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這件事竟然被三個局外人給攪黃了。”
復縣,盧況看著眼前那份雙親紙上的字跡,呢喃了一聲。
聽到這話,立于書房之中的管家盧邊福恭聲問道:
“老爺,難不成……家中讓咱們不追究了?”
“嗯……能怎么追究?”
盧況靠在椅子上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
“本來按照計策,咱們肯定是先崔氏一步招募流民的。可沒想到……三哥那邊剛得到了越王的授命,那杜家子就已經出現在了三量山……他的腳程也夠快的,就前后一兩日的功夫,便已經失了先機。結果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崔家連崔凌、崔鑄兩兄弟都派出來了,連帶著還有五百伏波軍。人雖然不算多,但態度擺出來了。在這么糾纏下去,那兩家人就沒了和談的可能……在加上那些本該阻攔住杜家子那些人的高手又都被玄均觀的人出手滅殺……道門、菩提禪院、玄均觀的態度都表現出來了,咱們還怎么追究?”
說著,他緩緩卷起了面前的卷軸,臉上倒沒什么懊惱之色。
本來就是得到了家里授意而為,進行的試探而已。
可如今玄均觀與伏波軍都出現了,那就代表著崔家對于這一池龍火不會分于外人的決心也展露出來了。
盧家不是怕,只是沒有必要。
而聽到了盧況的話,盧邊福忽然皺起了眉頭……
“可孫華那邊該怎么辦?他已經連發三道書信到咱們這,口口聲聲說要為二百同袍報仇……”
“讓他去啊。”
盧況嗤笑了一聲:
“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去于栝……還為同袍報仇?說的簡單,他也不想想,他能組建成這顯鋒軍,那回旋刀陣和練炁的丹藥都是誰給的。早之前我就對四哥說了,這孫華不像是什么頭腦簡單之輩,小心養虎為患……現在倒好,于家、獨孤家這些人和他湊到一起后,這條狗……已經敢對主人呲牙了。”
“……可四爺當初可是承諾過的,只要他能占據河東,桑泉的鹽礦便給他。看他這三封書信……對桑泉始終念念不忘,而現在這伙流民也得不到了,咱們該怎么辦?”
“唔……”
聽到盧邊福的話,盧況皺眉想了想,說道:
“拖著吧,他是四哥的人,我也不好說什么。等四哥從圣賢莊里出來,他的狗,他自己去管……把兀鷲們都收回來吧,然后把那些已經探明了的流民聚集地都準備一下,找個裱糊匠,弄的好看一點,當禮物給崔凌送過去……另外,在準備五百石糧草裝車,等他們進入河東后通知我。”
“……老爺要親自去見崔凌、崔鑄這兩兄弟?”
盧邊福顯然有些不情愿。
可盧況卻點點頭:
“不然呢,能怎么辦?都知道我在河東,這件事也都知道是我做的。這時候要是縮著不出頭,這兄弟倆還以為我怕了他們!……去準備吧。”
“……是。”
雖然不情愿,可盧邊福還是點點頭,快步退了出去。
書房里就只剩下了盧況一人。
他坐在椅子上,把手邊的茶一飲而盡后,忽然嘆了口氣:
“何必要多此一舉呢……好好在洛陽當你的七貴……不好么?”
說完,深深的一聲嘆息:
“唉……”
崔氏的伏波軍在絳郡走了兩日的路途,雖然談不上急行軍,但也沒耽擱。
然后,在第三日過了聞喜,進入到了河東境內。
“前面就是夏縣了吧?”
崔凌騎在馬上,一邊帶頭前進,一邊對旁邊的崔鑄說道。
崔鑄點點頭:
“嗯,過了夏縣,再走幾十里便是復縣了。盧老七那小子便在復縣里龜縮……也不知道他這次敢不敢露頭!”
崔凌微微一笑,對于親弟弟如此不屑的態度也不意外。
世家的人,尤其是同一代人,不可避免的會被拿出來進行比較。
誰是天驕,誰是那庸碌一生的普通者。
每個人在其他家里都有自己結交的好友,也有不爽的“敵人”。
而盧家那幾人里,弟弟唯獨和這個盧況不對付。
至于起因……可能是因為小時候自己等人去盧家做客,到河里玩耍時,弟弟把盧況按河里后,遭到了其他人的圍攻?又或者是盧況哭著把被弟弟按在河里的事情告訴了家里……
不管是哪個原因吧,弟弟那頓板子是挨了。
所以這么多年,始終忘不掉幼兒時期屁股上的疼痛。
他不打算管,因為這是自己的親弟弟。
但因為家里的緣故也不好助長他的威風……反正就算盧況來了,他也不會讓弟弟和對方碰面,起不了沖突就是了。
在說了,只要盧況來,那么就代表這一局,是崔家贏了。
作為勝利者去接受失敗者的“投降”,不也很正常么。
于是,很快,隊伍便過了夏縣。
繼續往于栝走。
他們已經耽擱了一段時日,比起預定的時間有些晚了。
不過好在河東的路比絳郡的曲折好走許多,在加上隊伍都是人騎馬駝的,速度不慢。
趕著夕陽,他們便到達了復縣地界。
很快,排出去的飛目使們也帶來了消息。
前方有一隊打著盧家旗幟的車隊正等在路邊,已經給出了身份,是為盧氏盧況。
趕了一天的路,原本有些困乏的崔鑄立刻來了精神。
而就在這時,崔凌說道:
“老二,你留在這吧,小十九,和我一起去。”
說完,直接策馬前行。
而另外一個雖然穿著鎧甲,可卻更像個文人的將領剛要上前,卻忽然被一只胳膊給攔住了。
崔鑄搖頭:
“小十九,別和哥哥搶。”
中年人無語:
“十二哥莫要胡鬧,不都商議好了么,十二哥留守軍中……”
“小十九!”
崔鑄很認真的看著他:
“崔老七看到崔凌,就知道我一定會在。我在了,卻不敢見他,你難道想讓我日后被他嘲笑成縮頭烏龜么?”
中年人都聽傻了。
這么大個事情……到你嘴里怎么跟小孩子賭氣一般?
可崔鑄卻直接策馬,朝著崔凌追了過去。
中年人想攔,但最后還是沒開口提醒已經跑到前面的崔凌“換人了”……
算了,十二哥想去……就去吧。
這話說的對。
若是被那盧家七子知曉十二哥來了,卻不敢見他……那是有些丟人。
罷了。
他搖搖頭,帶領隊伍繼續前行。
而等崔鑄趕上了崔凌時,崔凌發現來的人竟然是他,一愣:
“你怎么來了?不是讓你留守軍中么?”
“哥,我若不露面,難不成讓那盧老七以為我怕了他?”
崔凌也無語了,苦笑著說道:
“都過不惑之年了,怎么還跟個孩子一樣?”
崔鑄嘿嘿一樂:
“走走走,哥,弟弟逾越了!駕!“
戰馬化作了一陣風中殘影,朝著前方趕去。
“誒你……”
見弟弟竟然比自己跑的還快,崔凌無奈,可也不阻攔,同樣催使著戰馬朝著弟弟追去。
一路前行了三里。
終于,兩騎看到了探哨口中的商隊。
就在官路一旁,一字排開,齊備騾馬,但卻不見什么車夫。
看到這場景,崔凌就明白了盧家的意思。
心底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
不過……
要么說一樣米養百種人呢。
崔鑄也看到了這隊伍,只不過……他更在意的,是那騎在馬上站在官道旁的中年人。
當看到盧況的剎那,他臉上出現了一抹說是快意談不上,說是暴虐也差點的……很奇怪的笑容。
然后……
沖天的氣勢陡然而起!
那是源自于三千伏波軍世世代代傳承的殺意與鐵血,還有身為當年執掌打神鞭的姜太公敕封天下的霸氣!
兩種氣質糅雜在一起,形成了一股令人心頭一沉,倍感壓迫的錯覺。
后方的崔凌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
都多大個人了。
還玩這一套。
真的是……
盧況自然也能感受到這股氣勢,同樣看著那越來越近的崔鑄,眼底同樣是一抹夾雜著一絲怒火的戰意在沸騰。
可最終,隨著距離的拉近,那沸騰的情緒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動如山的沉靜。
“哈哈哈哈,這不是盧世兄么,還真是好久不見了。”
人未到,聲先行。
當崔鑄的聲音響起時,盧況臉上帶著禮貌的恰到好處的笑容,翻身下馬,上前兩步:
“原來是崔鑄賢弟到了,我道是誰竟然有如此沖天氣勢,看來賢弟修為又精進了許多。”
別看崔鑄話里話外帶著點欠打的諷刺,但禮數倒也不缺。
盧況下馬,他也下馬。
倆人對面見禮后,崔鑄這才說道:
“見過盧世兄。不知世兄為何會出現在這?可是在等什么人?”
看著明知故問的崔鑄,盧況禮貌微笑:
“自然是在等二位賢弟了。前兩日得到了消息,二位賢弟已到臨汾,算準了日子,今日特來迎接。畢竟好久未與二位相見,來都來了,不見一面,可是為兄不懂禮數了。”
他也看到了崔凌。
而崔鑄在聽到這話后,又是哈哈一笑:
“哈哈,世兄太過客氣了。不過……”
忽然他話鋒一轉:
“聽聞這河東最近可是不太平,世兄來見就見了,怎么還攜帶這些東西?不怕被哪個賊人搶了去?”
“二弟。”
這時,崔凌翻身下馬,聽到這話后,堵住了弟弟要撒毒的嘴,沖盧況見禮:
“見過世兄。”
而盧況也就當沒聽到崔鑄那話,臉上是一片不動聲色的太平景象:
“凌弟,好久不見。”
比起崔鑄的“賢弟”,他喊崔凌是的語氣倒是親切了一些。
“這一路辛苦,為兄已經在復縣城中略備薄酒,今日天色已晚,請崔家的各位到復縣修整一夜如何?”
“世兄客氣了。”
崔凌趕緊拒絕,可拒絕之音還沒開口,就聽崔鑄忽然來了一句:
“就是,這酒可吃不得,畢竟這河東最近不太平,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得趕緊到于栝才是。否則……萬一走漏了風聲,又被什么賊人埋伏了怎么辦。”
盧況不答。
可崔凌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這次,弟弟有點過分了。
盧老七明顯是客套,若真想留人,就不會帶著這些商隊等候在這。
你這話說出口,不合適。
于是直接說道:
“行了,少在這胡說。也就世兄大人有大量,不和你一般見識。在這般不穩重,可是丟家里的人了!”
“凌弟莫要如此。”
這時,盧況才笑著擺擺手:
“賢弟一直快人快語,心思卻是不壞的……”
“多謝世兄不怪。不過……剛才他的話也是不錯,我等確實身負任務,要先到于栝。這酒,便下次喝吧,世兄覺得如何?”
反正只是客套,目的達到了之后,盧況也就點點頭:
“那也好……不過,知道各位一路辛苦,在加上于栝那邊大興土木,為兄這邊能力有限,只能備了些糧草貨物,以及一份河東的流民分布圖,送給二位賢弟,一齊帶回去。崔盧二家世代交好,這是為兄的一些小小心意。請二位萬萬不要拒絕……”
“這怎么可以……”
崔凌和盧況倆人開始客氣。
你客氣客氣,我客氣客氣。
實際上這一車東西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明鏡。
糧草什么的都是虛頭,小事。
最重要的,是那份流民分布圖。
這才是盧家的“歉意”。
所以,崔凌確實挺高興的。
而更高興的是崔鑄。
他和盧況就天然不對付,這會兒看著對方一副吃癟的模樣,別管自己這歲數適合不適合,都覺得開心。
而等客套完,隊伍也趕到了。
倆人重新上馬,帶著這些接收過來的糧車準備繼續前行。
歉意收到,該分別了。
原本……走就行。
可也不知道崔鑄是怎么想的,等小十九這邊與盧況見完禮,隊伍重新開始發動后,騎在馬上的他走了大概十來步的功夫,忽然對旁邊的中年人來了一句聲音不大不小,但卻可以被盧況聽得清清楚楚的話語:
“誒,我聽說那伙賊人連咱們家人都沒看到,就被此地主簿帶著倆人給解決了……這么弱的土雞瓦狗,也配在這河東翻騰?”
中年人一愣,隨即臉色一變。
崔凌也愣了……
這話……
他還沒反應過來時,中年人本能回頭。
果不其然,盧況的臉色……
已經徹底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