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龍  第四十七章 雪中行(16)

類別: 歷史 | 架空歷史   作者:榴彈怕水  書名:黜龍  更新時間:2022-07-04
 
二月的晉地半冷半暖,山陰處依然有雪,山陽處卻已經長草開花,而絕大多數人都無暇關注這些東西,因為城外的壟畝之上,到處都在辛苦耕作。

這一日,天氣晴朗,下午時分,陽光西斜,染紅了一片云彩。

當此之時,白有思進入了留守府。

而當她看到自己父親的時候,英國公領太原留守白橫秋正在與他的老友、新任汾陽宮正使張世靜一起在后院花園中亭內下棋喝茶,顯得好不快活。

“父親大人好興致。”白有思好像憑空出現一般,直接倚著花園里的一根廊柱懷劍出聲。“張伯父也好愜意。”

“我從知道你離開東都,便想著你什么時候能來,結果硬生生拖了一冬。”英國公頭都不轉一下,直接捧起茶碗,微微一啜,看似埋怨,卻表情輕松。

似乎早就察覺到女兒到來一般。

張世靜后知后覺抬起頭,也當場棄子失笑:“讓賢侄女笑話了,也就是你爹當了太原留守,我才能當個甩手的宮使,否則早被人彈劾下去了。”

“這個世道,只要離開東都、江都三百里遠,想要被彈劾也難。”白有思輕松做答,一語雙關。“何況這里距離東都還隔著一個河東,還有一位大宗師做阻隔。”

“你去見張老夫子了?”白橫秋放下茶碗來,正色詢問。

張世靜也稍微斂容。

“非只是張老夫子。”白有思語氣平澹,卻咬字清楚有力。“我還去見了師父他老人家,還去了一趟蜀地,見了那位據說最有可能成為第十二位大宗師的當廬主人,然后又走了一趟西嶺,爬了一趟雪山,回來時才順路拜訪了張老夫子……”

話至此處,白有思頓了一頓,補充了一句:“金戈夫子身體很好,跟張行講的一樣。”

“伯父他老人家自然是千秋萬代。”張世靜捻須笑了笑,不再言語,只是看向自己的至交。

而英國公并沒有支開這位至交的意思,而是當面來問:“張三郎的意思,莫不是說圣人三番五次毀棄為君之道,最后干脆棄天下而走,以至于天下鼎沸,民不聊生,于是真氣重新充盈起來,連帶著上上下下的修行者又有亂世乘風之勢了?”

“是。”白有思正色來問自己父親。“父親大人也覺得如此嗎?”

“差不多吧。”英國公坦然以對。“我也是個不三不四的修行者,而且也不是太差勁,如何不能察覺?天地元氣動蕩,亂世將起,龍蛇相爭之勢已經是實情了。實際上,你恐怕還不知道,就張三郎和李樞搞起來的那個黜龍幫里,都已經冒出來好幾個凝丹了,單個來看,當然不好說是什么,但放在一起來看,儼然算是應時而起之英杰了……”

“便是如此,怕還不夠。”白有思想了一想,當場搖頭。“黜龍幫必敗無疑,最起碼在東境必敗無疑……”

“怎么說?”白橫秋饒有興致來看自己女兒。

“一則,修行者起的太晚,跟掌握著多個宗師,還有大宗師的朝廷相比,差了太多,真到了雄伯南觸動宗師境地的時候,便是曹中丞也會拼命的……大宗師不是不能對付,離開塔的大宗師更是有機可乘,但絕不是幾個凝丹、成丹能對付的,真到了一定份上,中丞棄了塔飛過去,身后大軍一擺,前方一掌壓下來,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做鳥獸散。”

白有思坦蕩來答。

“二則,是地理的說法,東境雖然占了個東字,但誰都知道,那是因為東夷從未一統,它其實是天下之中……這就好像下棋,不占個角也要占個邊,哪里有從中間落子的?更不要說,關隴、河北、江東,幾百年的對立,早已經猬集成團了,有了先發之勢。”

“就是這個道理。”張世靜勐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白橫秋也點點頭,卻又笑問:“那這個道理你跟張三郎說了嗎?”

“沒有。”白有思有一說一。

“該說的。”英國公一時捻須感嘆。

“沒必要來說,是因為這些話本是三郎告訴我的。”白有思澹然一笑。

白張二人微微一怔。

然后還白橫秋第一個回過神來,反問道:“那你知道他劫了皇后嗎?”

“路上知道的。”白有思平靜敘述。“不過他不會對中宮怎么樣的,更像是拿這事做遮掩,挑動梁郡,做個緩沖。”

“我也覺得他心里有譜。”白橫秋繼續來感嘆。“既如此,更沒必要讓他犟在東境那個爛攤子里……張三郎這個人,聰明才智都是有的,跟張世昭確有幾分類似,但性情卻委實不像,軸起來的時候更像是曹老頭。”

話至此處,白橫秋嘆了口氣,終于站起身來:“三娘,有些話說起來像老生常談,但卻是為父的肺腑之言……”

“父親跟女兒說這些話,不是理所當然嗎?”白有思也從廊柱旁走了出來。“卻不知是什么肺腑之言?”

“我想說,年輕人不要太高看自己,尤其不要高看一個人在大勢中的作用。”白橫秋同樣負手走出亭子,看著自己女兒肅然以對。“這不光是說什么能力不能力,而是說,有些東西,既然明白是難的、錯的,就該一開始避開,否則一頭扎進去,你以為能及時抽身,你以為能坦蕩邁過去,卻往往會被局勢所束縛,被自己經歷的人和事所動搖。到時候,莫說走不出來,一敗涂地,即便是走出來了,越過去了,還是不免會痛徹心扉。”

話至此處,英國公扭頭看向了不遠處的行宮屋嵴,頓了一頓,才補充了一句:“人心都是肉長的,往事一去不復返,故人卻長留心間……大勢之下,看起來自己似乎有的選,卻往往只有一條路走到底,徒然耗費掉人的精神。”

張世靜也嘆了口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白有思沉默片刻,點了點頭,乃是鄭重表達了認可,卻沒有多問什么……她爹這個年紀,要是沒點什么老陳醋一般的早年故事,反倒奇怪。

尤其是一個大家族的次子,年輕時毫無束縛,浪蕩半生,二十七八才有了自己這個長女,天知道能不能專門寫本小說。

“三郎那邊我自會去說。”白有思腦中念頭一閃而過,然后立即回到了正題。“倒是父親這里,可有交代?”

還在亭子里坐著的張世靜沉默不語,眼神卻犀利了起來,只是盯著自己的故友。

而白橫秋則拂了下袖子,正色來問:“三娘想要為父做什么交代?”

“父親要造反嗎?”白有思竟是毫不遮掩。

“我要看局勢。”白橫秋同樣坦蕩。

身后亭內的張世靜微微皺了下眉頭。

“要看什么局勢?”白有思抱著長劍追問不及。“是等父親邁過那一步,成了大宗師,還是要等曹中丞為時局所累,血氣消磨?又或者是要等到張老夫子或者我師父為俗物所擾,愿意與你做交易?”

“都行。”白橫秋想了想,干脆以對。“你覺得不行嗎?”

“這種事情倒也無所謂。”白有思若有所思,繼而正色追問。“關鍵是萬一父親得手,準備立一個什么樣的天下?”

“哪方面?”英國公一時不解。

“彷效大魏,繼續馭關隴以壓河北、江東?”白有思認真來問。

“這是自然。”英國公失笑以對。“難道要我馭河北來壓關隴、江東?還是馭江東來壓河北、關隴?”

這似乎是個理所當然的答桉。

“不能一概而視嗎?”白有思反問道。

“難。”白橫秋一時無語。“咱們自是關隴名門,自家姓白,自家親朋好友也俱是關隴大族,而且不乏俊才,難道還要本末倒置嗎?而若用用關隴人來起事,一旦事成,酬功酬勞,也要給交代……”

張世靜再度皺眉。

“可河北、江東人心不服怎么辦?”白有思繼續來問。

“這確實是個問題。”英國公沒有回避。“你和張三郎籠絡一些河北人物,也未嘗不可,但終究要以關隴為主……不能本末倒置。”

白有思也沒有在意,只是繼續來問:“還是授田制?”

“自然如此。”英國公回答干脆。“有些東西,沒有出錯,就不要動它。”

張世靜再三皺眉。

“事成之后,父親做皇帝?”白有思忽然話鋒一轉。

英國公難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張世靜也跟著笑了。

“那有朝一日,父親化龍而去,是不是我來坐天下?”白有思言語輕松,好像是在問什么家常話一般。

張世靜愕然一時。

而白橫秋猶豫了一下,終于也立在亭外,認真來答:“若是你那幾個弟弟敢與你爭,怕是連命都留不住……不過三娘,今日既然話都到這份上了,為父也想問一句,你若做了女帝,又準備做什么事嗎?”

“我要讓三郎做宰相……”白有思若有所思。

“你讓他做皇后,后宮干政都行……兒子別姓張就好。”英國公失笑以對。

“具體來說,是想讓他去做他說的一些事情,比如廢除奴籍……”白有思繼續言道。“比如想法子殺盡天下真龍,歸地氣于凡俗;再比如想讓天下人人修行,以修為加授田地;然后擴大科舉,以文武二科取士用官;還比如一統四海,再征東夷……父親以為如何?”

沒有任何天象示警,頭頂風輕云澹,后花園里也安安靜靜,而英國公愣了一下,居然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倒是身后亭子里枯坐的張世靜,反應稍微大了一點——片刻后,隨著他轉身看向這對父女,袖子直接將棋子帶亂了。

嘩啦一片。

白橫秋又足足沉默了數息的時間,方才緩緩回復:“我年輕時,也有很多想法。”

“后來呢?”白有思狀若好奇。

“后來老了,就務實了許多。”英國公懇切做答。“思思……你這個年紀,有什么想法都是沒問題的,我也不準備勸你,因為將來反正會有人和事來與你做消磨,唯獨亂世既發,終究要潛心用事,以作準備了,你便是有想法,也要應許我,配合我的大略才行……張行也得這樣。”

白有思沒有直接回復,而是平靜給出了自己早準備好的言辭:“大宗師到底是定勢之塔,所以除非張夫子與師父給父親準話,否則便是曹皇叔一日不倒,父親終究不能施展大略的局面,是也不是?”

“是。”英國公干脆應聲。

“那我準備先去苦海走一遭,然后回身去找張行……我跟他約好,要去東夷、北荒、南嶺,甚至妖族二島,走一走,看一看風景,我也想見識一下東夷那位大都督、南嶺那位老夫人、北妖島那位島主、北地黑水的那位大司命,甚至真火教那位隱退教主的風采。”白有思脫口而對。

英國公沉默了一下,認真提醒:“若是這般,非是不行,但你們要是來的晚了,將來想要服眾,恐怕要費不少心力。而且,成丹倒也罷了,摸到宗師份上,再想進益,終究要回到軍中、府中,做些事情才可……自古只有凝丹的俠客,沒有宗師的俠客。”

“孩兒曉得了。”白有思點點頭,面色如常。

接著,她憑空一躍,便消失在了后院中。

白橫秋立在那里,久久不語,身后的張世靜幾度欲言,終于沉默,儼然是存著什么顧慮。

白有思走的干脆,心中卻有幾分悶悶。

這倒不是說她父親表現的太差,也不是說父女二人就此生出了什么隔閡,產生了什么難以逾越的裂痕,而是說她察覺到父親對她的不以為然,等后續自己明確作出表達后,又明顯多了幾分敷衍之態。

道理當然是那些道理,總覺得有些不夠真誠。

非要說什么,就是這位父親下慣了棋,當慣了爹,不免讓人不服氣……當然了,那本來就是自己的爹。

白有思并不是神仙,說是要走,還是在留守府內用了晚餐,休息了一夜,翌日一早,方才打馬出城,往北而去。

她此行其實也還是接了張行的一個托付,對方希望她來看看,云內之圍后,晉地北部的局勢如何。

然而,不過數日,剛剛過了樓煩關二十里而已,白有思就遇到大白天劫道的了。

不是劫她,這年頭能劫白大小姐道的強盜還沒生出來呢,而是一群衣著破爛的布衣流民劫了一群人高馬大的江湖豪客。

“俺們是洪點檢的人,靖安臺河東五郡軍務都點檢,破浪刀洪老大的人,留守府都認的!這邊也該知道他的名號!”

那群江湖豪客約莫七八人,人人有馬,還有皮甲,此時被攔住,卻不發怒,反而有些煩躁姿態,為首的一個大胡子居然主動報名,試圖和解,似乎是見慣了這幅場景一般。

“洪老大俺們自然知道,但都到這份上了,便是那白留守的親閨女過來,俺們也得劫……”馬前的布衣流民們并不退讓,反而握緊了手里的長矛、木叉和漁網。“把吃的全都交出來,不然咱就見血!爛命一條,就在這里,想取就取,咱誰也別充義氣!”

那群豪客的胡子首領猶豫了片刻,正色來答:“俺們分你們一半,自家留些干糧和坐騎……洪老大讓我們去北面就是去看看云內那邊的情狀,鄉里鄉親的,平日里就隔著一道關,咱們不要自相殘殺。”

下面的流民商量了一下,為首一個年級大些的點了頭,雙方居然達成交易,豪客們扔下一些干糧,布衣流民放開卡子,任由前者躍馬而走。

白有思在一側山上看完這一幕,回身來到路上,翻身上馬,只是凌空一點,便宛如空鞍一般疾馳起來。

那些流民強盜遠遠看到一騎再來,匆匆合上卡子,試圖再行阻攔。

卻不料,隔著上百步呢,馬上的女子忽然便朝一側山體上揮過一劍,劍未出鞘,便已經凌空顯露出足足四五丈寬的真氣劍芒,很標準的輝光真氣直接打在黃土山體上,弄得煙塵滾滾、砂石俱下,也驚得這些流民目瞪口呆,不敢動彈。

而一人一馬來到跟前,又是一劍,輕松破了木制的障礙物,便直接馳過。

須臾片刻,白有思就追上了那群豪客,第三劍朝旁邊野地里揮出來,七八騎便立即老老實實的停在了路邊,甚至主動下馬側立。

“我來問,你們來答。”白有思就在馬上來問,然后直接往來路努嘴。“為什么這么多流民?而且當路打劫?晉北還是這么亂嗎?”

“不瞞女俠,之前巫族人來后,晉北確實就一直亂著不變,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去年春耕就耽誤了,春耕耽誤了,糧食不夠,自然就有棄家覓食的流民,然后就是更亂。”胡子首領回答干脆。“今年春耕更糟,估計往后還要再亂。”

“朝廷沒有放糧?”

“沒有……”

“為什么?”

“女俠問哪兒為什么?”

“我問為什么沒有放糧?”

“馬邑郡這里恐怕糧食本來不多,所以官府不愿意放,也不敢放;定襄那里是軍糧,而且糧食也少,更不敢放……”

“都沒有富裕糧食?”白有思有些不解。

“太原和汾陽宮有,河東也有。”胡子首領往前面和側后各自伸手一指。“晉中晉南都好好的,幽州也有。”

白有思勐地一滯。

隔了好一會,她才緩緩追問:“那為什么太原和汾陽宮也不放?太原是現管吧?汾陽宮離得最近吧?”

“從道理上講,應該是因為汾陽宮是行宮,太原是陪都,更不敢放。非但不敢放,還要封了關卡,不讓流民過去……”

“這是英國公,也就是那位白留守的軍令?”白有思瞇起眼睛追問。

“是……不過白留守來之前,照樣不敢放,也沒人放,路也老早就堵了,這里堵,幽州也那邊也堵,還殺人呢……聽俺家洪大哥,就是太原破浪刀洪長涯洪點檢說,從先帝開始朝廷就是這個規矩,哪兒亂了,派大軍把地方一鎖,讓人自生自滅……英國公最多是按照老規矩照做。”出乎意料,胡子首領居然為英國公辯解起來。“太原原本也是亂的,還是英國公收拾的呢,就是北面太亂,沒法子收拾,才只能這樣鎖起來,據說都是皇帝跑了惹得麻煩,然后東都的皇叔又是個猜疑的性子,英國公不敢擅自做主的。”

白有思點點頭,面無表情,繼續追問:“你們過來是要干嗎?”

“不怕女俠笑話。”那胡子首領有些尷尬。“其實不是洪老大派俺們來做什么事的,而是俺擅自打著他名號過來的……主要是前年冬天最冷的時候,云內大亂,俺們也在這邊做過劫道的軍匪,心里有些計較……就是想過來看看有沒有特別難的好漢,給帶回南邊去。”

白有思再度點了點頭,然后拔出劍來,將劍上銘文一亮,倚天二字清晰可見。

胡子首領頓時覺得心里一虛。

“讓洪長涯帶著人去汾陽宮,告訴他,倚天劍白有思稍后就到。”言罷,女俠客一聲不吭,直接棄馬,騰空往來路折返了。

隔了一日,晚間的時候,太原留守府內,三輝金柱下,英國公白橫秋又在一個人下棋,而忽然間他停止了落子,扭頭看向了完全被阻礙了視野的北面,然后收起手來,坐在那里靜候。

果然,須臾片刻,他的長女再度出現在了他面前。

“怎么了?”英國公難免詫異來問。“不是要去做大俠嗎?為什么去而復返?”

“有個問題忘了問父親。”白有思嘆了口氣,就在門檻那里停住腳步,然后抱著長劍靠在了門框上。“欲成大事,當收人心,是也不是?”

“是。”白橫秋毫不猶豫的點了頭。

“張行有個言語,喚作‘萬事萬物,以人為本’……父親以為有道理嗎?”白有思繼續來問。

“有的。”英國公一時難掩感慨之態。“有的……一個道理嘛,張三郎這個人喜歡故作一些驚駭言語,其實都是些老話,變個法說的。”

“那好,”白有思連連點頭,繼續來問。“敢問父親,不管是怎么個說法了,究竟什么人才算人?只關隴大族算人?還是只有用的人算人?”

白橫秋當即欲言,但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女兒往苦海去,這么快折返,是在什么地方見到什么了。

這讓他有些遲疑。

果然,見到父親猶豫,白有思毫不客氣的揭開到底:“我想問一問,晉北的老百姓算不算人?算不算本?”

“晉北的百姓當然是人,但我并不想標新立異,強出頭。”英國公斟酌語句來答。“不過是照著舊日規矩來做。”

“舊日規矩吃人,父親也吃?”白有思蹙眉反詰。“大魏因此而失人心,父親明知如此,還是這般行為?”

“欲做大事,當行計較……哪里就是我吃人了呢?”

“所以父親還是以為,晉北的那些人不算人?”白有思忽然失笑。“就算是父親本意是覺得這般行為丟的是大魏的人心,甚至有坐視晉北自亂,借機養患,乃至于高筑墻、廣積糧的權謀,可這般做了,不還是不把人當人來看嗎?”

白橫秋沉默一時,片刻后方才緩緩以對:“思思,你現在帶著氣,怎么說你都覺得是我在敷衍……但我還是要說,有些事情,確實很難……就好像這個糧食的問題,今年晉北動亂,你還能用汾陽宮的糧食來救,可明年全天下都會缺糧,你應該也能想到,到時候你拿什么救?”

“我只是不想看到我父親是個弱肉強食之人。”白有思也收起笑意,嚴肅以對。“來時,我已經在汾陽宮以你的名義放糧了。”

“不可能這么快。”白橫秋正色來看自己女兒。“你應該是路上看到晉北缺糧,直接回來質問我的才對……”

“父親什么都能想到、料到,就是不愿意做一些事情。”白有思面無表情搖了搖頭。“不過無所謂了,我現在去汾陽宮……父親要攔我嗎?”

白橫秋怔怔看著自己女兒,長呼了一口氣出來,然后嚴肅以對:“思思,天下大亂,已成定局,或許要亂上十年二十年才有可能重定天下,這期間,注定要死傷累累,注定要刀劍無眼,你救不得許多所謂無辜。非只如此,若你一直不能改過來,硬下心來,反而要為其所累,難成大事,到時候以你的資質,只會徒勞讓亂世更亂。”

白有思點點頭:“父親說的似乎有道理,但恕我今日不能改!”

說完,不等對方回應,女俠客便轉過身去,拎著長劍,大踏步走了出去,而非騰空躍起。

白橫秋看著自己女兒一步步走出去,始終沒有動彈,一直待女兒消失不見許久,卻又忽然想起一個人臉來,想到都是那個賊廝將自己好好的女兒帶偏,不由當場氣的發抖,直接隔空將棋盤掀了。

三輝金柱下,落了一地黑白。

詩曰:

秦中歲云暮,大雪滿皇州。

雪中退朝者,朱紫盡公侯。

日中為樂飲,夜半不能休。

豈知閿鄉獄,中有凍死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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