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83年的天涯島。
王憶感覺自己真是歸屬于這個地方、這片時空了。
他這個夏天注定很忙碌。
學生們要進行升級考試,楊文蓉要準備參加高考,王新國更要參加電大的入學考試。
這些都要王憶上心。
其中王新國的入學考試在最前面,因為電大不是全國統一考試,所以各省市的考試時間并不是非常統一。
滬都比較早,五月考,江南省晚一個月,是六月十五號開考。
無獨有偶,今年的高考時間稍微有所變動,從歷年的7月7號到9號改到了7月15號到17號,等于說江南省電大入學考之后一個月是高考。
原因嘛——
1983年中華大地遇上了高溫天氣,多地區平均氣溫環比往年要高4到5度!
這年頭的學生們那是真苦,別說空調,這年代的老百姓都不知道空調是什么,只說風扇,這年頭也沒有幾臺!
所以出于愛護未來人才的想法,為了讓考生們能正常發揮,今年高考特批延后。
翁洲市這些沿海城市還好,海洋是個大空調,調整了日夜溫度,倒不是熱的過分。
天涯島上尤其涼快。
因為王憶從23年往這邊搗鼓來了一批老式風扇。
家家戶戶分一臺風扇,風一吹,晚上能睡個涼爽覺。
社員過來分了風扇紛紛笑:“從老輩開始用蒲扇,到了今天這蒲扇一下子退休了。”
不少人家高興之下還真把蒲扇分給了孩子玩。
恰好前幾天生產隊里放電影,現在放港片,然后放了一部七十年代的電影《佛跳墻》。
這部電影應該是關于活佛濟公最早的片子之一了,里面有濟公搖晃破蒲扇游戲人間。
于是孩子們拿到蒲扇先撕吧碎了,然后開始搖頭晃腦、搖搖晃晃。
等到晚上社員們出來乘涼了,這沒法把風扇給搬出來,還得需要蒲扇——
不光是扇風,更重要的是拍蚊子!
結果蒲扇白天給孩子玩了。
這樣四個組都有人在問孩子:“白天給你的蒲扇呢?趕緊拿回來。”
然而現在去哪里找蒲扇?早被作妖給作沒了。
然后島上熱鬧了。
罵孩子的、打孩子的,一派雞飛狗跳!
王憶帶著秋渭水看樂呵。
他就喜歡看這些熱鬧場景。
王新國拿著課本來找他:“王老師、王老師,能不能幫個忙呀?”
王憶笑道:“怎么了?有問題不會了?”
王新國嘿嘿笑,說:“嗯,不過不光我不會,我有同學也不會,就是白天的時候你有沒有空?我們同學想請你去給我們作個考前輔導。”
他本來一直在門市部上班,順便學習。
但隨著電大招考時間臨近,王憶給他放了假,讓他專門復習功課。
這時候各公社都有有志于上大學深造的青年在朝著電大使勁,縣里也樂見于更多青年成為有文化、有學歷、有見識的人才,便牽頭各公社組織了一些學習班。
王新國便去了學習班,已經去一個半月了。
王憶合計了一下最近沒什么事,便答應下來:“好,不過你們課程挺繁雜的,我覺得我臨時去給你們講解點難點沒問題,要給你們進行全面輔導怕是夠嗆。”
高考是全國統招,現在電大是各省統招,電大全稱是廣播電視大學,也有文科理科之分。
其中王新國要考的是文科經管方向。
這是王憶給他的建議。
恰好是今年年初教育部做出了電大招收首批經濟類學員的決定,1983年的電大經管學員是國內頭一批。
在考試科目方面,電大跟大學不一樣,要考的是政治、語文、數學、史地——歷史、地理合為一張試卷。
王憶更擅長理科,不過他也研究過文科考試,應付起來反而更得心應手:
文科是按要點評分,答得再多不在點子上也是于事無補,但如果答在了點子上,哪怕不那么全面,也能得一些分數。
這跟理科不一樣。
理科要看答桉,答桉錯了那就全錯!
王新國這次來找他,就是想讓他給統籌梳理一下文科的知識點。
王憶給他和楊文蓉都這么操作過,兩人復習階段是他主持的。
這方面對王憶來說沒有什么難度,他便答應下來,次日便跟王新國去了公社的一所倉庫。
學子們的條件很差。
倉庫為了防偷盜,窗戶都修的很小。
這樣通風效果很差,恰逢今年夏天又是個高溫夏日,好家伙,王憶往倉庫里一進——
甚至都感覺里面有些水霧縈繞。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里面是個澡堂子,或者以為學生們不是在復習功課是在修仙!
在這里復習功課的都是文科考生,理科考生另有倉庫。
因為現在教師少,能指導高中生或者說準大學生的教師尤其少,公社完全幫不上忙。
所以公社能做的就是提供個場所,讓考生們湊在一起通過討論互相學習。
王憶進去之后就跟蒸上桑拿了一樣,這種天在倉庫里學習真是遭罪。
福海地區海風好,可是濕度大,這種環境下就是如果在外面陰涼處吹風那還不太難受,一旦進入密閉環境那可要命了。
考生們卻不在意。
倉庫里歪歪扭扭的擺放著桌椅,有的桌椅對頭湊在一起,里面的考生正在討論問題。
這里沒有講臺,只有個臨時黑板,上面貼了一張張紅紙,寫著:
把失去的時間搶回來!
三個感嘆號一個比一個大,堪稱力透紙背,字里行間透露著一股狠勁。
看到王憶進來,里面的考生們不約而同的站起來鼓掌。
他們滿臉激動,他們眼睛里有光。
王憶看著他們。
看著他們身上的的確良襯衣,被汗水濕透已經有些半透明的的確良襯衣。
有種發自心底的感動。
路上王新國給他介紹過,這些人備戰電大是很辛苦的。
他們都是沒有了正常高考機會的人,大部分在三十歲左右,許多人都已成家。
于是,他們每天既要管孩子、還得干活上工,然后要來學習。
也就是最近天熱加上臨近了考試,所以他們才能白天來學習。
否則他們白天要上班要干活,需要早上早早起床急急趕到學習班來聽課、來學習,上午、下午來不來,晚上隨便扒拉兩口飯再回來。
考生們的時間安排一般是早上趁著腦子清醒來背誦,晚上來了則做題。
王新國說,他們這里到了晚上,經常是有人在做題然后聽見有人在打呼嚕。
太累了!太困了!
承受著他們滿懷期待的掌聲和注目禮,王憶感覺屋子里的濕熱也不是那么難受了。
他拿出自己給王新國做的備課本說道:“各位同志、各位同學,時間緊急,咱們不說客套話。”
“我這次來是受到王新國同學的邀請,竭盡所能帶領大家伙串一下知識點,爭取能在今年的考場上取得佳績!”
更熱烈的掌聲響起來。
王憶點點頭,掏出自帶的粉筆開始在黑板上龍飛鳳舞。
沒人說話,考生們都在奮筆疾書。
海風吹不進這座半封閉的老房子,如今還沒有多少汽車。
于是倉庫里很安靜。
安靜到王憶能聽見鋼筆尖在粗糙的草稿紙上掃過時候的沙沙聲。
每個人都是卯足了勁的學!
他們和王新國一樣,心里有大學夢,可他們沒有機會參加高考進入大專或者本科的大學,這樣電大成了他們唯一的路。
現在電大在社會上名聲還很好,這是鄧公提議并經過世界教科文組織認可的一種辦學模式,在世界上很多國家都很流行。
為了能給國家提供人才,它的入學考試難度要遜于普通高考。
可是,參加電大考試的學生們,能力和文化水平也要差于高中生們。
看看年紀就知道了,王新國在這里是正經的小輩,里面不管男女基本上都是三十往上走,都是孩子的爹娘了。
也是這個年紀原因,才導致他們能安然坐在這樣一座房子里學習:
他們已經吃過沒有文化、沒有地位的苦頭,愿意為了自己和孩子的未來拼搏一把。
再一個他們也都是當了爹娘的人,所以在這個的確良襯衣濕透的環境中能坦然相對。
要知道的確良一旦濕透就成了半透明的,男同志黑漆漆的胸毛、女同志里面的汗衫都能看個通透。
一整個白天,王憶拼命的喝水。
不喝水不行。
出汗太多了。
他這一天得喝下去五六升的水,但并沒有怎么去上茅房,因為水都通過汗腺排出了。
傍晚來臨。
天氣涼快一些,王憶得回去休息了。
而考生們的奮戰才剛剛開始。
公社確實盡全力幫他們了,選擇這倉庫給他們當教室還是因為倉庫乃是公家重地,里面通電有電燈。
大家都領情,他們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學習情緒很高,一心希望能考進電大,圓那心儀已久的大學夢。
因此在這個迎考的最后階段,有些人索性不回家了,直接把鋪蓋卷帶過來了。
正好天氣炎熱,一張涼席配一個枕頭便能睡上一覺。
王憶看著有些考生的涼席都破爛了,只是用粗布縫補,這樣的席子睡起來不舒服不說,還不能隔絕地上的水汽。
秉持著相逢即是緣分的理念,再者他也想跟這些未來的電大學子們搞好關系,所以他便跟王新國說了一聲,給他的同學們一人送一張涼席。
然而考生們并不想要禮物,或者說他們最想要的不是物質上的贈予,他們需要知識!
王憶踏著夕陽光輝走在公社小路上的時候,有人忍不住喊道:“王老師,謝謝您的指導,請問您明天還會來嗎?”
他們平日里學習主要靠仔細和討論,再者公社的小學和初中偶爾也會有好心的老師來給他們提供幫助。
但這些遠遠滿足不了他們的學習所需。
特別是王憶今天給他們梳理知識點,他直接列知識樹,然后將知識點給串聯起來,會在各知識點上標注側重點、寫下考試可能性。
這讓他們耳目一新。
也讓他們信服王憶,進而開始依賴王憶。
王憶笑了起來,回頭說道:“明天給你們帶汽水來喝,我們自己做的果粉泡的汽水,不光可以補充水分還能給你們補充流失的鹽分。”
聽到這話,考生們激動的揮拳大喊大叫。
王憶后面的日子便開始給考生們進行全方位輔導。
第二天他開始講授作文課。
這是考生們集體的請求,因為他是縣里有名的作家,考生們認為他可以提升自己的作文水平。
王憶不負眾望。
他恰好前段日子剛弄了一本寫作心得給駐海島的戰士們學習,這里面便有基本的說明文、記敘文、應用文、議論文等短文章寫法。
講解過寫法后他在課堂上出作文題,要求考生們快速寫作,然后他現場點評,講解套路:
開篇用什么套話、中間怎么承上啟下,收尾的時候怎么能言簡意賅又點明主題。
考生們哪里接觸過作文套路?
王憶講解過后,有語文方面水平較差的學生當場激動的站起來說道:“王老師!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他的本領傳了出去,然后理科班也來請他去主持復習工作了……
王憶分身乏術。
可他必須得去,因為理科生們很圓滑的找了公社領導和天涯島上的親戚,由這些人出面。
于公于私,王憶都得幫忙!
這一忙活就是忙活到了六月十四號。
短短幾天時間,王憶這邊忙的是焦頭爛額、頭暈眼花。
十四號晚上他終止了考生們緊張的沖刺復習,說道:“去看一場電影、去聽一段音樂、去吃一點美食,同志們,放松一下吧!”
“我們不敢放松也不能放松。”有個三十五歲的考生焦急的說,“王老師,我家里和單位是不同意我備考電大的,因為家里和單位的事都太多了……”
“我也是,昨天我家二娃可能中暑了,家里要我回去,我沒有時間,只能在班里借了點錢給家里人讓他們帶孩子去醫院——畢其功于一役啊,全看今年啊!”
“誰不是呢?看我筆記本上寫的是什么?不成功便成仁!”
考生們七嘴八舌的嚷嚷起來。
情緒很激動。
他們壓力太大了。
王憶下壓手腕說道:“聽我說、同志們聽我說……”
這些天下來,他已經用自己的學識和能力贏得了考生們的尊重。
他一開口,眾人紛紛閉上嘴巴。
王憶說道:“同志們,拳頭怎么打人最疼?”
“把手臂收回來再打出去!這樣打出去的拳頭才最有力氣!”
“今晚我是讓你們放松不是讓你們浪費時間,你們現在精神壓力太大,反而影響你們明天考試的發揮。”
“今晚別想考試和知識,就去我們隊里看一場電影——《春暉》,這是一部你們看了應當會很有感觸的電影,電影的結局也蘊含了我對你們的祝福。”
這些人壓力很大,不少人已經陷入考前焦慮中。
王憶很擔心他們當中有人明天上了考場會崩潰,即使不崩潰他們也很難發揮的好。
王新國振臂高呼:“同學們,聽王老師的準沒錯!”
“同學們,跟我走,今晚我請客,我請你們嘗嘗我們天涯島的涼菜,嘗嘗我們的燒雞烤鴨和點心!”
文科班、理科班的考生都跟著去了天涯島,洋洋灑灑去了一百五十多號人。
王憶給今晚選擇的電影是有深意的。
《春暉》算是大陸第一部校園電影了,講述的故事比較套路:
年過半百的教師家庭困難且自己女兒未能考上大學,他班里成績最好的男同學得知教師家里和學校瑣事多以至于無暇給女兒補課,便主動去教師家里給她補課。
班里成績最好的女同學誤會了,以為男同學是去教師家里接受老師的補課,便各種找事。
后面女同學偶然知道了真相,便和男同學一起幫自己老師的女兒補課。
最終,他們都考入了大學,都有光明的未來。
電影最后他們進入大學的場景還是挺美好的,王憶想讓考生們在放松之余,又能直觀的去感受一下象牙塔的美好。
他的目的達成了。
這部電影看完,考生們滿懷向往,對未來更是憧憬。
王憶為了讓他們能平靜安心的睡個好覺,承諾說:“你們不必過于擔心今年的成績,如果今年成績不達標,那下一個學年,我會在我們學校設置上電大備考班,到時候歡迎你們來上學。”
“備考班不收學費也不收伙食費、住宿費,反而會給你們發一點工資,但是需要你們給我們社隊企業工作,半工半學吧。”
他的這個承諾,徹底讓考生們放下心來。
說來也巧,15號開始,福海地區連續幾天陰雨天。
福海地區在1983年的端午節,是在雨水中度過的。
有陰云有海風,考場并沒有很炎熱。
三天時光過去。
1983年度的江南省電大統考結束了。
對于考生們來說,接下來便是焦灼的放榜等待。
而對于楊文蓉來說,她則開始最后一個月的沖刺。
王憶通過關系把她送進了縣一中,正好白梨花教導高三班,她便進入了白梨花的班級。
時間不疾不徐的流逝。
六月份最后一個節氣夏至到來。
本來便因盛夏艷陽而光芒萬丈的海島,在這一天更是璀璨奪目,天涯島四周那無窮盡的藍色海水便成了男人女人去暑氣的好地方。
維系了去年的老規矩。
白天男人洗海澡,晚上女人洗海澡。
夏至開始天氣更炎熱,這就導致了島上社員每天都得下海去泡一泡才能舒坦。
各島嶼上的村莊生產隊,甚至是公社乃至于縣里人都知道他們這里的婦女會在晚上洗海澡。
有些村子觀念還很封建,不許女人公然下海洗澡。
這樣她們便會來天涯島一起洗。
天涯島上的女社員很歡迎,反正海水不要錢也不是誰家的,這東西無窮無盡,要是能以此來做個好人、賺個人情,這不是好事嗎?
但這年頭流氓不少。
女人們洗海澡就得防備他們。
如此一來,島上的民兵隊派上用場了。
正好現在大膽要負責建筑組,民兵隊交由石紅心這個副隊長來負責帶隊。
石紅心便選了幾個年輕力壯且責任心強的女人組成了個娘子軍民兵隊,她們開著機動船在海上巡邏,防止有人偷偷搖櫓來耍流氓。
7月1號晚上,今天是建黨節,石紅心作為女黨員跟隨著王向紅這位老黨員去縣里參加了慶祝大會。
此時娘子軍們跟她坐在一艘船上,都在嘰嘰喳喳的八卦慶祝大會的場面。
石紅心在工作的時候很嚴肅,她簡短回答過幾個問題之后,看到手下的娘子軍們還在詢問她,便認真說道:
“我們是在值守,注意力要放在海上、放在巡邏上,以防止被敵人鉆了空子!”
新來的大灶女廚工鐘曉梅笑道:“隊長,哪有那么多敵人呀?”
其他人紛紛幫腔:
“就是,沒有的。”
“誰都知道咱王家是銅墻鐵壁,誰敢來咱們這里耍流氓?”
“咱王家?小梅姐你也要嫁進王家來了呀?”
“嗨,我過來上班就是我對象家里介紹的,走了后門,這沒啥不敢承認的,怎么了,你來王家上班不準備留在這島上嗎?”
幾個姑娘說笑起來。
石紅心蹙眉道:“都認真點!”
“我跟你們說,現在社會很亂,今天還有人冒充咱們王家子孫在縣里惹是生非呢,幸虧治安局的很多同志跟咱們隊里熟悉,把他給拿下了!”
聽到這話,娘子軍大驚:“還有這種事?”
“真是電線桿上綁雞毛——好大的撣子,竟然有人敢冒充咱王家人?”
“亂了亂了,現在這個社會太亂了。”
石紅心說道:“對,我說的是真的,就是一名參會的治安員跟我說的!”
“現在人的膽子、他們膽子真的太大了!無法無天!他們是找死、這些人要找死呀!”鐘曉梅忽然喃喃說道。
有姑娘訕笑道:“也不至于這么夸張吧?就是一個人冒充而已……”
“不是,你們看那邊!”鐘曉梅指著西南方向叫道,“我說的是這些人無法無天!你們看那艘船,那船上多少人?!”
娘子軍們順著她的指向看去,一艘綠眉毛船正搖櫓而來。
夏日的星空很絢麗。
正所謂月明星稀,反過來這話也說得通,星河燦爛,月亮便暗澹。
她們努力看去,隨著海波震蕩,偶爾能看到一盞昏黃燈光。
之所以是偶爾才能看見,是因為船頭確實擠滿了人,以至于他們的身體擋住了燈光。
確定有一艘船在午夜來了天涯島,而且還是一船的男人。
娘子軍們頓時緊張了。
有姑娘喊道:“這是怎么回事?流氓成群結隊的來了?”
“那這就不是流氓,這是來搶壓寨夫人的海盜水匪!”
“別瞎說,現在是新中國,哪里有海盜水匪?”
“他們是怎么回事?組成一支隊伍來偷看咱們洗澡?”
石紅心舉起了胸前的望遠鏡,然后罵了一聲:“娘的,光線太差,屁也看不清!”
但她腦子很清醒,分析說:“你們先別慌,這應該不是來偷窺咱們婦女洗澡的流氓,流氓哪能這么大張旗鼓的來干壞事?”
“走,迎上去看看!”
機動船靈活的迎上去,發現船頭有她們的熟人。
比如里面有個是鐘曉梅的同村人,叫鐘金馬,輩分很高,盡管只比鐘曉梅大十來歲,可鐘曉梅得叫他爺爺。
鐘曉梅疑惑的問:“爺爺,你們來我們這里干什么?”
鐘金馬沒來得及說話,周圍其他人激動的喊叫起來:“找王老師!”
“你們快讓開,我們得趕緊找王老師!”
“王老師沒睡下吧?”
石紅心問道:“你們找王老師干……”
“報喜!報喜!報喜!”眾人紛紛大喊。
喊叫聲驚動了正在洗海澡的婦女們,婦女們頓時慌了陣腳。
這個點了怎么突然來了這么多男同志?
男同志們不是奔著她們來的,而是奔著王憶來的。
綠眉毛船停靠碼頭,他們爭先恐后的跳下來往山上狂奔。
看著他們那個架勢,不少婦女拍著胸脯子慶幸:得虧不是沖自己來的,否則今晚必出血桉!
王憶那邊正摟著秋渭水做美夢。
然后就被老黃歇斯底里的吼叫聲給震醒了。
他驚疑不定的坐起來趕緊拉燈線亮了燈,旁邊的秋渭水一甩頭,烏黑筆直的秀發甩動,如同黑水流淌:“王老師,怎么了?”
王憶也在疑惑。
他出門之后明白了。
門外雪白的燈光下是一張張熟悉的面容。
都是要考電大的考生。
他們或者欣喜或者得意的面向他,臉上洋溢著的是無法壓抑的笑容。
王憶一下子明白他們的來意:“出成績了?”
考生們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回答他:“出成績了!”
王憶問道:“你們考得都不錯?”
這下子回答就亂七八糟起來:“不錯、不錯!”
“何止不錯,我是很好!”
“確實很滿意,哈哈,我也是大學生了!”
山下的狗子叫的熱烈。
不少人家亮了燈。
王憶苦笑道:“各位同志、不對,現在應該說各位同學、各位同學,我理解你們高中金榜的欣喜之情。”
“不過請你們看看時間,現在是半夜呀,你們怎么半夜來了?”
有人立馬激動的說:“王老師,我們忍不住呀……”
“嗯,我們從省城拿到成績立馬就來了!”
“本來是中午拿到的成績,不過從省城到翁洲再到縣里,在縣里我們匯合起來,最終再過來就是這個點了。”
“我們都找不到機動船了,只好借了一艘綠眉毛船……”
“王老師,太感謝你了!沒有你給我們……”
“出成績了?今天是出成績了嗎?”王新國穿著拖鞋、光著膀子聞訊而來。
有人迎上去沖他說道:“對,出成績了,你這家伙真是穩,在家里睡大覺呢?”
王新國激動的說:“我以為是明天出成績——省里的通知不是明天出成績嗎?我今晚特意早早的睡覺,想著明天去縣里教育單位查成績呢!”
他在備考班里的好友告訴了他答桉:“縣里確實是明天出成績,但省城今天就把成績給公布了。”
“嬌嬌的姑父在省里有關系,他幫咱們公社查了成績,把成績單給拿了……”
“我考得怎么樣?”王新國迫不及待的問道。
立馬有人告訴他結果:“你總分是278分,文科班最高的一個!”
這個答桉很美好。
但卻依然如一道驚雷般噼在了王新國的頭頂,讓他一時之間茫然無措、呆若木雞。
江南省電大會考滿分是350分。
他考了278分。
失分項還是挺多的。
但錄取分是220分。
他超過錄取線58分!
其實考取電大比考取正式大學要簡單多了。
正式高考進大學那叫千軍萬馬擠獨木橋,而電大實行的是“寬進嚴出”政策。
所謂“寬”,就是錄取分數比較低,可以錄用較多有志青年和中年人進學校。
而其“嚴”,就是在校學習、期中、期末考試決不含湖,甚至比普通高校還要嚴格——
學員學期考試3門不及格退回原單位、原籍貫所在地,兩門以下不及格如果補考仍不及格或補考累計兩門不及格也同樣退回原單位!
所以這次公社考生成績還不錯,一百五十余人最終有五十多人考進了電大。
然而他們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能從電大畢業才算本事。
不過考上電大總歸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大喜事。
王憶恭喜這些人:“各位同學,從此往后你們可就都是大學生了。”
大家伙哈哈笑:“得感謝王老師最后幫我們復習,很多知識點被你給點到了,要不是你把知識樹給列出來,我們早抓瞎了!”
這事讓王憶挺得意的。
他沒有作弊。
主要是他在23年沒找到江南省1983年電大會考試卷,估計在后來是這種級別的考試不受重視,電腦沒有收錄相關信息、教育單位也沒有保存試卷。
這次他給考生們的輔導,是憑借日常給王新國輔導功課時候便列出了一棵棵的知識樹,將知識點給統籌規劃在了一起。
事實證明這種復習方式是很有必要的。
就在他高興、考生們都高興的時候,穿戴整齊的秋渭水推開門走出來。
她笑著問道:“看來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有很多好事發生。”
王憶也笑,說道:“對,有大喜,咱們這么多同學考上了電大,成為了國家的棟梁大學生!”
他隨口說出這句話,突然又反應過來:“你說有很多好事發生?還有什么好事?”
秋渭水拉著他的手小聲說:“你給我的那個長條條,我連續三天早上上廁所的時候用過了。”
“都是兩條紅杠!”
王憶聽到這話,臉上的笑容突然凝滯:“兩條——是多長時間?”
秋渭水所說的長條條,自然是測孕試紙。
兩條紅杠代表陽性。
懷孕!
秋渭水說道:“很快就出來了,我看過了,它不會消散的,最終干涸也是兩條紅杠。”
聽完這話,王憶一時間五味雜陳。
驚訝,有。
開心,有。
惶恐,也有。
茫然,更有……
他整個人處于一種奇特的感覺中,具體說不上來,反正好像渾身輕飄飄的、麻酥酥的、癢癢的,好像一切不真實起來,一切變得不確定了……
不過能確定的是,自己要當爹了!
秋渭水現在同樣是處于惶恐階段,于是看到他一下子變成木頭人,便有些慌張:“我可不是故意瞞著你,你跟我說過這個有誤差,所以我就想連續做三天看看。”
“本來想今天早上告訴你,可我又想找個好時機告訴你,我覺得現在這是個好時機,現在大家都在開開心心……”
王憶急忙點頭:“明白明白,我都明白,我、我草!”
這件事突如其來。
把他給沖懵了。
他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有一種感觸是不可避免的——老婆有了,孩子有了,自己從23年代的孤家寡人,一下子擁有了一個完整的家!
自己在1983年,有了個完整的家!
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好日子就在眼前了!
他在感嘆。
但其他人得知秋渭水懷孕后卻都是大為欣喜,他們紛紛鼓掌、不少人歡呼雀躍:
“好啊,王老師太好了,你有孩子了……”
“這是大喜事呀,今晚真是喜上加喜!”
“哎呀,咱們考上學的事跟王老師和小秋老師有孩子可不能比,這是絕對的大喜事,咱們是不是要慶祝慶祝?”
山頂喜氣洋洋、鬧哄哄的時候。
又有人上來了。
是王向紅快步走上山來。
有考生誤會他了,笑道:“王隊長,我們吵到你們社員休息了吧?不好意思,我們太興奮了。”
王向紅擺擺手隨口說:“哦,沒有,你們高興就高興,我上來是找王老師的。”
有人下意識說:“你也知道王老師有孩子的事了?”
王向紅很著急,沒在意這些話,然后他隨即又反應過來,滿臉驚喜:“什么?小秋老師有喜了!”
王憶笑道:“對……”
“那你小子還瞞著?”王向紅一把抓住他手腕使勁甩了甩,“這么重要的消息,你不趕緊說出來?”
王憶無奈:“我也是剛知道……”
“你小子少來,那我必須批評你,你對小秋老師關心不足!”王向紅嚴肅起來,然后又大笑起來。
其他人紛紛笑,這時候王憶問道:“隊長,你剛才說你來找我,怎么了?有什么事?”
聽到這句話,王向紅臉上笑意有所收斂,他拉了王憶一把低聲說:“跟我走,去碼頭,有人找你呢。”
王憶下意識的問道:“還有大學生沒上來嗎?讓他上來就是了,我看他們今晚是不會睡覺了……”
“不是,是治安局的同志在找你,想問你兩句話。”王向紅打斷他的話,“治安局的同志送了個人上來。”
王憶疑惑的問道:“送了個人上來?送了個什么人上來?怎么還要找我呢?”
王向紅臉上也露出疑惑:“這事說來挺復雜的,怎么回事呢,就是今天縣里來了個小伙子,打聽咱們天涯島和王家,然后他說他也是王家子弟,叫王東清。”
“但治安單位跟咱隊里熟悉,他們知道咱隊里沒有他那么個人,就以為他是假冒咱隊里人為非作歹的,把他給抓了起來,結果……”
王憶一聽,頭皮頓時炸了!
王東清!
他問道:“王東清!他這三個字里頭的清是不是清水的清?今年剛剛中專畢業?”
王向紅急忙點頭:“對!”
王憶心里咯噔一下子。
王東清……
這是他爹啊!
根據他所知,他爹就是中專畢業后回到天涯島來認祖歸宗的,后來便一直生活在了島上。
沒想到他老爹是1983年回來的。
不過算算時間,現在是六月份,確實是中專的畢業季!
王向紅說道:“問題來了,王老師,這個王東清說他爹叫王祥文!”
“他手里有一些東西,那個就是祥文的死亡證明、祥文的骨灰盒,祥文寫的信,還有在東北開的介紹信、還有他們學校開的介紹信,所以、所以我迷湖了!”
王憶也說過自己老爹叫王祥文,而實際上王祥文是他爺爺……
現在人家王祥文的正牌兒子來了!
事發突然。
比發現自己有崽了這件事還要突然!
不過他不慌張。
因為他已經做過心理預期了,也有準備了,他知道自家老爹遲早會回到天涯島。
于是他坦然的把準備好的說法說了出來:“太好了,我兄弟終于來了!”
王向紅:“什么?”
王憶笑道:“王東清是我同父異母的親弟弟,我們家里這關系吧,別有隱情,你等我待會在路上給你介紹。”
“我這個弟弟性子內斂又倔強,哈哈,一直以來我知道他,他不怎么知道我——走吧,咱們先下去把他接回
來再說!”
他快步下山。
爹,我來啦!
不過這次委屈你一下,咱們各論各的,你以后得管我叫哥,我心里還是管你叫爹!
秋渭水聽了他的話后好奇便和王向紅跟在他身后,其他考生跟羊群一樣,嘩啦啦的跟了上去。
于是海島的夜晚很燥。
也變得很鬧。
空無一人的山頂成了例外。
聽濤居里,風扇在轉。
土炕的涼席上有一面薄薄的涼被在隨風搖曳,枕巾上沾染了幾絲黑發,依稀還帶著主人的體溫和發香。
門前燈亮著昏黃的光,先前還熙熙攘攘的聽濤居前突然便空空蕩蕩。
只留下一只被吵醒的野鴨子從窩里鉆出來,孤零零的站在燈下。
它疑惑的歪頭環顧四周,又抬起頭靜靜地看向夜空。
當時明月在。
曾照彩云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