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不可置信瞪大了眼。
……為什么要殺了司畫?
“我拒絕。”莫言毫不猶豫道,他不會莫名其妙殺人。
無翼擦拭著腰間的手槍,并未多語。
這時,臺下一位金發男子高昂起頭,他瞳孔如金,生有龍角,盯著司鵲道:
“司鵲,你知道打造‘世界之書’意味著什么嗎?”
莫言眨了眨眼……意味著什么?不就是從此以后可以調換劇憶鏡片,改變悲劇嗎?這不是挺好的。
司鵲聲音未有波瀾:“意味著創生出的一切,都必須符合世界樹需要的秩序與規則。”
此話一出,全場肅靜。
莫言露出疑惑的神情……這又怎么了?未來的羅瓦莎就是這樣的。
“所以……”一位罩在斗篷里的男人緩緩道:“從此以后,只有滿足世界樹需要的創生才能評高分。”
這一刻,莫言明白了這些人在擔心什么。
一個渾身涂著油彩的青年大步走上高臺,捏緊藍青色的羽毛麥克風,高聲道:
“諸位,創生最重要的是自由!自由!人類最可貴的就在于天馬行空的想象力與永無止境的聯想力!”
“假想一下吧!”他夸張地張開雙臂:“假如你要創生一個長著魚頭的鳥兒,它既能在海里呼吸,又能在天空翱翔,多神奇!但卻有個存在告訴你,不可以這樣創生,因為社會不喜歡,所以你就被迫要放棄這個想法!從此以后,鳥只能是鳥,魚只能是魚!”
“天哪,創生與科學最大的區別,就在于后者是固定的、嚴謹的,前者是自由的、天馬行空的!一個創生之物的好與壞無法得到確定,正因為一千個觀測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有人覺得好,有人覺得壞,但倘若必須得出一個固定的分數,分為一流創生二流創生和三流創生,我們將創生的自由性拋之何地?”
這一席話結束,莫言瞠目結舌,覺得自己踏入了一個思辨場。
這就是司鵲早期建立的組織巢……
莫言看到了許多后世的大人物,比如尚顯青澀的龍皇伊恩、身形瘦小的骨龍岡布尼爾、創生者大會的百強者。他們大多穿著樸素,如同汲汲營營的蕓蕓眾生。
另一個白發精靈少女走上了臺,回駁道:
“人類讓渡部分自由換取保障是文明的基石。”
白發少女生有精靈尖耳,身著素色長裙,墜著大量白蝴蝶結與青雛菊,婉聲道:
“理想的情境需要理性,而非簡單的壓制或放縱。世界樹是羅瓦莎的至高象征物,由它管束創生之物很合理。”
“靈感之神維里多多曾經提過,即使秩序廢墟下總埋藏著被壓抑者的哭聲,但生命比羽毛更具合理性。”
“若毫無顧忌地野蠻發展,誰能給創生者提供保護?誰能為科學家抹殺污名?誰能為中低層的創生者提供生存基礎?”
一時間,態度分為兩派,臺上臺下辯得激烈,狹窄的平民區仿佛化為了高雅的辯論殿堂。
“思想不一定要在高閣之上,也可以在水溝之間……”莫言腦中閃過這個念頭。
臺上的山田町一默默聽著,卻見剛才發言的白發精靈少女走了過來。
“司鵲,我想退出巢。”白發少女平靜道。
“為什么?絲特拉。”司鵲眼中露出錯愕:“你的創生天賦那么好,剛才也支持我的觀點,那為什么要離開呢?”
“因為我很擔心。”絲特拉低聲道:“創生太不穩定了,也沒有保障,其實我回精靈族種花種草,反而能有穩定的生活。像現在這樣跟著你,反而冒著前途未卜的風險。”
司鵲的眼神變得痛苦。
“我也要離開了。”一個額生魔角的紅瞳青年走過來道:“很抱歉……其實我也試圖堅持下去,但這東西確實不能當飯吃。唉,司鵲,你的理想太偉大了,但我們都是平凡人,我們等不起。”
司鵲捏緊綠寶石,低聲道:“可我已經為你們爭取到了。只要將‘世界之書’打造完畢,有了世界樹的保障,也許,也許中底層創生者就能生存下去……”
“不會的。”紅瞳青年平靜道:“我們這種小螞蟻隨隨便便就會被碾死。不過,等到什么時候,我們真的靠羽毛筆就寫出足以果腹的面包,我還會回來的,司鵲。”
山田町一忽然被刺痛。
他想到了自己高中抑郁癥的緣由,想到了自己渴望成為漫畫家的夢想,想到了被家長撕得粉碎的畫冊,想到了一聲聲“沒出息”的喝罵。
他想到現在自己功成名就,想到自己已經是世界論壇最大的本子畫手,想到無數藝術家在世界游戲里終于無需擔憂溫飽,但……對于羅瓦莎而言,“世界游戲”又在何方呢?
誰能給一個新興概念提供保護,誰能喂飽那些天賦不足的人?
那些徘徊在天才的門檻前始終無法踏入的人,那些只能站在殿堂的臺階上羨慕地窺視高閣的人,誰能給他們予以支持?
“我也要走了,司鵲。”最初發言的金發龍角男子走了過來:“你曾經說好不讓任何人管束我們的思維和幻想,但你沒能實現,你投靠了世界樹……叛徒。”
他的語聲低沉而痛苦,像是深深被傷害到。
“我必須給出讓大多數人都能得到保障的辦法。”司鵲緩緩道:“帕爾瑞、奧蒂莉亞、呂伯特……他們都是普通人,沒有對抗全世界的勇氣。我這種有天賦的人可以大膽地追逐理想,但稍微一點暴風雨就可能摧毀普通人的一生。為了對大多數創生者負責,我……”
他捏緊了手里的綠寶石。
“所以你就讓一棵大樹來評判我們的幻想,用一條條規矩來束縛我們的創生……軟弱!難道以后我們無論創生什么東西,都要被人指著質疑‘你有什么企圖,你懷有什么目的,你為什么創生這些東西’嗎?”伊恩怒斥。
“隨你怎么說。”司鵲的目光空明澄澈:
“我只希望昨夜的屠殺不再發生。”
“只有這樣……”
他將手撫至胸口,眼里有著一種令人感到陌生的狂熱:
“我們的巢才將永遠存續。無論是先天伴有翅膀的鳥兒,還是一輩子沒有翅膀的無翼鳥兒,都能生存下去。”
伊恩背過身去,他的雙目不再如黃金般耀眼。
他想到了跳樓的科學家們,想到了有人動筆寫出猛獸吞吃村民,想到了被纂改化學成分的慢性藥物。
但他又想到被拋進火堆的書冊,想到被強行評判分數的故事,想到被折斷的羽毛筆與無數人的脊梁。
“砰!”
就在這時,他突兀聽到了一聲槍聲。
這尖銳的槍聲劃破了嘈雜的駁論,令空氣驟然一空。
司鵲的右胸爆開血花,吐出一口血,在眾人的驚呼中緩緩倒了下去。
“是誰!”
“誰!”
眾人目光匯聚之處,白色頭發、金色眼瞳的少年緩緩走入,吹了一口槍口的白煙。
“我一直很奇怪,司鵲創生的故事確實不錯,但也沒優秀到稱霸世界的程度,為什么會在世界上毫無敵手,終年排行第一。”蘇琉錦淡淡道:“原來因為司鵲是最開始就投靠世界樹的人,借了世界樹的造勢與推廣。贊神、捧神、造神,無孔不入的宣傳……你那質量還算不錯的童話就這樣成為了風靡羅瓦莎人手一本的讀物。有時候午夜夢回,你會感慨自己德不配位嗎?”
蘇琉錦附身的角色名為“蘇小白”,他的任務是破壞創生者大會的開展。由于蘇小白的種族是“預言夜鶯”,他可以說出類似預言的話語。
面臨選項時,他選擇了開槍。說出這么一大段話后,連他自己也很吃驚,原來蘇小白的內心想法是這樣。
不過,蘇琉錦也確實感到奇怪,他很早就認為羅瓦莎理應百花齊放,不應是司鵲一枝獨秀、碾壓蒼生。他一直認為是不是自己沒有發現司鵲的閃光點,但此刻他才隱隱明白,對于“創生”,最重要的已經不再是靈氣,而是世界樹的喜好。
榜前創生者從不是清流。
沒有世界樹的喜愛,沒有諸神的推廣,真正清高的大創生者早已被餓死。
世界樹喜歡什么,人們就得創生什么。世界樹討厭什么,人們就必須對此噤若寒蟬。
一旦敢于逆流而行、大膽創新、忤逆世界樹所引領的時代風向,就會被世界樹掛上“雷文榜”,邀請普羅大眾評頭品足、冠以避雷、加以唾棄。
所以,羅瓦莎的創生之物逐漸千篇一律。
所以,真正深刻思考的人再也不敢冒頭。
所以,短平快而刺激的創生之物越來越受到歡迎。
所以,德不配位的事物越來越多。
所以,乖巧則能得到糖果。
所以,這世上永遠存在無法被燒毀的……“白沙天堂”。
蘇琉錦在海里生活時,曾不止一次通過線上論壇,欣賞羅瓦莎火熱的創生之物,他癡迷于許多創生之物精妙的設計、流暢的線條、美麗的外觀。但他往往發現這些創生之物并不受到大眾歡迎,反而是一些他無法入眼的創生之物傳遍羅瓦莎。他曾極盡努力地試圖觀賞這些風潮火熱的創生之物,最終遺憾地發覺自己可能正是那感受不到美感的“少數人”。
畫作、雕塑、故事、書法、古董文玩、珠寶首飾……乃至人類在現實生活中的品性、道德、行為舉止,似乎一貫出現這種現狀。
劣質壓垮優質,壞人比好人更為幸福,丟棄了道德品性的人支配善良正直之人,能力缺失之人斥責眼光長遠之人。逆轉性與倒流性的席卷了人們的普及性認知,逐漸成為了并不突出的常態。
“一開始,世界樹的創生排行榜就讓我困惑。倘若世界樹沒有意識,那么它憑什么評判我們的創生?倘若世界樹有意識,那它以一家之言評估萬物,羅瓦莎百億人,為什么要聽一棵大樹追逐風潮?”蘇琉錦說:“原來這一切的源頭是你,司鵲。”
“那我……問你。”司鵲被山田町一扶著,挑著鮮紅的眼尾,緩緩道:“如果……不打造……世界之書……死的人會比現在更少嗎?”
蘇琉錦抿了抿唇,低聲道:
“不會。”
“呵。”司鵲笑了笑,嗓音有著一股鮮明的寒涼:“那你……以什么姿態……指責我?蒙受了紅利的新一代主人公,水母大帝?”
司鵲說出了他在這個時間段本該不知道的信息。
蘇琉錦壓低了粉色水母帽,說了真心話:
“我沒有想指責你……你聽說過彩云水母嗎?”
“在沒有外界影響的情況下,彩云水母能生長成多姿多彩的形態,它會變成彩云飛向高空,會變成蘑菇走上陸地,也會變成海浪潛入海底……但有人覺得它的彩云形態才是最好賣的,于是通過科技手段強行改變了它的生長模式,讓彩云水母永遠只能是彩云水母。”
“它們變得越來越相似,成為了流水線般的制品,再沒有人看到它們飛向天空的模樣。但由于符合人們的審美,它們再也不會被餓死了,總有人愿意購買它們進入工廠。”
“這種特色性的抹殺,反而避免了一個稀缺種族的滅亡。”
“我對你開槍,不是反對你的觀點,而是因為……”
蘇琉錦說到這里頓了頓,他該怎么說?他開槍是為了完成任務,畢竟這只是一段模擬的歷史,但這個原因不能當眾說出來……
“嗯,因為……你要……”司鵲看向空氣,低低笑了:“完成任務?這是門徒游戲第六關,不是現實?”
蘇琉錦睜大眼睛,有種看到布娃娃活過來的驚悚感。
蘇明安來到了命運之輪。
這里并非現實的地界,而是一片小空間。金色的指針化為幕布,一團混沌不清的氣海之霧懸于高空。
“領袖。”
“領袖。”
這里的人皆身形模糊,向他行禮。
“魔主大人,歡迎回來。”這時,一位身著黑金色十字長袍的青年,朝他單膝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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