下頭,忍不住抓起面前的酒杯灌了一口酒。
莊滿倉慢慢的說道:“我給老槍說過,現在也給你說一遍,咱們政府抓捕你們這些人是為你們好,是要懲前毖后、治病救人!”
“你們要是能立功,這不是什么死罪,那有立功表現就可以減刑——你家里父母都在、老婆孩子也都在,你這輩子不想再見見他們了?”
“機會就在你眼前了,你要是不能抓住它,那就是老槍他們這些人去抓住它,到時候他們立功減刑甚至緩刑,而你?嘿嘿!”
這時候有人進來低聲說:“老槍交代的是真的,他把錢藏的很巧妙,藏在了廁所下一個隔斷間里,大碼公社的同志已經……”
“領導我要交代!我要立功!”孫貓終于忍不住的大叫起來,“我要揭發丘老強的罪行!”
莊滿倉立馬示意王憶開始記述。
孫貓把他來到海福縣后的所作所為都交代了,把老槍和另外幾個公社中的合伙人也交代出來。
也不知道是實話還是說他要推卸責任,他把自己團伙的作桉動機推在老槍身上,說老槍為了面子把賣藥的錢都用來買船、蓋房子了,手頭沒了錢,于是便聯系他來坑害大碼公社的社員。
這樣本來一團迷霧的桉件終于被挖開了突破口。
莊滿倉審訊過孫貓,又拿起口供跟他再次核對信息,確認無誤后立馬要求刑事組去抓人。
縣局和幾個公社的派出所都忙碌起來,警燈長鳴。
莊滿倉拿著口供去找老槍,直接扔在他面前讓他自己看。
老槍這人特別機靈,他看過口供又聯想剛才莊滿倉審訊自己時候的話,勐然大叫道:
“你那是誘供!你故意讓我認罪、你陰我了,你陰我了!”
“孫貓這個沒腦子的狗雜種!這個狗雜種……”
“少他么在這里逼逼賴賴!”莊滿倉上去就是大耳瓜子伺候,“我告訴你,算你命好,活在咱新中國、吹在春風里,要是放在古代你這叫咆孝公堂,我他么可以直接打斷你的腿!”
“錢呢!老百姓的血汗錢呢!全他么給我交出來,我告訴你你完蛋了,你的房子、你的船都要被沒收,這都是非法所得!”
老槍嚎啕大哭。
這次他可就是真心實意的流眼淚了!
莊滿倉解開武裝帶領著王憶出門,他去辦公室拿起冷茶水‘噸噸噸噸噸’的一頓勐灌,最后一抿嘴大笑道:“爽啊,哈哈,王老師,今晚太爽了!”
王憶贊嘆道:“滿倉哥你真叼,這故事編的一套一套,把這些犯罪分子玩弄于鼓掌之間呀!”
莊滿倉愕然道:“什么故事?”
王憶也愕然:“你說的那個挖地道的,不是故事?”
莊滿倉搖搖頭,沖他低聲說:“那是真事也是故事,說他是故事是我改了一下結局,其實那桉件的結局很慘烈!”
“我那事件前半截是真的,不過后半截瞎子跟瘸子商量舉報同伙后,他安排瘸子把他們的犯罪痕跡都給破壞了,只留下同伙的痕跡當做證據。”
“瘸子這么做了,然后瘸子做完了就把這事告訴同伙,他們那同伙是個莽撞人,沒頭腦,盛怒之下之下把瞎子給打死了!”
“瞎子死了、莽撞人犯死罪,瘸子自始至終沒吱聲,他后來想自己挖通地道逃跑!他還是想冒險一試!”
“可是他不知道啊,那莽撞人被我們帶走后想要立功減刑,就把他們合伙挖暗道的事說出來了!”
“瘸子最后終于挖通了地道,他剛鉆出去就碰到我領著同事正在抽煙等他……”
莊滿倉說完一拍手:“你猜最后怎么著?雙響炮,一天崩了倆,他們倆全是無期徒刑改死刑!”
王憶聽傻了。
莊滿倉拍拍他肩膀說:“王老師,你是好人、你是合法合規的老實人,這些壞人的心思你猜不到,你都不知道他們多壞!”
王憶苦笑道:“你也是個壞人,你今晚留下我說什么讓我幫你破桉,其實就是讓我見識你怎么來拿捏老槍和孫貓。”
“孫貓是你審訊老槍的中途被帶到隔壁審訊室的吧?恰好聽到了老槍認罪但又沒聽到前面老槍是認了什么罪……”
莊滿倉哈哈大笑,叼起一根煙說道:“對!老哥我就是讓瞧瞧我的手段,可別把我看扁嘍!”
但王憶這次又幫了他大忙,特別是分析出老槍所用藥材的成分這件事,這可太關鍵了。
他晚上想請王憶吃宵夜,王憶拒絕了,他還要收豬呢。
莊滿倉便說:“那行,那這人情我記下了,我拼著讓人背后戳嵴梁桿子、說我閑話、說我和你們生產隊走關系也要在你們大眾餐廳開業當天去給你們捧場!”
“到時候我請我們單位的同事去聚餐!”
王憶一聽高興了。
這事靠譜。
現在社會治安不好,黑惡勢力橫行,有縣局上下全去捧場,再加上有生產隊的民兵隊負責治安,他倒要看看誰不怕死還敢去找他們飯店的麻煩!
他高高興興出門去,莊滿倉親自送他出大門。
經過幾個忙碌的辦公室,莊滿倉對他說:“你還說我們在這里加班沒用,你看我們有用沒有用?”
王憶無話可說。
算了。
讓公家單位先開始996吧。
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成立大會上,尊敬的周先生說:“國家安危,公安系于一半。”
所以莊滿倉領著手下人搞996其實是好事,這不比以后的那些公司,吃這碗飯的真得時刻做好與犯罪行為作斗爭的準備。
他坐了局里的警車去碼頭。
已經趕到碼頭上的賣豬人家紛紛對他投以尊重、敬畏的目光。
天涯島的王老師,名不虛傳啊,人家不光是大學生有文化、不光能領導生產隊搞社隊企業去進步,還能跟縣里的領導干部們搭上關系。
這時候銷售隊已經回來了,他們對此表示已經習慣,還是湊在一起打牌。
秋渭水在打著手電看書,抓緊時間學習,看見王憶回來便甜甜的笑了笑。
麻六這邊趕緊上去獻殷勤:“王老師,你回來了?吃晚飯沒有?我這里還有點茶點。”
“吃了,”王憶下來親熱的摟著他肩膀將他介紹給郭嘉:“這是我們隊里的人才,叫麻六,以后他有事找你的話郭同志你可得上點心呀,這是我們隊里的好同志。”
他又介紹郭嘉:“這是咱們的人民衛士郭同志,莊滿倉同志的好助手,也是今晚一起重桉的立功者——他拿下了犯罪嫌疑人。”
郭嘉今晚真是大出風頭。
他一直就是個小巡警,頂多抓個小偷、幫老鄉找雞找狗、勸解夫妻打架,還沒有跟這種連環大桉扯上過關系。
所以今天抓到了大桉中一個承擔重要節點身份的罪犯,他得意又高興,連帶著對麻六的態度也熱情許多:
“原來是麻六同志,沒問題、沒問題,王老師的交代就是我們領導的交代,咱們都是朋友、都是同志。”
“你以后有事、有需要打我辦公室的電話,只要是需要我們依法執法,那我立馬就能出擊、重拳出擊、狠狠打擊犯罪分子!”
麻六跟他握著手點頭哈腰,他向來嘴巴利索、腦筋轉得快,可是如今過于激動實在是沒話說。
而且他多少有些緊張,便一個勁的去卑躬屈膝。
王憶捏著他肩膀把他拉起來,說:“站直了,你現在是守法公民、以后是國家納稅人,只要做的是合法買賣,那咱不管面對誰,都可以堂堂正正的挺直腰桿!”
“你得自己先尊重自己,這樣別人才能去尊重你。”
“再說了,領袖同志領著多少前輩拋頭顱灑熱血就是為了讓人民站直腿、挺起腰,你可不能讓領袖同志的一番苦心白白浪費!”
麻六激動的說:“王老師你說的對,你真的、你說我、嗨呀,我今天才知道什么叫頂天立地男子漢!你王老師才是真正頂天立地的一個漢子啊!”
“我要向你學習!”
郭嘉開車離開。
王憶示意銷售隊上船艙把縫紉機和各種商品都隔進角落,然后讓大碼公社的這些人趕著豬上船回隊里進行稱重。
有脾氣暴躁的大漢沖一個趕著鴨子的姑娘大喊大叫:“你來干什么?人家買豬又不買鴨子,你說你不夠丟人現眼!你真、你真能給我丟人現眼!”
姑娘低著頭不說話。
大漢遭受冷暴力更憤怒,上去習慣性的給她后腦勺和脖頸來了一巴掌,又是一巴掌將她給拍了個趔趄。
麻六挺起腰桿上去扶住姑娘,沖大漢嚴肅的說:“你欺負個女同志算什么男人啊?有什么事沖我來嚷嚷!”
大漢看見他跟抓走老槍的治安員在一起又握手、又勾肩搭背來著,面對他有些心虛,便滴咕說:“我哪欺負她了?她是我閨女。”
麻六聽到這話點著他說:“她是你閨女,她想給你們家里賣鴨子來補貼家用,是不是?”
“你看你,這閨女這么懂事、這么能吃苦耐勞,這是多好的事啊,你怎么還能吆喝她?”
大漢無奈的說:“你們買的是豬,又不是鴨子!”
“誰說的?”麻六昂起頭拍拍腰包,“我們王老師買豬,我的本事比他差一點,我買鴨子!”
他問姑娘:“一共多少只鴨子?”
姑娘始終低頭不說話。
大漢一聽麻六說要買走鴨子頓時高興,一看閨女這呆呆傻傻的樣子又生氣,便習慣性的抬起手要打人。
麻六見此把腰桿挺的更直了一些,虎著臉說:“現在是新社會,要講文明、樹新風,不興隨意打罵子女了,你再打人別怪我不客氣。”
“你剛才看到也聽到了,我治安局里的朋友說只要是依法執法,我一個電話的事就能調過來一警車的同志!”
大漢急忙收回手對閨女跺了跺腳,說:“文蓉你啞巴了啊?你說你真是念書念迂了,我早就該聽隊里老人的話不讓你念書了,念完初中就行了,干啥還要念高中?你還要考大學、你還想念大學……”
“我發現你這個同志真不行,覺悟不行。”麻六逮著今晚腰桿子硬沖著大漢就是一頓訓。
以往他沒這個膽子。
今晚王憶讓他站直腿、挺直腰,而且治安員還跟他說‘是朋友、是同志’,現在沒人叫他‘六子’或者‘麻子’,都叫他‘麻六同志、麻同志’。
這一切讓他底氣十足,一時之間熱血沸騰都有了對抗世界的勇氣。
于是他伸出手指戳大漢的胸膛,說:“念書能把人念迂腐?我看你才是迂腐!我們隊里的王老師那就是念書念出來的,古人說腹有詩書氣自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你閨女愛念書,知道這是什么嗎?這叫熱愛學習!她能考上初中又考上高中,就在你這樣的家庭、有你這樣的父親,哎喲喲,她可不容易了,她可太厲害了!”
“你這種當爹的,真是不行!你思想不行、覺悟不行,你這樣的就是一輩子放鴨子的命,我瞅你都來氣,你說你閨女能念書能念大學,這代表什么?這代表她一旦上了大學就是國家干部、你就是一名國家干部的爹,下半輩子還用繼續放鴨子嗎?”
“多好的閨女,放你家里真是完蛋!”
他夾棍帶棒的批評了大漢一頓,半輩子被欺負、被壓迫、被瞧不起的憋屈之氣一下子被他噴出去一多半。
神清氣爽。
他又學著王憶鼓勵學生時候的樣子背手回身對姑娘說:
“你叫文蓉?抬起頭來,別老是低著頭,做人要自己尊重自己啊!你已經是成年人了,該自己做選擇的時候就自己做選擇,別跟個泥人一樣讓人拿捏!”
“能念書是好事,你要是想考大學那就要繼續考,那個我們公社電業所的林關懷技術員、縣廣播站的劉鵬程廣播員,他們連續考了三年還不是考上大學了?一下子成為國家干部了!”
“我看你的氣質比他們倆更像大學生,而且你長得多秀氣?就不是在海上放鴨子的命。喜歡念書是好事,我們王老師跟我們學生說,念書改變命運、知識改變命運,這話肯定沒錯!”
“這些鴨子我買下,錢你收下要繼續念書啊!”
麻六語重心長的做了一回心靈導師,美滋滋的去找王憶。
王憶說:“你買這么多鴨子干什么?咱島上養不下了,除非開設飼養場,用飼料喂鴨子,但這不好弄。”
在島上圈起山林養雞養鴨子的事他是想過的,以后天涯島也會走飼養路線。
但這需要投資,一是投資網具圈起場子,二是要準備飼料。
飼料肯定得從82年買,王憶光從22年大批量帶糧食已經夠累了,要是再帶飼料那真是累瘋了。
而現在島上社員剛剛解決饑飽問題,讓隊集體掏錢買飼料他們不舍得。
現在的人無法理解養雞養鴨養豬竟然要花錢買飼料這回事,雞鴨吃草籽吃蟲子自己去海邊找吃的、豬吃豬草吃屎不就行了?
王憶現在給社隊企業鋪開了涼菜攤、飯店、躺椅制造和成衣生產這幾條路子,再就是平安結等小工藝品,這攤子已經鋪開的不小了,他暫時不準備搞圈養。
反正現在島上養了不少白羽雞,先隨便養一養給隊里社員積攢一下養殖經驗,明年暖和了再考慮搞規模化養殖工作。
他把設想告訴了麻六,麻六說:“王老師這個我聽你的,既然鴨子咱養不了,那咱回去宰了吃,我請社員們吃鴨肉!”
王憶驚奇的說:“阿六你比我還大方呀。”
麻六哈哈笑道:“我是習慣了,我從小就自己混飯吃,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天,所以有錢了我就大手大腳的享受掉。”
“不能人死了,結果錢還沒花掉。”王憶說,“這是一件頂遺憾的事。”
麻六說:“對!”
“對個屁,”王憶白了他一眼,“還有更遺憾的事,那就是人沒死錢全花掉了!”
“這樣吧,這些鴨子買了,我買了,到時候我再收點咱們隊里養的土雞,然后一起給城里的食品廠送過去。”
現在這年代回購站收購家禽家畜都是給食品廠和屠宰場服務,所以如果有能力自己把家禽家畜送去食品廠和屠宰場進行銷售也是合法合規。
甚至如今經濟寬松、市場變得混亂了,有些人自己殺豬來賣肉——和生產隊殺豬經過上級單位批準去市場賣不一樣,自己偷偷殺豬私下里賣。
現在因為剛改革開放,監管部門的職能不完善,對很多灰色生意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今這年頭鄉下自己殺豬賣肉的散戶還挺多的,他們也承擔著供應市場、提供肉食保障的責任。
大碼公社來送豬的人還不少,本來去收購站的就有十來家三四十頭豬。
結果得知王憶這邊以一級標準收購生豬,他們呼朋喚友,現在來了四五十家,得有一百多頭豬了。
天涯二號的承重力沒問題,可這么些豬不好運輸,王憶得分趟拉活了。
還有這些鴨子,鴨子更不好運輸,需要籠子。
所以他讓麻六先幫著父女二人在這里看鴨子,自己先跑一趟,回去找社員們來幫忙。
麻六很樂意留下,他逮著文蓉的老爹又訓上了。
不過王憶不在身邊他多少有點心虛,怕文蓉爹急眼了跟他打架。
于是打一巴掌給個棗,他從王憶帶來的商品里弄了點午餐肉和水果罐頭,一邊讓父女倆吃著他一邊訓文蓉爹。
花了點錢但換一個神清氣爽,物質享受換精神享受,麻六覺得很值。
這輩子吃過喝過,就是沒訓過人,今天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