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五百李世民麾下的精騎兵護衛,杜如晦仍然不敢掉以輕心。
這一天的時間里,幾乎所有人都沒有停下來過腳步,帶著昨天備好的糧食,餓了就走著吃,渴了走著喝,哪怕頂著大大的日頭,也沒有任何停留的跡象。
而這五百騎兵確實也幫了大忙了。
甚至,裴律師見杜如晦如此心憂這兩千多流民,特地把三波探哨變成了六波,為的就是把探子鋪的更遠,防止出現任何意外。
行路難,行路難,旅途,確實是異常枯燥。
沒人聊天,所有人都在望不到頭的官路上悶頭趕路,而這次別說村莊了,連路過了一座名為“解縣”的城池時,杜如晦都沒去過,直接順著官道繼續往東走。
他們要先到臨猗,然后下臨猗,過灤水,到猗氏,從猗氏到鹽監,最后鹽監縣一路向東南,過虞城后才能抵達于栝。
來的時候雖然沒這么麻煩,但那會兒也沒出現這種賊人臨門的情況。
之所以貼著城池走,為的就是真出了什么意外,可以到最近的城池駐守防御。
所以雖然繞路了一些,但起碼安全系數和軍隊補給不用太擔心。
而這一道的路途,因為人力腳程的緣故,杜如晦預估是走四到五天的時間。
第一天,一片安穩。
入夜時,隊伍里的人也走不動了,帳篷一搭就呼呼大睡。
這些軍卒也是如此。
但裴律師還是安排了輪班的探哨,而白日在馬車里修煉一整晚的李臻也同樣鋪開了金光。
但這次不是光繭。
所有金光組成了如同漫天飛舞的煙塵一般的奇怪質感。
而在這種煙塵之中,任何外來的入侵之人無論隱匿手段何等高明,只要超不過笑嘻嘻那種古怪的遁術,都瞞不過他。
憑空飛舞如同螢火的金光在黑夜之中帶給了人無窮的安全感。
也昭示著這個夜平穩的度過了。
第二天天明,隊伍空余出來了半個時辰燒火造飯補充吃食,接著繼續上路。
而比起第一天不同,今天別說杜如晦了,連裴律師也明白,這場旅途的未知危險,可能才剛剛開始。
情報傳遞是需要時間的。
不管那群賊人是什么身份,這兩三天的功夫也該反應過來了。
所以,下一波的襲擊很可能便在醞釀之中。
隨時都會降臨。
然后……
第二天,再次平穩度過。
隊伍已經來到了灤水河邊。
灤水雖然不是一條小河,但在臨猗這邊的河道卻相對平緩,水深也不至于特別夸張。
恰恰相反,它最淺處,只沒過了成人的腰。
人馬過河都沒有任何問題,只是因為天黑了,沒尋到最佳過河點,只能在停留一夜,明天白日在說。
而明明又平安了一夜,可大家在第三日出發時,所承受的擔心卻要比第二日還要多。
接著,早上剛出發,過了灤河,首先第一個壞消息傳了出來。
前方的探哨回報,發現了幾個伸手不弱的探子,馬疾人快,沒追上,被他們給跑了。
瞬間,給眾人的心里蒙上了第一層陰影。
然而……
等他們過了猗氏,在鹽監界碑處修整時,以主簿的命令,調動了作為河東陸運重要中轉站鹽監城里的一千守軍幫助駐守的杜如晦忍不住撓了撓頭:
“這……還來不來了?”
玄奘沉默以對,忍不住看向了李臻。
李臻也在撓頭……
“咱們賤不賤啊?等著別人上來搞咱們?”
二人無言。
而趴在馬車里打瞌睡的小徒弟弱弱的來了一句:
“老師,要不弟子再試試?”
“……算了。”
從虞鄉出來,成玄英就連起了三卦。
可天機晦澀,就像是被遮掩了一樣,什么都算不出來。
也是這份原因,才讓眾人對于這一路的危險更加慎重。
可這孩子也有些拗,搖搖頭,起身從懷里掏出了兩枚切開對半的犀角,幾枚造型古樸的漢錢。
一陣叮叮咚咚……
仍然無功而返。
“怎么會這樣呢……”
他看著那對半落地的犀角,喃喃自語。
夜空繁星閃爍。
立于官路旁的道人似乎感應到了什么,抬頭仰望星空。
最后輕笑著搖搖頭。
而他前方,是七捧黑灰。
黑灰在暗紅的巖流之中顯得格外扎眼,但更惹眼的卻是那立于黑灰之前的女道人。
手持拂塵清掃。
仿佛只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轉身看著袁天罡問道:
“所以,這件事有儒家參與其中?”
聽到她的話,袁天罡看了一眼在女道人身邊的土中埋沒的那半截斷劍。
斷劍比尋常長劍要款,約有成年人半個巴掌的寬度,劍柄處還有八個銘文,纂刻“事少如長,事愚如智”。
而從這長劍被主人拿在手里襲擊而來,到被那拂塵斬斷,再到主人化為飛灰時,劍身上的銘文光輝還未散盡,此時此刻猶如風中殘燭,油盡燈枯。
“圣王劍勢……唉。觀其年紀在三十不到,便能拿上這八字之劍,想來也是儒家少有的大才了。何苦來趟這種渾水?”
聽到袁天罡的話,玄素寧沒接茬,而是說道:
“下一個在哪?”
“沒了。”
袁天罡搖頭:
“卦起蟲豸,終于七星,這七人,便是晚輩這一卦最后的卦象了。”
“沒了?”
站在這翔縣與河東交接之處,玄素寧下意識的看向了西邊:
“那邊走不遠,便是于栝了吧?”
“正是,前輩可要去看看道長?”
“他又不在,去了做什么?”
女道人微微搖頭。
“那前輩可是要回去了?”
“嗯。”
聞言,袁天罡雙眸之中的金龍再次浮現。
而同一時間,滿天星斗忽然開始閃爍,跟隨他眼眸之中的金龍一齊,明暗不定,好像在呼吸,又像是在流轉。
片刻……
“如何?”
“天機遮掩,守初道長仍然在這一局之中,距離結束,為時尚早。”
“這樣啊……”
女道人聞言,想了想,忽然拂塵一掃,那把斷劍便被招入手中。
接著,一股……玄而又玄的古怪氣機忽然從她手中出現。
那是名為時光的力量。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抓握著斷劍,她喃喃自語。
隨后,手中的寬劍在眨眼之間,便成了一塊銹蝕的廢鐵,隨手一丟,銹劍重歸泥土:
“走吧。”
仿佛做了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她說道。
“前輩這是……”
“給他們一個警告而已。”
女道人聲音平靜,毫無波瀾:
“昔日,玄均觀祖師赤松子曾言,諸子百家流傳百世,只可為學說,不可為人。人有欲而學說無涯,觀學說,知曉其天地。可若觀人,僅是皮囊。所以……天罡。”
道人下意識的躬身而立。
女道人的聲音不疾不徐,可卻發人深省:
“諸子百家如此,你我亦如此。”
“晚輩受教。”
“那就回吧。”
女道人重新看向了西邊良久,最后搖了搖頭,朝著伊川的方向而去。
袁天罡并未跟隨,只是站在原地躬身一禮:
“晚輩恭送。”
她沒答。
只是消失在了斑斕的星光之中。
復縣。
“為何魔蠱嫗、巫僵尊者還沒到?七名劍儒可有消息?……其他人呢?為何一點消息都沒有!?咱們的人錯過了時間還是什么?去查!!”
正廳之中,原本一副儒雅之風,智珠在握的中年人罕見的出現了一絲焦躁。
這時,屋外走進來了一人。
正是盧文賦。
年輕的公子哥看到了中年人那焦躁的模樣,詫異的問道:
“七叔,怎么了?”
“……文賦啊。”
見是侄子來了,中年人眉宇間的焦躁稍褪,問道:
“東西可都收拾好了?”
“嗯,已經收拾好了,明日一早便出發。”
聽到盧文賦的話,中年人點點頭:
“好,此次江南出仕,首當保全自身,知曉么?家里給你的拜會名帖可都收好了?”
“七叔放心,收拾妥當了。”
“嗯,到了之后便直接去拜會人家,這些人俱是在江南德高望重之輩,哪怕那邊局勢有變,你只要在他們那亦可保全自身,行事踏實一些,莫要讓伱爹娘擔憂。”
“知道了,七叔……這是怎么了?”
盧文賦一邊答應,一邊反問。
“是咱們的人出了什么差錯么?……難不成,杜家子他們沒留下來?”
中年人無言以對。
只要搖搖頭:
“七叔聯系的那些高手,本該是昨日或者今日落日時分便要去阻攔那些流民,把人給帶回來。但現在無論是放出去的探子還是這些人,一點消息都沒傳回來……”
“那那些顯鋒軍呢?孫華那邊可來了消息?”
“也無有。”
說到這,中年人的臉上出現了一抹冷笑:
“呵,俱是亂臣賊子,吃里扒外的東西。這孫華……我看也差不多了。”
“……那這伙流民該怎么辦?會不會出現什么差錯……比如說崔家派人來增援了?”
“他們的人還沒到河東。”
中年人搖頭:
“不過,有句話你說的不錯。到現在還沒消息傳回來,此事……確實不太對勁……也罷,你且去安頓吧,早些休息,明日不要耽擱了趕路的時辰。這些事你還小,就不要摻和了。”
他說完,對盧文賦擺擺手,直接往書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