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杜伏威的營帳之中。
正在挑著油燈,看著眼前軍機地圖的他眉頭一皺,抬起了頭。
自己面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身穿妖鱗天衣的女子。
那鱗片在燈火的照應下,發出了一陣陣有節奏的呼吸聲,看的人不寒而栗。
哪怕她身姿曼妙。
而等他抬頭,那低沉古怪的動靜便響了起來:
“宇文化及,到了。”
燈火一顫。
恢復正常。
臉上一片沉靜的杜伏威點點頭:
“嗯。知道了,可還有什么其他的事?”
“李侍郎讓你明日第一波,便派翻海會、明月仙宗、金槍軍打頭陣。借口,你自己找。但要他們一次,便戰死七成以上。剩下的三成能死就死,死不掉的,回來她會處理掉。“
低沉的聲音里訴說著一個冰冷無比的事實。
毫無感情。
而杜伏威顯然也早知道這種事,應了一聲:
“知道了。你們可準備好了?”
“放心,該出現時,我們自會出現。這一戰,你贏定了。”
話音落,這女子便消失在了空氣之中,什么都沒留下。
只是杜伏威守著那盞燈火,盯著它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思考著什么。
“道士,告訴你件事呀,要不要聽?“
驛站之中。
李臻聽到了腦子里的動靜后,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
其中一根已經變成了一片密密麻麻鱗片組成的黑色模樣。
他趕緊扭過了頭,壓下了那股干嘔的感覺,輕手輕腳的走出了屋子。
而臨走前,他還特意給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的狐裘大人吹熄了燈火。
走到了院子之中,手指之間的那種如同勐獸的舌頭舔舐一般的感覺瞬間傳遍了全身。
李臻扭頭看了一眼那屋子之中隱隱散發的深紅之光,這才說道:
“不知洛神閣下找貧道所為何事?”
“唉”
沒成想腦子里只是傳來了一聲嘆息:
“你們這些男人呀,總是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明明心里頭想和奴家親近,可偏偏嘴上卻總是這般客氣既然出來偷吃,那為何還這么客氣呢?你說是不是呀,小道士“
“洛神閣下教訓的是。”
李臻應了一聲:
“不過貧道對閣下并無非分之想,只是喜歡給人說故事罷了。”
洛神的聲音沉默了片刻,又是一聲酥媚的嘆息:
“唉,男人呀……道士,宇文化及,到歷陽了。”
李臻一愣,接著第一反應就是去通知狐裘大人。
可馬上察覺出來了不對勁。
想了想,他問道:
“洛神閣下為何不直接通知侍郎大人?”
“因為你不是不喜歡有人吵到她睡覺嗎?不然昨夜為何會那般狠心的阻攔人家拎了那么久的雨”
這聲音里充滿了委屈。
李臻訕訕的干笑了一聲:
“哈……這個這個……是貧道得罪了。請洛神閣下勿怪。”
而面對李臻的賠禮道歉,腦海里卻忽然響起了一個疑惑:
“道士,你不會以為……她的身子需要的只是每日能休憩睡眠,就可以恢復過來吧。”
李臻心思一動,想了想,問道:
“難道不是?”
“呵”
聲音里傳來了一聲帶著點諷刺的意味:
“若真這么簡單,你覺得她會不享盡一切辦法,好讓自己多休息一會兒?”
她似乎今天就是專門來揭狐裘大人短一樣,自顧自的說道:
“她會死,是因為她太聰明了。其他人需要絞盡腦汁才能想明白的事情,在她這可能只需要一個眼神,或者心神一動,便能想明白。甚至她想到的東西要遠超別人五步、十步之多。在奴家看來,她呢,可以說是智不下諸葛,謀不弱太公,乃古往今來天下有數的聰明人。”
“貧道也是這么認為的。”
“但聰明人,總是不長命的,對不對?”
李臻又沉默了。
“因為,會遭天譴的。”
平平無奇的一句話再次涌入李臻的腦海。
接著便又是一句若有深意的話語:
“所以,別陷入太深,道士。盡早脫身為妙,在她還沒有徹底傷透你的心之前。”
話音落,停頓了一下后,她接著說道:“這片天地很大,沒必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話音落,身上的妖鱗天衣如同潮水一般褪去。
重新化作了那一小塊如同油脂一般的黑液,離開了道人的身子。
而李臻則在原地沒有動。
腦子里反復品味著那最后一句話。
不知為何……他隱隱約約的有種割裂感。
就好像這話是兩個人說的一般。
莫名其妙……
天微微亮。
趴在桌子上睡了三個多時辰的狐裘大人醒了。
而蘇醒時,那條小蛇已經在桌子上盤了好一會。
她愣了愣,還未來得及品味那再次酣睡的舒適,眉頭就皺了起來。
伸出了手。
片刻。
狐裘大人走了出來,看著倚在門口,歪著腦袋似乎睡的正香的道士……
不知為何,她悄悄搖了搖頭,拿腳尖捅咕了李臻一下:
“道士,宇文化及來了。”
“……啊?”
李臻看起來迷迷湖湖的睜開了眼:
“誰來了?”
“玄冰人仙,宇文化及。”
話音落,李臻瞬間打了個激靈,趕緊站了起來:
“打起來了?走!”
看著已經走出去兩步遠的道士,狐裘大人無奈的搖了搖頭,跟了上去。
可她卻不知道,李臻是裝的。
他早就知道了。
話簡休繁。
當兩個人登上了山頭時,妖鱗天衣之下手挽著手的二人忽然呼吸一滯……
“這是……什么?”
李臻發出了一種無比干澀的聲音,直勾勾的看著這座歷陽城……
而回應他的,是一片靜默。
妖鱗天衣包裹之下,李臻能看到的,狐裘大人也能看到。
而此時此刻的歷陽,只有一種顏色。
無與倫比的黑。
一道沖天而起的黑色光柱,籠罩住了整個歷陽城。
而與這道黑色光柱相比,一切的一切,不管是那些兵卒還是兵卒之中的修煉者,亦或者是什么……
那些白也好,黃紅也罷。
顯得那么的可笑。
黑色的光柱猶如黑龍,俯瞰人間。
和它一比,萬物皆為螻蟻。
而這股黑色已經吸引住了李臻的全部目光,一直怔怔的就這么看著它,滿腦子就一個念頭:
“這就是天下第一?”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也不知道沉默的狐裘大人有沒有在看。
如果不是一陣號角聲,那么可能他還會這么一直看下去。
而號角聲把他的情緒從那股……無法形容的震驚中拉回來后,李臻本能的看向了右邊。
好多人啊。
哈哈。
好多好多……
哈哈。
沒來由的,一股荒誕無比的可笑之情從他心底升騰。
看著那邊五彩斑斕的色彩……實話實說,當這些光在平原之中匯聚成一片時,看著好看么?
肯定好看。
有壓迫感么?
還別說,真有。
那一個個方陣組成的或深紅或淺紅的色彩,好似一片殺意沸騰的烽火狼煙,滾滾席卷而來。
無論是氣勢還是壓迫感,都具備了。
可問題是……
然后呢?
不自覺的再次看向了那一片漆黑的光柱……
李臻不清楚這是最深沉的紅色所組成的顏色,還是其他什么……
只知道,不管杜伏威那邊聲勢如何好大。
和這黑色的光柱相比……
就像是小孩子在過家家。
可笑的無與倫比……
但眼下他們已經開始集結,拉開了陣勢,似乎想要與歷陽城中的守軍硬碰硬一場了。
而這邊集結完后,忽然,另一個更加低沉的號角聲響起。
歷陽城中的兵卒……也動了。
李臻的眼里,所有軍卒甚至連一個守家的都沒有,孤注一擲RUSHB。在城門開啟后,開始飛速向城外集結。
期間,杜伏威沒有任何阻攔,或者率先發起進攻的樣子。
就這么靜靜的在等。
等待著隊伍集結完畢。
八千甲胃精良,兵戈鋒利的軍卒同樣分成了兩個方陣,靜默的立在城墻之下。
中間讓出了一條路來。
接著,李臻就看到了那身上冒出血紅之光的一名將領,單人單騎,在兩塊方陣之間的空地上,一步一步走到了方陣的最前線。
氛圍一片肅穆。
“要開打了么?”
無論如何,目光始終在那黑色光柱上面無法挪開半分的李臻喃喃問道。
而一直拉著道人手的狐裘大人也應了一聲:
“嗯。”
接著,她通過言語,讓李臻不得不偏頭,向右邊看去:
“看到了么?翻海會、金槍軍,還有那群自詡仙子的明月仙宗。”
李臻扭頭看了一眼。
因為那光芒有些晃眼,在加上凝視黑色凝視時間長了,視線適應了一段時間,才看到了那每一塊方陣之中都混著一些的格格不入之人。
距離有些遠,他依稀只能看清那穿著一身黑色,頭帶綁帶的翻海會之人。以及那旁邊一片金燦燦的幸運E槍兵。
至于明月仙宗……
“明月仙宗在哪呢?”
他忍不住問道。
然后就忽然感覺狐裘大人捏著自己手的力道加強了一些……
“……不是,貧道真沒看到啊!”
“第四塊方陣,靠近我們這邊,那在隊伍中間的那一群花花綠綠。”
雖然看不清狐裘大人的表情,可李臻總覺得對方的手勁越來越大了。
不過還是趕緊放眼望去,這才在一片金燦燦的旁邊,找到了那群花花綠綠。
誰讓金光太惹眼呢。
但他也只能看到花花綠綠,卻看不清樣子。
不曉得那群仙子長的到底好看不好看,也不敢問……
生怕自己的手被人捏碎。
不過反倒是狐裘大人自己開口了。
只聽得一聲冷笑:
“呵,穿的倒是花哨……真嫌自己死的不夠快啊。”
“……大人特別不喜歡這明月仙宗?”
李臻忍不住問了一句。
而狐裘大人的一句反問,讓他明白了真相:
“你會喜歡一個只招收女弟子,看到誰家女孩天賦好,便以仙宗之名強行帶走與爹娘分離,再次歸來時,腦子里就只剩下了師門再無其他人倫綱常的門派么?”
李臻無言。
可狐裘大人卻一針見血的指出了這些江湖門派的本質:
“道士,不要對所謂的武林有什么幻想,也不要覺得那些行俠仗義的大俠真的是那般大公無私。這世道,世家也好、這些武林門派也罷,其實大家都在吸血而已。把那些一輩子耕耘在田野之間的可憐人們吸到最后一滴血都不剩,才能壯大他們自身。
不管是所謂的保護一方水道不受匪患的翻海會,還是那些所謂的巾幗不讓須眉的明月仙宗。這天下哪里有那么多腦子不正常敢招惹翻海會的匪患?又有多少女兒可以得到奇遇,練就一身不弱于任何男子的本領?別傻了。
匪,是他們養的。人,是她們抓的。你不聽話,不交錢,水匪就會出現。而你不希望你的女兒走,那么可能過段時間,就會有所謂的江洋大盜滅你滿門,只留她一人。武林?俠義?公道?……呵。”
一聲冷笑,女子的言語里是那逐漸開始沸騰的殺機:
“王朝想要延續,便是生存。世家想要延續,同樣是生存。而這些武林門派的傳承,亦是生存。人為了生存,可以食鹿、食豬、食雞鴨魚鳥。甚至,不說妖了,易子相食還少過?為了生存,沒有錯。對吧?”
李臻沉默,不知該說些什么。
看著戰場之中那愈發肅殺的氣氛,一言不發。
而女子也用最后一句話,為李臻心里的那座武林,做出了最后命運的總結:
“只是,我不喜歡而已。”
是啊。
不喜歡,看不慣。
所以……
就去死吧。
沒來由的,李臻回想起了自己那一路來到洛陽時的所見所聞。
雖然說南北地域有所分別,可事情……還真的是一樣。
哪里有什么大俠?
唉……
無聲一嘆,可轉念一想……
“那這群人若是反應過來了大人只是讓他們白白送命……那豈不是……”
“怎么?”
狐裘大人聲音平靜:“怕他們來找我麻煩?”
“……嗯。”
“呵”
又是一聲輕笑:
“那便來吧。省的我找不到殺光他們的借口。”
李臻沉默一息,忽然笑了起來。
是啊,那就來唄。
他語氣無比輕松:
“所以,這個世道才不需要江湖?”
“嗯。”
聽到道士的話,狐裘大人應了一聲:
“或者說,不需要這樣的江湖。”
話音落。
“殺!
沖天而起的呼喝之聲,伴隨著兩邊彷佛約定好了一般的時機,這場戰爭……
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