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說書人  673.亮如白晝

類別: 仙俠 | 古典仙俠   作者:不是老狗  書名:大隋說書人  更新時間:2022-09-19
 
茶具、酒壇、雅間、書場……

甚至是說書先生與觀眾。

一個,接一個的褪去。

一個,接一個的消失。

大齊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雙眼直勾勾的看著李臻:

“老板……一定要這樣嗎?你從這里出去,可就真回不了頭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回應他的,卻是李臻的狂笑。

“當年創立春友社時,你就說過,說書這行當已經死了,沒人聽了。我偏不信,所以春友社出來了。

查出癌癥時,你告訴我,要有一個堅強活下去的理由,一定能找到救治的辦法,我信了,遭了那么多罪,我還是死了。

在且末時,你讓我留下說書,說觀眾們都等著我,但我還是沒聽,所以我出塵了。

自在時,你告訴我,只要我留在這里,就能和她們開心快樂的在一起。我還是沒聽,所以才走到了今天。”

李臻笑著,雙眸的金光猶如神明。

“一步錯,步步錯,雖然你是為了我好……可是,終究,你不是真我。不是么?”

大齊沉默,無言。

可李臻卻有些不耐煩了:

“好了,速速退開,貧道得出去了!躲了這么久……煩了,膩了。這次我倒要看看……當貧道把桌子直接掀了的時候……那群人……又會是什么表情。哈哈哈哈哈哈……不如歸去,歸去!哈哈哈哈哈……金光咒,起!”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外界是何時。

甚至不知多久沒有用過的心中執念,在下一刻,鋪天蓋地的席卷了整片天空。

無窮無盡的金色在蔓延。

如風!

如浪!

洶涌澎湃,鋪天蓋地!

淹沒了大齊,也淹沒了一切。

而大齊在這如同海水一般蕩漾、盈滿的空間中,臉上陡然出現了一絲裂痕。

但他沒有什么痛苦之意。

只是雙眸里滿是……

解脫。

以及解脫之后的那一絲擔憂。

“老板。”

金光并沒有阻止任何聲音的傳播。

看著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忽然就這么在言語之間下定了某種決心的李臻,他柔聲開口:

“我們,應該不會再見面了。”

金光陡然凝滯。

李臻雙眸的光線瞬間投了過來:

“怎么會?你……”

“不會再見了。”

無聲無息間,臉上的裂痕再次多出數條的大齊笑了。

小四十的漢子笑的愈發灑脫。

“老話說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的路,便到這了。”

金光重新開始蕩漾,只是忽地變作了溫柔。

又是數條裂縫自臉上浮現。

“其實挺想再說些什么的……”

面對李臻,大齊忽然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

穿上去和社會大哥一樣的唐裝褂子,從鴛鴦扣,到衣領袖口,全都整理的板板正正后,他的左手,搭在了右手上面。

沖著李臻抱拳拱手,恭恭敬敬一禮:

“前路漫漫,老板,您辛苦!”

李臻沉默。

整理衣衫。

雙手抱拳。

他沒開口,因為他是老板。

春友社的老板。

觀眾們來看的就是他。

他是角兒。

大角兒!

整個社團都指望著他賣出票去,拿著錢回家養家湖口。

他不需要道辛苦。

這禮,受著就是了。

而說完這句話的大齊,在躬身一禮后,身子抬起時……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的臉上已經再也沒有一塊好的皮肉了。

裂痕到達了極限。

從他的腳下開始,一些細碎的青煙,自身軀飄出。

化作了風。

化作了無形。

化作了希夷。

大齊在笑。

毫無痛苦。

直到手臂以下全部化作了風時,他忽然露出了不放心一般的表情,張嘴說道:

“世道多艱、行路尤險。老板……一定要小心啊”

說完,整個人,煙消云散。

而整個空間,被金光咒包裹住的茶樓書館,灰色的霧氣,猶如骨灰,從四面八方的裂隙中涌入。

撲到了金光上面。

與其一接觸,便如烈火烹油一般,飛速瓦解著如同山河湖海一樣的金光,被某種不知名的意志所操控,朝著李臻撲了過去。

李臻沒攔著。

也沒擋。

只是看著摯友消失的方向,雙眸雖被金光籠罩,可終究露出了一如既往的那一口小白牙:

“哦!知道了!”

說完,金光陡然消失。

“卡察”一聲,空間碎裂,垮塌,整個世界登時變得千瘡百孔。

而那些骨灰一樣的灰色物質就像是聞著了肉味那密密麻麻的蝗蟲,朝著李臻直接撲了過來。

李臻不躲,不閃。

笑著,張開了懷抱。

你等不及了?

巧了。

我也是。

蝗蟲頃刻入體。

與肌膚接觸的一瞬間,便鉆了進去,消失的無影無蹤。

可李臻卻感覺到了一股非常熟悉……

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痛苦。

刻骨。

真真正正意義上那種“刻骨”的痛。

和癌細胞擴散時那種痛苦一模一樣,就像是有人拿著一把電錘,把自己的血肉之軀錘成了齏粉的那種痛。

“哈”

在這種腦門上青筋都鼓起來的劇痛之中,李臻竟然笑出了聲。

太熟了啊。

想當年,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感受到的痛苦,如今失而復得,他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恐懼,而是覺得……

就這?

同樣的招數對圣斗士是不可能生效第二次的啊。

面對那已經徹底垮塌崩壞的空間,以及周圍翻滾涌入的濃霧。

在這種刻骨之痛中,李臻笑著,念誦起了那源自本能從嘴巴里傳出的咒語神通: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

“廣修浩劫,證吾神通……”

不是什么和光同塵,亦不是什么悟真篇總綱。

什么都不需要。

萬法無金光不通,固定性少。

萬劫有金光不朽,定性定命!

金光一現,覆護真人!

金光二現,覆護真人!

金光三現,覆護真人!

全身宿病,一概消除,心火下降,腎水上升,頭清眼亮,五臟清涼,六腑調泰,渾身舒暢,氣力充足!

此乃水火既濟真功!

疼痛?

宿病?

皆以磨難。

吾有一光,定性定命,萬法不避,祛本還真!

入定。

金光不再流于體表,而是護住了性命。

諸多病痛苦難,傷無可傷。

疼痛又如何?

刻骨又如何?

天,亮了。

夕歲、子時。

太陰至盛。

本是陰氣上升陽氣消融,陰陽交際,龍虎交泰之時。

可天,忽然就亮了。

“什么情況?”

“發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

當如同白晝一般的“夜色”忽然降臨,映照在江都城,乃至整個周邊地區時,不明所以的人們紛紛從睡夢中驚醒,看向了窗外。

并且……

滿上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

如此詭異的天象悄然出現。

為何……會有一種從內到外延伸的暖和呢?

不冷。

不寒。

甚至一些久于病榻之上,苦苦掙扎的人們,在此時此刻,都感覺到了一絲……莫名的放松之感。

就好像有神仙降世,以光芒籠罩,撫平了他們的病痛一般。

什么情況?

帶著這股好奇,無數人走出了屋子,抬頭仰望天空。

然后……就被那股異象震驚的長大了嘴巴。

金光。

如同星河披金舞一般的金光。

籠罩……或者說布滿了整個夜空。

不是什么太陽。

而是純粹的金光點點,猶如王母娘娘以銀簪劃出的那道星河一般,籠罩在整片天空之上。

這些金光,遮掩住了月亮的光輝,把整個天空照耀的金燦燦的。

亮如白晝。

同時,所有人心底那股溫暖升騰的越來越多,讓人忍不住沉迷在這種金光所帶來的安全感中,久久難以回神。

江都行宮之中。

獨自飲茶的中年儒生動作一頓。

下一刻,一根冰柱自座椅上出發,如同藤蔓一般,透過窗戶朝著高空延伸。

立于冰柱頂點,他仰著頭,看著那漫天金光星河,雙眸之中閃過了一絲饒有興致的光芒。

“哦?異象而至。這是要開始了么?”

不遠處。

同樣警覺的護在楊廣與蕭氏身邊,在大門洞開的祖祠門外,黃喜子仰望蒼穹,看著那一道金光銀河,眼里是一抹凝重與驚疑。

這是……

“小喜……這是什么?”

“娘娘……”

黃喜子的語氣有些干澀:

“有人……在悟道。”

“何人!?”

蕭氏眉頭一下就皺了起來。

雖然她不懂修煉,可卻很明白……

眼下不是去管這悟道之人是誰的時候,而是要先斷定……此人,是敵是友!

可黃喜子卻搖了搖頭。

他也不知曉。

只是……

感受著體內傳來的那股溫暖之感,腦子里閃過了一個念頭。

不像是大奸大惡之人。

想到這,忍不住扭頭,看向了坐在椅子上的楊廣。

楊廣此時此刻的精神頭似乎也恢復了一些,不再是那副目光呆滯的模樣,仰著頭,看著天空。

如同久病初愈一樣,雙眸恢復了清澈。

接著,用一種沙啞的語氣,對黃喜子快速說道:

“小喜,查,查清楚這人是誰!找到他,帶他來見我!”

“陛下!?”

聽到這聲音,蕭氏第一時間來到了他身邊。

可楊廣眼里的渾濁又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多。

“皇后!要小心……呃……”

他似乎要說什么,提醒著蕭氏什么……

可終究,沒說出來。

雙眸再次化作了渾濁與呆滯。

“……陛下!陛下!?”

大銅山。

位于三清殿內打坐修行的道人睜開了眼。

下一刻,已經出現在了大殿之外。

抬頭仰望。

他的嘴角終于上揚了起來。

終于,壓不住了么?

那么現在……就讓我來看看……

你到底能搞出來什么吧?

如何。

這時……

一名道人悄然出現在張道玄面前:

“師尊。”

打了招呼后,他同樣抬頭看向了天空一眼,接著才說道:

“不知這是何人所為?可要弟子前去查看一番?……弟子剛才卜算,此人應當離咱們不遠。甚至還與道門頗有淵源……”

“呵……”

張道玄忍不住笑出了聲。

“怎么?就那么想去看看李守初么?天璣。連這般幼稚的言語都用出來了?以你之智,會猜不出來?”

天璣道人沉默不語。

片刻,躬身一禮:

“天璣冒犯,請師尊責罰。”

“責罰?”

張道玄的聲音里依舊不見什么斥責之意。

可開口說到這后,卻頓了一下。

似乎在思考。

大概過了兩息,他便點點頭:

“好。那就責罰你為為師辦一件事吧。”

“師尊請吩咐。”

“殺了李禾。”

大銅山,三清殿。

祥和清凈之地。

隨著這句話說出口后,無論是這份清凈,還是心底那股油然而生的溫暖,都被一股力量驅散的無影無蹤。

片刻……

天璣搖搖頭:

“請師尊恕罪。若守初道長當真悟道,以弟子之能,恐怕無能為力。”

“她,馬上就要死了。”

仰望星空,張道玄平聲說道:

“而想讓一個人死,有很多種方法。殺死他?毒死他?渴死他、餓死他,甚至是累死他……很多,不是么?”

說完,他揮了揮衣袖:

“去吧。”

話音落,天璣道人已經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送出了大銅山。

只有師尊的話還縈繞在耳畔:

“天璣祿存,羊陀所夾,是非勞累,天下無唾手可得爾。”

天璣道人沉默,無言。

雖然明知師尊是在拆解自己的道號所代表的“北斗祿存之星”命宮。

可他明白……也清楚。

這同樣是……

殺死那位李侍郎的方法。

只是……

該怎么做呢?

抬頭仰望星空,他眼里的星河映照,陷入了沉思。

“發生了什么事!?”

李府。

無論是薛如龍,還是小崔女俠,亦或者是幾個身上還帶著澹澹酒氣的百騎司,此時此刻都本能的來到了后院,不顧大人的命令,把女子護在了身邊。

但馬上,他們就察覺出來了不對勁。

道長……

在發光……

不對。

是道長的棺材……龍樹神窨,在發光。

那光似見,似不見。

就如同頭頂那亮如白晝的夜空。

似存,似不存。

不明所以,不知發生了什么。

可沒來由的,所有人都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

那就是天空之上如此詭異的天象,一定和道長……脫不開干系!

想到這,薛如龍本能的對狐裘大人問道:

“大人……這是……怎么回事?”

狐裘大人無言。

只是雙眸之中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期望與希翼。

你……

真的能回來嗎?

可就在這時……

“滴嗒。”

微弱的動靜吸引了所有人的側目。

“大人!?”

薛如龍一聲低呼,本能的從懷里就要抽出手絹。

可女子卻先他一步,把自己白皙的手掌,在鼻尖一抹。

鮮紅的血……

紅的是那般的刺眼。

她愣了愣。

忽然笑了。

“呵……”

一聲帶著嗤笑、譏諷、乃至一種如同認命了一般的笑聲,響徹在院中。

與那股祥和溫暖之意,徹底攪在了一起。

期待與希翼,化作了平靜。

而平靜之中,隱藏著的,一抹凄然。

天命如此么?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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