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先去河津,我找兄長先發安撫令。雖然無有皇家御詔,但郡守所發的安撫令,至少能讓一部分人暫時放下心中戒備。而我上次去三量山,發現那些流民過的確實不好。先拿三量山打個頭陣,等到消息傳遍整個河東,到時……應該會有人自發前來于栝。如何?”
“行。”
手里抓著一枚沙果,李臻啃的吭哧作響,一邊點點頭:
“不過我擔心……萬一李淵老兒到了之后,會橫叉一杠該怎么辦。”
“李……”
杜如晦好懸一口氣被喘上來。
大哥,你認真的?
那可是隴西李家……
你喊人家“老兒”?
你不怕死的嗎?
可想歸想,他卻并未提出來。
道長這張嘴啊……
要是沒長,那簡直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無奈搖頭,他順著李臻的擔憂說道:
“未必見得,我聽聞李公并不通政事。到時讓兄長與他斡旋一番,在加上這一池龍火那邊源自老君觀和崔家的壓力……他應該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不通政事?”
李臻嘴角一抽。
行吧。
那就希望……
回憶著那天那個進門就給兩方找好臺階,面容沉靜的中年人……
希望他是個傻子吧。
想了想,他問道:
“對了,虞鄉,你知道不?”
杜如晦先是一愣,緊接著眉頭就皺了起來:
“知道,虞鄉鹽池那邊。在洛陽走之前不是還說么,原本我打算去弄點鹽,屯點糧食……結果到這邊了才知道,虞鄉、于栝、桑泉這幾個地方的鹽池根本沒受到半點侵染。母端兒繞開了這些地方……怎么了?”
“是這樣的……”
把從血霧書院那邊得到的消息和杜如晦說了后,坐在桌前的老杜一下子眉頭就皺緊了。
片刻,他說道:
“如果只是補充勞作之人,那反倒是件好事。幾家把持鹽礦,城池富庶,鹽又是硬通貨,他們多找點人,百姓們也有進項。”
“話是這么說,但……或許是我多心了?你想啊,于栝的龍火是塊肥肉對吧?我就怕咱們鬧的動靜太大,這些人不樂意啊。于栝現在沒了火玉鹽,但他們的鹽礦可都好好的……咱哥倆擱這說,眼瞧著現在亂世烽煙起,這鹽,馬要,兵要,是不亞于黃金白銀的硬通貨。咱們要是去搶人,他們會不會在中間……”
李臻話沒說完,杜如晦已經明白了意思。
接著就是一聲斬釘截鐵的:
“不可能。”
李臻挑眉,有些驚訝為什么老杜能如此篤定。
就聽見他說道:
“道長把世家想的太簡單了。不管是五姓七家、山東四姓……或者說的再低一點,就是地方鄉紳,遇到這種利益之事時,大家最先做的,都是相互知會,見者有份。比如說,我杜家發現了一處鹽礦,先做的,就是聯系韋家,兩家合力開發,一方面能加深兩家的關系,另一方面,兩家越繁榮,關系越緊密,越被難以割舍。
所以勢力才能越龐大。這就是為什么世家總是緊密的抱團在一起的原因。擇一是單,合眾成龍。如今于栝的龍火應該已經傳遍這些世家了。可能在咱們看不到的地方,崔氏應該已經和一些世家在聊這件事了。所以道長說的情況應該不會發生。”
“……你確定?”
“嗯。”
杜如晦重重的點了一下頭:
“很確定。在說,別忘了這件事還有禪院與道門摻和在其中。這兩邊的利益肯定要拿捏死,道長什么時候聽過道門和別人低過頭?而禪院這次好容易得到了唯一的一池龍火,有了和道門齊頭并進加固底蘊的機會。他們,是不會出讓已經談妥的利益半分的。這兩家的態度擺在這,道長覺得什么世家敢同時得罪道門與禪院?”
“……那按照你的意思來講,如果剛才說的情況發生了,那崔家只能出讓自己的利益?”
“正是如此……嗯?”
順著李臻的話剛點頭,忽然,杜如晦一愣。
忍不住看向了李臻。
倆人大眼瞪小眼的對視了幾秒后,老杜的眉頭重新皺了起來。
“……應該……不至于吧……于情于理,于栝是崔家的地盤,況且,這件事連崔家也只是得了一小部分好處……這些世家就算動心思,可念在世家情分上面,應該也不會真有什么動作的吧?又沒什么外界壓力,一池龍火,些許丹藥而已。等到世道平定,世家……不還是世家?應該沒人如此短視吧?”
聽著他的自言自語,李臻琢磨了一下,覺得應該也差不多。
畢竟,崔家別的不談,就從崔干與崔婉容的表現來看,他們是真真正正的那種……不管陰謀陽謀都能算到比別人快五步十步的那種人。
崔家如此,其他世家應該也不差。
明知道門和禪院不會讓利半分的前提下,在去扒盟友一層皮?
應該不至于吧。
而說話之間,院門被推開。
玄奘踏月而歸。
看到倆人后,僧人眉眼含笑:
“阿彌陀佛,二位在聊什么?”
“聊怎么給你安排一樁親事。”
聽到李臻的話,杜如晦就跟看神經病一樣看著他……
這你都能說得出口?
真不怕那紫金缽盂罩下來弄死你嗎?
道長你這張嘴……
怎么越來越歪了。
而玄奘也不惱,只是笑呵呵的點點頭:
“原來如此。那貧僧便要看看道長與杜施主給貧僧到底選了哪位女施主了。”
不是,你被傳染了?
我這才從洛陽走了幾日?
這當初一派高僧風范的玄奘法師怎么也成這德行了?
你已經是道長的形狀了嗎?
在杜如晦那荒唐的目光下,李臻哈哈一笑:
“哈哈哈你可別逗老杜了。誒,和尚,你準備準備啊,不出意外的話,明天咱們可能就走了。”
“去哪?”
“三量山。”
“……招募流民么?”
“嗯。”
“好。”
玄奘點點頭,說著,把手里一直提著的包裹放到了倆人面前的石桌上。
“這是……”
杜如晦有些好奇。
就見玄奘打開了布包,笑道:
“這是師父讓師兄給貧僧帶來的禪院特產。”
展開了油紙包,月光下,那曬干的蘿卜絲顯得暗湖湖的。
“每年過冬,禪院都會備許多蘿卜。畢竟出家人不食葷腥,這蘿卜之辛,有通氣之效,又可調節口味。而每年開春時,又會剩下一些已經發糠的蘿卜。
師父不舍得扔,便會在春日陽光和煦時,帶著我們這些師兄弟親手把它們切成絲來晾曬。原來,這蘿卜就糠了,晾曬之后不甚爽脆,用來煮湯的話,容易碎。可用麥粉裹了放入蒸鍋,出鍋時灑些清醬陳醋,卻別有一番滋味,每年貧僧都會吃上許多。
這不,這次師兄到來,給帶了這些,都是家師親自手作。二位若不嫌棄的話,明日一早,咱們嘗嘗?”
“哦?”
杜如晦似乎有些興趣,捏起來了一根,也不嫌干巴,放到了嘴里。
而李臻則瞅著這黑乎乎的蘿卜干……
回憶著玄奘說的做法,心說……這不就是蒸菜么?
裹上面,放蒸籠里蒸。
出鍋后弄點蒜汁、醋,往菜里一豁愣。
在中原地帶幾乎是必備的一款下酒菜。
他家也吃,只不過使用雞蛋和辣椒來干炒,味道也特別好。
“呼……”
嘴里泛起了滄州的豆腐絲與綠豆面饹馇的味道。
有點想家了啊……
第二天一早,成玄英揉著眼睛走出門,看到了在院子里正燒火忙碌的李臻后一愣:
“老師?”
“哦,起來啦?來嘗嘗。”
剛好,一小籠蘿卜絲出鍋,李臻笑著對他招了招手。
也不嫌燙,把一團還熱乎著的蘿卜絲塞到了徒弟嘴里,看著他那斯哈斯哈的模樣,笑著問道:
“好吃么?”
“呼……哈……呼……嗯!”
“哈哈”
李臻一樂,又問道:
“故事都背下來了么?”
“呼……嗯!”
嘴里實在折騰不開,這孩子只能點頭應聲。
“好,那等你吃完,先來一段……嗯,《莽撞人》吧。”
“哈……嗯!”
成玄英努力的把嘴里那團味道很特別,第一次吃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菜絲咽下去,問道:
“老師,這是什么啊?”
“你和尚老師昨晚帶回來的家中特產。這不他想吃么,老師給他做。”
“……老師對二師可真好。”
“少來這條,趕緊背。”
“好的。”
成玄英不在多言,站在用快子不停上下翻飛蒸菜的老師旁邊,伶俐的聲音從院中響起:
“想當初,后漢三國,有一位莽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