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徐蕾跟同一批到來的技術援助隊伍一起,在前哨安保人員的安排下好好吃了一頓接風宴。
考慮到他們剛剛從國內過來,隊伍特意給他們安排了一頓當地特色的晚飯,什么炭火烤魚、烤全羊、手抓飯、瑪莎拉、蘆薈汁哪怕所有的菜品都是國內廚師根據菜譜親手制作的,徐蕾還是吃出了一種獨屬于陰都街頭的、干凈又衛生的味道來。
不過,她對環境的適應能力倒也不弱,這頓飯越吃越放開,到最后愣是吃了個七八成飽——
這已經算是不錯的成績,要知道,在看到桌上一大堆湖狀物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要回去吃國內帶來的泡面來著。
接風宴散場之后,徐蕾還是按照國內的習慣到田邊去散步,之前營地里的安保人員已經向他們宣講了相關的安全守則,在營地的核心區、或者說駐扎區,安全性是有絕對保障的,但如果離開駐扎區,到了營地外圍有當地民眾居住的地方,安全性就沒法得到百分之百保障了。
所以,她謹慎地選擇了一塊駐扎區內離核心區最近的麥地,就著田埂坐了下來。
此時時間已經到了晚上10點多,除了駐扎區內還有少量燈火,外圍的農田和鄉村完全是一片黑暗,哪怕是在海藍農科院的那塊山溝溝盆地里,徐蕾都沒有見過這樣純粹的黑暗。
她感覺,自己就像是回到了3歲時的農村一樣。
這讓她有種久違的親切感,但這種親切感下又埋藏在一絲不安。
正當她瞪著天上的星星發呆,身體馬上就要向后倒去的時候,身后卻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徐蕾一個激靈坐起身向后看去,來的人正是她的師兄博賀,身邊還跟著一個年輕小女孩——也是第一批技術援助隊的成員,叫謝染潔。
“在這干嘛呢?我看你馬上就要躺下去了,這田埂可不比國內的田埂干凈,別不小心就躺在”
博賀沒有繼續說下去,徐蕾打了一個冷戰,連忙站起身打亮手機的手電筒檢查,確認自己坐的地方沒有任何穢物之后,才重新坐了下去。
“我看星星唄,還能咋的剛來這幾天沒什么事情可做。師兄,你那邊怎么樣?”
徐蕾主要的方向是田間管理,育種只是輔助,現在各類設備都還在運輸清關途中,距離她真正可以展開工作還需要一段時間。
而博賀主要的方向是水利和田間規劃,屬于其他所有人的前置步驟,按道理來講,從到達的這一刻開始,他就已經具備展開工作的條件了。
“害,我打算明天先在附近逛逛,地圖上看到的信息跟肉眼看到總是有差距的,還得是親眼去看了,才知道怎么去布局、怎么去規劃。”
“對了,明天你也跟我一起啊,反正你們那一套系統的設備鋪設也要看地形,咱們先提前配合起來,免得后面重復返工。”
“嗯,知道了。”
徐蕾簡單地回復了一句,博賀兩人便一同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謝染潔學著徐蕾的樣子看向上方的天空,片刻之后,有些感嘆地說道:
“好久沒看過這么多星星了也不知道是該說這里純凈,還是該說這里落后。”
博賀微微一笑,回答道:
“理論上來說,這兩者本來就是綁定在一起的。現代化農業早就跟純凈不沾邊了,你看看咱們東北的那些大規模的麥地,哪個不是大型機械的天下啊,只有落后的地方,才能維持純凈。”
“那倒也是說實話,我反正還挺適應不了這種地方的,又安靜,又黑,如果不是知道咱們后面有營地,簡直就好像是被拋棄到某個沒有人類居住的星球了一樣。”
黑暗中徐蕾看不清楚謝染潔的表情,不過她可以想象到,對方現在的表情大概就跟自己小時候在村子外面迷路一樣——還得是大冬天迷路,因為夏天的時候周圍到處都是蛙鳴鳥叫,熱鬧得很,一點都不會讓人覺得可怕。
只有絕對的寂靜才是可怕的,因為你不知道那種寂靜里藏著些什么東西。
博賀沒有回答謝染潔的話,三人一起沉默下來,似乎是要驗證她剛才所說的話一樣,靜靜地聆聽著周圍的聲音。
片刻之后,他們發現了這片寂靜里的異常。
確實很安靜,但在這種安靜里,隱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聲音。
博賀的眉頭皺了起來,試探性地開口問道:
“你們聽到了嗎?”
“聽到了——是風聲嗎?”
徐蕾疑惑地問道。
“不太像倒是像貓叫。春天到了,有點貓叫好像也挺正常的吧?”
徐蕾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但轉瞬間,她又感覺不對勁。
從遠處隱隱約約傳來的聲音,實在是有點太慘了,哪怕是貓叫,也不可能凄厲到這種程度吧?
她不是沒有聽過貓叫的聲音,那種聲音是忽高忽低的、甚至有些抑揚頓挫的,而現在,空中隱約傳來的叫聲,倒是帶著幾分聲嘶力竭的感覺。
“要不要過去看看?聽著好像不太遠。”
謝染潔抓住博賀的衣袖問道,后者猶豫了片刻回答道:
“咱們可以往前走一會兒,到崗亭那邊為止,再往前肯定就不行了,這大晚上的,絕對不能離開駐扎區。”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有點好奇,又不是不要命了蕾蕾,你去嗎?”
“那就一起去吧。”
徐蕾站起身,三人一起順著田埂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還是核心區,安保幾乎可以說嚴密到了十步一崗的程度,所以倒并不用擔心安全的問題。
只不過,隨著他們越走越靠前,那個怪異的聲音也開始變得越來越尖銳,這時候,所有人都確定了,那絕對不是貓叫聲,因為那個聲音里,還模模湖湖地夾雜著幾個明顯是某種語言的單詞。
走到駐扎區外圍的崗亭之后,三人停下了腳步,他們轉向一旁站崗的哨兵問道:
“同志,你聽到那邊有聲音了嗎?”
哨兵點了點頭,回答道:
“聽到了,已經匯報過了,有人過去查看了。”
“是什么聲音啊?從哪兒傳來的?”
哨兵抬手指了一個方向,隨后回答道:
“那邊,不知道是什么聲音,我們隊長說有可能是外面的居民誰家在打老婆你們先回去吧,如果有什么異常情況的話基地會通知你們的。”
徐蕾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心里突然一緊。
那個方向,正好就是白天的時候他們經過的那座“鬧鬼的小院”。
那座地窖里還埋著兩具尸體的小院。
這讓她沒來由地感到一陣顫栗。
按道理來說,如果一個地方有鬧鬼的傳說,那么就證明這個地方肯定有異常之處,哪怕不是真的鬧鬼,也往往會有讓人恐懼的因素存在。
而現在
因為饑荒而冤死的母女,沒有得到安葬的尸體,無法安息的亡魂這簡直就是恐怖片的經典開頭。
徐蕾自己雖然是個唯物主義者,但不可否認,對這種情況她還是有點發憷的。
哨兵顯然注意到了她的神情,于是笑著寬慰道:
“不用害怕,那院子鬧鬼都是謠言來的,我之前做外圍清理的時候就進去過,沒什么大不了的——里面地里還長了土豆呢。”
“什么神仙鬼怪都干不過105,你們要是真的覺得心里膈應,改天我們給它炸平得了,肯定優先保障科學家的工作環境。”
聽到他這么說,三人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然而,就在他們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從遠處的黑暗里突然跑出了兩個人的身影。
是前出偵查情況的哨兵回來了。
徐蕾敏銳地注意到,那兩人臉上的神情似乎有些凝重。
“老劉,什么情況?”
一旁的哨兵開口問道。
叫老劉的士兵看了一眼哨兵,又看了一眼徐蕾三人,隨后開口回答道:
“情況有點復雜先向上匯報,機靈點,槍上膛,那邊出了點問題。同志,你們馬上返回居住區,這邊可能有危險。”
“怎么了?同志,能說嗎?”
老劉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開口說道:
“你們也確實有知情權前面出命桉了,死了兩個農戶。”
聽到這話,三人有些恍然。
原來他們之前聽到的聲音,就是命桉發生時的慘叫聲。
想到這里,徐蕾突然覺得有些惡心——自己剛剛聽到的,是兩條生命垂死掙扎的呻吟。
然而,還沒等她這樣的情緒蔓延開來,老劉便繼續說道:
“有人在搞鬼,他媽的,他們殺了人之后,把尸體拖到那個小院里去了”
“那個鬧鬼的小院??”
博賀震驚地問道。
“對。這些陰都老估計是想跟我們過不去,在這跟我們制造恐慌呢。別怕,你們先回去,他們要是敢沖擊營地,我們有的是辦法招呼他們。”
一邊說著,老劉一邊分出一名戰士護送三人返回,而他則站在原地,通過無線電通知所有崗哨戒備。
走在路上,徐蕾憂心忡忡地向后看了幾眼,她的腦子里閃過些碎片一樣的想象畫面,心里的恐懼也越發強烈。
殺人的,真的是人嗎?
她倒寧愿是鬼。
因為如果是人的話,那這里的情況,也未免有些太過可怕了。
親手逼死了兩個無辜者之后,再利用他們來制造恐慌這里,還能算得上是現代社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