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著腦門可卻顧不得疼痛。
此時此刻的杜如晦腦子里是翻江倒海。
守臻先生這段話……
到底在說什么?
你說的可是人話?
這是什么樣的人才能說出這種荒唐的話語?
這……
這怎么可能!
一個個顛覆認知的消息回蕩在腦海,化作了雙眼里那如若實質的目光。
就像是在說:
“你他媽在逗我!?”
而就在這時,倆人也走到了后院的軍政廳中,守臻一眼就看到了眉頭同樣緊皺,站在一張巨大的軍略地圖前的李世民。
他身邊還有幾個“陌生而熟悉”的將領身影。
比如唐儉,比如裴律師。
并且,李世民的手里還拿著一根細竹竿而并非兵刃。
顯然,他是在研究著地圖上的內容,并沒有因為前面的“刺客”而受到打擾。
不過……
守臻估摸他是裝的。
畢竟剛才已經有人來這邊通告消息了。
“嘖嘖。”
腦海里響起了李臻的聲音。
聽到這聲,無需身邊的杜如晦上前介紹,守臻自己便走進了殿內,看著一眾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將領們,點點頭:
“我叫守臻,李守初的臻。”
整整齊齊的疑惑從每個人臉上迸發。
顯然,是個正常人都接受不了守臻這種自我介紹。
不過沒關系。
“李守初讓我來幫你們。所以,你們解決不掉的敵人,我來解決。你們解決不了的事情,我來解決。你們解決不掉的麻煩,我來解決。”
疑惑已經變成了一股“這人好囂張啊”的無語。
而在這股無語中,守臻點點頭:
“誰贊成,誰反對。”
這下別說其他人了,杜如晦都下意識的捫心自問了一下。
我們……干嘛了?
就要來反對你?
不是……
道長的“兄弟”怎么一個比一個難搞啊,上一個守靜先生就夠離譜了,眼前這位爺爺怎么比守靜先生還離譜?
正琢磨著,忽然,守臻看向了目光同樣露出呆滯模樣的李世民:
“我有事找你,你要屏退左右。”
實話實說。
大家是真的都懵了。
守臻這種……你說是直球可以,說是愣頭青也可以的溝通方式,當真是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可杜如晦還是站出來打了圓場。
“公子,調往前線補給之事還請稍待,此事確實事關重大!”
就跟被人點了啞穴一樣,看著守臻跟看個神經病似的李世民如夢初醒。
對于杜如晦的信賴已經發自本能的他點點頭:
“你們在研究研究……克明兄……以及守臻……先生,到偏屋一敘吧。”
“嗯,你來帶路。”
說完這句話,面對眾人的目光,守臻咬了一口餅。
餅涼了,有點干巴。
偏屋,書房。
李世民、房玄齡、杜如晦、李守臻。
三個人直勾勾的看著這個已經被納入“神經病”范疇的陌生人……
而守臻呢,把最后一口餅吃完。
“啪啪!”
他拍打了兩下手。
李世民和杜如晦的眉頭瞬間皺了一下。
倆人都感覺到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穿身而過。
可卻辨別不出來是什么。
這時,守臻看了一眼房玄齡,問道:
“你是誰?”
剛才還拿刀砍守臻的房玄齡拱手:
“在下房喬,自玄齡。”
“房玄齡?”
守臻臉上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房玄齡沉穩點頭:
“正是。”
“嗯……好。”
守臻不在看他,而是目光落在了李世民身上:
“老二,與魏刀兒之戰,這幾日戰況如何?”
說完,他補充了一句:
“這是李侍郎讓我問你的。”
李世民下意識的從端坐變成了雙手撐著身子的前傾模樣。
壓迫感十足。
“你……”
“二公子,他和守靜先生一樣……”
杜如晦這才來得及給出了解釋。
李世民的瞳孔迅速擴大、縮小。接著猶豫了三息的時間后,問道:
“她可能聽到?”
“能。”
“……此人剛與王須拔聯合,爹正在井陘布防,元霸也在。最近他們的動向頻繁,意圖染指太原之心昭昭。我以密切留意其動向。”
聽到這話,守臻沉默了一會兒后,說道:
“太原境內需固若金湯,不可有失。王須拔與魏刀兒若是聯合,兵卒恐不下七萬,但這幾萬人拿不下太原,要留意的是與竇建德聯合。”
說到這,他忽然卡殼了一下。
想了想后,才繼續說道:
“李公最好是回到太原境內,補給不易過長。探明竇建德虛實在說。”
可李世民卻沒直接答應,而是在思考了一番后,說道:
“我覺得在井陘不錯,井陘離他們的大本營唐縣很近,我現在希望的就是他們能趕緊打起來。最好是能孤注一擲的想要拔掉井陘這顆釘子,否則時間長了,一旦魏刀兒與王須拔發現不對,要真和竇建德聯合,才是更麻煩的事情。”
“哦?”
守臻的聲音里多了一股驚訝:
“不錯。”
李世民的臉上立刻冒出了別扭的神色。
似乎不知道自己該開心還是該怎樣。
接著就聽到守臻問道:
“老大呢?”
“已經往這邊回了。他回來,我就去井陘。”
“好,記得帶上守臻。有他在,我就放心了。”
李世民看著說出這句話的守臻一眼,點點頭:
“好。”
“好,就這樣吧。”
聽到狐裘大人的話,李臻一愣,詫異的問道:
“不繼續了?他看起來……好像還有話對你講。”
“不需要了。”
狐裘大人微微搖頭:
“我的事……讓守臻別告訴他。什么事都不要說。”
于是……
“她告訴我,不讓我和你說。”
當聽到腦子里這動靜,以及“看到”李世民的表情時,李臻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
守臻這嘴……
在守靜那賊兮兮的笑聲中,無可奈何的李臻重新套上了馬車,趕著吃飽了食水的馬匹重新朝著歷陽前線的方向趕去。
馬車的速度不算快,也不算慢。
一直走到了第二天的天色將暗,才堪堪趕到了丹陽郡。
如今的杜伏威已經鞏固了整個歷陽郡的安定,和江都的兵卒是以丹陽為緩沖帶,兩軍想往。
從去年拿下了歷陽之后,兩軍在丹陽打了幾仗,不過規模都不大。
杜伏威很清楚自己現在想要一舉拿下江都是癡人說夢,而江都這邊楊廣的身子出了問題后,整個防務也改成了以固守為主。
而夾在中間的丹陽郡倒是迎來了些許的和平。
可是,在李臻和狐裘大人一起抵達丹陽郡后,卻只感受到了一股無比的荒涼。
“這丹陽的人呢?”
路過一座基本都空了的村子,李臻的眉頭徹底皺了起來。
眼前這黑燈瞎火的,看起來跟個封門村一樣。
可最關鍵的是……這才剛入夜啊。
怎么就沒人了?
聽到這話,狐裘大人看了一眼外面后,眼里倒沒什么意外的模樣。
這世間的一切在她看來皆有跡可循。
雖然這段時間持續放羊,根本不關注這些事情。但只需要稍加推測,她就大概知道了是因為什么。
“你可知,杜伏威在歷陽搞出了一個什么動作?”
“什么?”
“二十稅一。”
“打仗,就要死人。人死了,地就空了。比起這每十稅四加二的義倉農稅,要是你,你去哪?”
“背井離鄉的如此堅決?”
李臻的聲音里還是有些不信。
可狐裘大人卻發出了一聲輕笑:
“歷陽到這不過兩日路程,這邊的地只是荒了,又不是賣了。到那邊賺了足夠多的糧食,再回來不就好了?”
“……他們敢保證到那邊就有地?”
“為何不敢?這是杜伏威承諾的。”
瞬間,李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行吧。
打土豪,分田地。
這路數……
他熟。
而這邊剛剛路過村莊沒多久,他忽然就感知到了一股極為熟悉的氣機……
“咦?”
不過馬上他就否定了這個想法。
這時,狐裘大人問道:
“怎么了?”
“……前面有兩個和玄奘氣息很相似的和尚。不會是從菩提禪院出來的吧?”
李臻說著,已經自顧自的拉動了韁繩:
“駕!”
狐裘大人知道玄奘和他的關系,也就沒在意,而是來了一句:
“玄奘已經消失很久了。百騎司也找不到他。”
提起這個,李臻眼里就有些暗淡。
而似乎察覺到了他這股心情,狐裘大人把心里的那一絲疑惑問了出來:
“你和玄奘,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我只知曉,他去了一趟桑泉城,出來后就進入了禪定的狀態。之后蘇醒了就自己離開了,從此再也沒人見過他。你們倆……到底怎么了?”
李臻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守靜告訴了他我把人都殺光的事實,他問守靜為何不攔著我,守靜……嘴賤,就懟了他一頓。”
“……懟?”
聽到這個詞,狐裘大人想了一會兒似乎才想明白,說道:
“那玄奘十五歲時,禪宗辯經一人舌戰群僧,不曾落敗。佛理以至大成之境,守靜說什么了?能讓他如此心神劇變?”
“也沒說啥。”
李臻的語氣有些干澀。
“只是告訴他……學佛,救不了這世道。”
瞬間,狐裘大人無語了。
徹徹底底的無語了。
這理由乍一聽其實很荒唐,可是……
就琢磨吧。
眼前這道人連那“無神論”的荒唐道理都搞得出來,這句話的背后一定有著足以讓玄奘都為之……迷惘的東西在。
而這種迷惘絕不是一座桑泉城能定義的。
它更應該是一種天長日久與之相處,慢慢的,在不知不覺間被同化后之后,心中的佛理與認清事實后的真相所駁斥,最終才形成的一種沖擊。
顯然……
“你把玄奘帶歪了啊……”
聽著狐裘大人的感嘆,李臻無從辯駁。
那是他朋友。
那是以后的得道高僧。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這么做。
但偏偏……他卻更不想用那種虛假的道理,看著自己的朋友被蒙蔽一輩子。
不管大成也好,小成也罷。
他不敢賭。
不敢賭三哥那邊是不是真的會有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大理論。
在他看來,和尚要拜的不是佛,他要走的那十萬八千里,更應該是清除自己內心迷惘魔障的道路。
想不通,十萬八千里路奈何奈何。
可若想得通,人間何處不是西天凈土?
所以,這也是為什么守靜會告訴玄奘,對于他這個佛門高僧來講那么殘酷的一個事實的根本原因。
他,就是守靜。
守靜,就是他。
守靜的話,哪怕是精分之言,可依舊是出自他的嘴巴。
所以,這些道理,只是他想說卻開不了口的話語。
由守靜代替他說了出來而已。
想到這……
“唉……”
他發出了一聲長嘆。
“想他了啊。”
帶著淡淡的感慨,他驅車朝著那兩個散發著和玄奘極為類似,但實際上卻差了不少的和尚處趕去。
走了大概盞茶的時間,終于,在官道上看到了兩個月光之下瓦亮瓦亮的禿驢。
“大人……”
“嗯?”
“你說貧道要是這時候喊一聲:呔!禿驢!敢和貧道搶師太……這倆和尚會是什么反應?”
女子臉上頓時出現了一彎淺笑:
“怎么?守初道長是看上誰家的俏尼姑了?”
死亡惡寒如約而至。
“嘖……”
心里感慨著這女子怎么一點幽默感都沒有,他的聲音徐徐擴散:
“福生無量天尊!還請前方二位大師暫且留步,貧道李守初,有禮了。”
聲音瞬間就被那兩名僧人所聽到。
然后,倆人就站定了,同時扭過了頭。
倆和尚一個歲數在三十多歲,一個則是面容蒼老。
穿的都不算多好,就像是出門在外云游的僧人一般。
此時此刻站在路邊,就這么看著馬車一步一步來到了近前。
“吁”
伴隨著李臻勒停馬車的動作,這一老一中的和尚目光同時落在了李臻身上。
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眼后,蒼老的聲音響起:
“貧僧了際。見過守初道長。”
而另外的中年和尚也單手合十一禮:
“貧僧了凡,見過守初道長。不知道長深夜攔住貧僧二人,有何貴干?”
“呃……”
李臻跳下了車。
臉上帶著一絲清爽的笑容:
“二位可是出自菩提禪院?貧道想打聽下友人的下落。”
聽到李臻的話,了際搖搖頭:
“不是。”
“……嗯?”
李臻一愣。
感知著這倆人與玄奘身上那如出一轍的氣機,下意識的反問了一句:
“二位不是出自菩提禪院?”
了際依舊搖頭:
“不是,我二人只是云游到此,并非出自禪院。”
李臻一下就懵了。
我認錯人了?
不應該啊。
他見過不少和尚,更了解玄奘,這種精純的梵音佛法除了菩提禪院的和尚外,應該不會有其他人了吧?
因為玄奘身上如此,那個空寂身上也如此。
眼前這倆和尚身上的氣機和他們都是一樣的。
這不睜著眼睛說胡話呢么?
他無語的說道:
“法師,出家人可不打誑語。”
了際聽到這話,蒼老的面容紋絲不動:
“自然不打誑語。說不是,就不是。”
李臻無言。
可車上的狐裘大人眉頭卻突然皺了一下。
請:m.vipxs.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