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水翻滾。
李臻放下了酒碗,往嘴里丟了幾顆豆子,咬的咯吱作響。
紅纓看了他一眼,問道:
“你在想什么?”
李臻沉默片刻,問道:
“瓦崗寨那個大少爺,死了,你知道吧?”
這話一出口,紅纓顯得頗為意外:
“你從何而知?”
“自然是朋友那。”
李臻搖頭:
“雖然我不知道……三宗之人是怎么想的,但直覺告訴我,你們這時候把龍火猊送到京城來,應該是有過計較和妥協的。飛馬城……有點脫離于世俗之外的意思,可偏偏,你們是以商立城。在盛世之中,誰都要讓你們三分。可現在這世道……在一些野心家眼里,你們就是一塊肥肉。這意思,你懂吧?”
對于李臻這一番話,紅纓倒不覺得有什么。
其實說來讓人感慨……
自己和道長單獨接觸的時日,嚴格意義上來講并不多。
可偏偏,每一次倆人單獨聊天,自己都能感覺到,道長在和自己掏心掏肺。
但越是這樣。
她心里那份愧疚就越多。
所以,便沒說話。
她不言,沒關系。李臻的話匣子逐漸打開了。
“龍火猊,是你們花了大代價弄出來的。而現在卻偏偏要送來京城,這件事本身就有些耐人尋味……我看不太透,可想了想,覺得能讓你們如此的,應當不是在亂世之中,你們把寶重新押在了隋帝身上。”
紅纓這次的眼里是真的驚訝了。
想了想,問道:
“然后呢?”
“然后?其實你們給我的感覺就像是賭檔里的莊家。而這一場賭局中,最優解應該就是平坦風險,對吧?瓦崗來找你們,你們轉頭把龍火猊給隋帝?這不太現實。所以,按照我的推測,你們應該是瓦崗寨那邊也做了些打算。可對?”
紅纓沒說話。
可眼里的情緒已經告訴了李臻:
“我不能對你說,但你說的是對的。”
看明白了意思,李臻心里又是一沉。
就在紅纓以為他會繼續追問時,就聽著道人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
“你們打算什么時候離開?”
這次,紅纓終于忍不住,反問道:
“為何這么說?”
“……洛陽城……對你們而言……太危險了。”
“就沖上次諸懷的事情,其實我就明白,這龍火猊終究是塊燙手的山芋。你們給了隋帝,等同于矛盾轉移。但是……矛盾轉移之后,你們就沒有了存在的價值。隋帝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怎么可能看著你們在他眼皮子底下和瓦崗寨暗通款曲?而如果他發現了,飛馬城肯定會倒霉。而飛馬城倒霉之時……你覺得,最先倒霉的是誰?肯定是你們這些送龍火猊而來的人。所以……紅纓。”
道士的眼神無比認真。
“你們最好趕緊走,越快越好。“
“……呵”
感受到了道人的心思,紅纓卻是一聲苦笑。
道長說的有錯么?
一點錯都沒有。
這點,從她在飛馬城出來時,便已經明白了。
雖然敬佩對方只憑借蛛絲馬跡便能推斷出來這么多,可是……
“我們想走,隋帝就讓我們走么?……今日,掌香大監帶來了隋帝口諭,讓我們多留些時日。美名曰照看龍火猊,可實際上……”
話沒說完,李臻已經明白了意思。
接著,紅纓再次端起了酒碗。
意思是……
不說了。
一口酒下肚。
為了岔開話題,她主動開始講起來了飛馬城那日之后的變化。
比如有人為李臻立生祠,日夜供奉在城隍廟。
再比如飛馬城里多了好多說故事的先生,但編的故事大多都不能聽。
有說的好的,被一些酒肆茶樓招攬,學著他念著幾首酸詩,編排故事。有說的不好的,干脆說到一半就被人轟了出去……
她盡可能的撿著一些新鮮事說,對于飛馬三宗之類的閉口不談。
李臻也跟著應和著……只是眉頭始終緊皺。
不多時,酒,喝光了。
粥也煮爛了。
倆人一人一碗。
等粥吃完,紅纓腰間那皮甲已經有些勒人了。
因為多日辛勞,臉上也出現了一抹好看的紅暈。
而天……
也不早了。
酒足飯飽,李臻抬頭看了看月色,似乎想要說什么。
可卻沒開口。
而紅纓瞧見了,用一種略帶幾分飄忽醉意的語氣,問道:
“道長可是有什么事?”
李臻猶豫片刻,點頭:
“明日,明日晚上,你再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好”
女子答應的極為爽快。
并沒有半點猶豫。
哪怕就在一個時辰前,她還與他兵戎相見。
可是在心底,紅纓明白坐在自己對面的這個道人……是個什么樣的人。
或許是酒意上涌。
又或者是醉意盎然。
她明白,或許這世間所有之人都會害自己。
可唯獨他不會。
想到這,她的眼眸愈發溫柔,在金光的照耀下如同靜靜流淌的溪水。
盯著李臻,她說道:
“道長,洛陽城確實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如果能離開……也盡早離開吧。”
“……我原本確實是有這個打算。”
李臻點頭。
可看著眼前的女子……他卻忽然嘆了口氣。
“原本,我打算可能過了夕歲,便離開。這天下大了去了,我也想多走走看看。可現在……”
“……現在?”
醉意翻涌的女子眼眸里出現了些許好奇:
“現在怎么了?”
說著,她忽地淺笑:
“道長胸中才學不談,就說這自在境的實力,到哪還沒個自保之力了?這天下之大,可最兇險的地方莫過于京城。你不走,還等什么?”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
李臻點點頭。
自在境……
確確實實不差了。
更何況他自己是個不與人爭、隨遇而安的性子。
在外人看來,這種性子的人,只要不去主動摻和什么事,平平安安到老死不是什么難事。
可接下來的一句反問,卻徹底驚擾了紅纓心中那原本已經疏離生死的悸動。
看著眼前的女子,李臻語氣雖然輕松,但任誰都能聽得出來里面的認真之意:
“我走了,你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