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異像不知何時煙消云散,冰雹、閃電、大雨、火石啥的也早就全都停下,只剩下淅瀝瀝的細雨。
如果不是親眼目睹,只怕張行都以為剛剛是一場劇烈地震引發了山體滑坡與強對流天氣。
但是現在……
“俺是真沒想到,這輩子竟能活著看到分山君與避海君。”打破廟中沉默的赫然是大胡子都蒙。
“分山君是剛剛那位老虎臉的龍?”張行咽了下口水,稍微帶起了嗓子里的一絲灼痛感。“跟它在云彩上打架的那……那位是避海君?”
“還能認錯咋地?”都蒙有些沮喪的答道。“一個就在眼跟前,跟故事里講的一模一樣,另一個雖說剛剛沒看到,可落龍灘一戰,忽然漲潮,引得東夷人乘舟繞后,據說就是避海君私下出了力……張小子,你說這種神仙打架的事情,幾百年不遇到一回,怎么就讓我們趕上了?”
張行一聲不吭,他知道個屁啊?
另一邊,都蒙剛要再說什么,卻又詫異打住:“你不認得分山君?之前在軍中還是你給我們講的分山君、避海君模樣,還有東夷、朝廷的典故,不都是你說的嗎?!”
張行心下陡然一驚……這荒山野嶺的,自己要是說自己奪舍了人家戰友,再加上這個仙俠武俠加潰兵的背景,還有對方那個體格,自己這個老寒腿,怕不是立馬就要被當成孤魂野鬼,然后一刀開了瓤……于是趕緊搖頭糊弄:
“被你打醒了以后腦子就渾噩的不像話,再說剛剛那個樣子,我嚇得魂都沒了……”
“這倒也是。”坐在地上的都蒙點了點頭。“況且,你小子素來滑溜,嘴上一套手里一套也正常……咱們逃了一路,我都不知道你藏了那么一個寶貝。”
張行不敢多言,而都蒙抱怨了一氣后,也不說話,只是各自癱在廟里歇息,一直到天色漸晚,實在是拖不得了,二人才嘗試起身。
而出乎意料,這一次張行居然勉力站了起來。
“都說了,要甚大夫?你就是之前在山坳那里跟那些南疆滑頭搶餅子的時候脫力了,結果身體反而耐受不起你那什么狗屎一樣的寒冰真氣,這才垮了的……你慢慢活動適應下,不要亂發力,等我找點有用的來。”絡腮胡子都蒙倒是氣力依舊,他一邊說,一邊已經在廟中四下搜索了起來。
另一邊,張行站起身來,一眼就看到都蒙在干什么——就是在翻撿破爛,應該是剛剛逃難前廟中其他潰兵來不及帶走的東西。
饒是穿越者打定主意少說話,此時也不禁黯然發問:“那些跑出去的……是不是就都沒了?”
“還能活咋地?”
都蒙回過頭來,似乎是又想發脾氣,但這次不知為何,卻居然沒有太多惡聲惡氣,只是略顯氣悶,而且有些絮叨:
“何況死的哪里就是眼前十七八個?這動靜,整個山都崩開了,山下那條大路又正好是咱們進軍時的大路,逃出來的沒一萬也八千,不都走這里?這么一遭,怕是都死絕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不過也得知道孬好,要不是分山君這么一出來,東夷追兵肯定會跟著避海君漫過來,到時候不光是逃散的人要十死九生,登州那邊也要遭兵災,到時候死的人更多……”
話到后來,不知道怎么就停了,這讓努力傾聽并試圖提取有用沒用信息的張行不禁搖頭,然后便掙扎著去幫對方搜檢起來。
之前廟中潰兵足足有十七八人,倉促逃去,果然遺留下一些東西,而二人收集妥當,又各自從懷里稀里糊涂摸出幾個餅子來,湊在一起,居然有二三十個干餅子、四五把長短兵、四個頭盔可用……然后還有兩張半旗幟大略能湊兩個包裹。
最可惜的還是半個瓦罐的面糊,直接潑灑到了地上,想收都收不起來。至于幾個銅板銀錠,此時放在那里,反而顯得荒唐。
“還好,夠咱們倆活了。”都蒙看著地上東西,稍顯振奮,然后四面環顧,做了吩咐。“不能吃干餅子,還是得燒些水……你踱著步,去那邊漏水的地方看著接點雨水,俺拿刀刨些木雕和房梁生火。”
這吩咐當然沒問題,張行立即依言而行,但很快,他剛剛開始拿頭盔接水,身后便傳來絡腮胡子的一個問題:
“張小子,你說這是誰家的寺廟?”
張行詫異回頭,然后立即緊張起來……他怎么把這事給忘了?!
想想就知道,明明是一座怎么看都要倒塌的破廟,原本應該是最危險的地方,卻硬生生撐過了地震,不能說不是神跡。
而考慮到連那種級別的分山君都要給面子,或者干脆被蒙蔽住,就顯得尤為恐怖了……經歷了白日那場大戲,可沒人會蠢到以為這是巧合。
當然,張行比都蒙還多了一個心思,那就是他本就在這個寺廟里穿越過來的,所以此處之神秘與要害,于他而言怕是更添一籌。
一念至此,張行扔下接水的頭盔不管,借著最后微光小心踱步過來,而很快,他就釋然了,甚至有些豁然開朗——因為他在少了半個腦袋的神像衣服上找到了散開的八卦橫紋,并在神像腳下的灰塵里找到了雖然模糊但絕對熟悉的陰陽魚圖案。
這就說得通了。
“這不是廟,這應該是太上老君的道觀,最起碼也是太上老君幾個親戚徒弟的……就是太舊了,一時沒看出來罷了。”張行語氣中其實是有些埋怨的。
倒是都蒙,先隨著同伴那毫無遮掩的釋然稍顯安逸下來,可很快就又疑惑起來:“太上老君是誰?”
張行目瞪口呆:“你連太上老君都不知道?”
都蒙目光掃過對方腰中那個羅盤,稍微恍然,但還是跺腳一時:“你連就在眼前的分山君都能不認得,俺不知道太上老君又如何?這天底下的龍爺、君爺總得有幾十吧?不過,這次咱們確切受人家老君爺恩惠活下來,無論如何不能劈人家桌案,俺去刨塌了的房梁。”
聞得此言,張行反而恍惚起來,甚至有些脊背發涼——且不說刨房梁和劈桌案有啥區別,他幾乎能確定,這廝絕不是在裝,這位粗中有細的都蒙兄是真不知道太上老君是誰!
這簡直驚悚!
當然,又好像沒必要多驚悚,因為他現在也不知道三輝四御還有那‘幾十位龍爺、君爺’是個什么鬼?
刨房梁、重新起火、燒水、靜澄干凈、泡餅子……接下來的事情按部就班,無論是張行還是絡腮胡子都不再有多余廢話。
‘吃飽’‘喝足’,二人躺在幾乎算是懸崖旁的破觀中,居然還是無一言語。
絡腮胡子在想什么,張行不知道,但是這一日經歷,于他而言真真是宛如夢中……如果說,白天那宛如神話一般的經歷還讓他有著虛幻感,那么晚上躺在這里,聽著火堆的嗶剝之聲,窗外的細雨淅瀝之聲,切身的、長時間的、安靜的感受這具軀體內各處的酸痛感,呼吸著此方空氣,還有僅僅是出于某種本能便能迅速察覺到的那股寒氣……張行已經無法再用什么幻覺來掩飾自己了。
自己就是穿越到了一個莫名的、未知的世界。
現在唯一能夠確定的是,這個世界的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似乎相對落后,很可能還是傳統的東方式封建政治形態,同時還擁有著強烈的東方神話色彩。
當然,這一切都是猜測,誰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最起碼張行不知道,而且此時也不大想知道,因為他更想回家,想自己家的貓,想自己的溫暖被窩,想自己的編乎大V賬號。
但可想歸想,眼前的冰冷又強迫著自己壓下一切多余心思,因為現實就是,他明顯處于走一步算一步,能活一天是一天的狀態,只有等活著走出山去,到了文明社會里,才能去做長遠打算。
慢慢的,疲憊感終于難以抑制的涌了上來,穿越者席天幕地,以破廟為衣,蜷縮起來合眼而睡,睡中似乎有人在夢中哭泣,又好像是現實中隱約聽到別人哭泣,也可能是自己在不自覺哭泣,甚至可能只是雨聲所致的幻覺而已。
翌日一早,醒來以后,火堆已熄,張行明顯感覺到身體恢復了不少,最起碼說,已經能夠拄著長刀自行跨步走路了。
于是二人也不耽擱,稍微用昨晚上剩的水泡了餅,便各自背上包裹,自廟后破洞鉆出啟程。然后絡腮胡子負刀在前開路,張行持著自己的金手指,或者說金羅盤在后大略看著方向……事到如今,且不說都蒙早已經知道此物及其功效,便是存心想瞞,也不該在二人需要性命相托的這個時候做什么遮掩了。
然而,剛剛冒著細雨艱難行到百步開外,身后便是一聲轟隆巨響,二人愕然回頭,卻發現那一日夜都安穩如斯的破觀正在轟然倒塌,建筑主體更是卷成一團,在二人目視中直接翻滾進了另一側被分山君‘人為’制造的懸崖之下。
穿越者立在原地雨中,默然無語,心情復雜到難以言說。
倒是都蒙,毫不猶豫在爛泥中俯身拜了一拜,站起身后更是對張行感慨:“等回去,張小子你跟俺說說太上老君的神像規制,孬好給他老人家立一個小家廟,好報答這次的恩德……”
張行只能點頭。
“都是這般利害的神魔君圣,怎么就這么天差地別呢?”都蒙說著,轉身上路。“先下山,找到一條路再說。”
而張行也只能無聲拄刀跟上……而他沒注意的是,之前伴隨著道觀的倒塌,手中羅盤的指針一度失控,等到都蒙重申了去處以后,方才穩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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