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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廿七,離狐這里,從早間開始便又是一日小雨。
張行得到李樞回報,前方官軍已經越過范縣,繼續往東郡而來,并無任何遲疑,也毫無察覺之態。
與此同時,離狐這里也是麻煩與進度不停——有人提議,保留五千人的預備隊,不納入軍陣,而是藏在后方軍寨里,方便往任何方向調度,以作拾遺補缺,這似乎是一個可行的建議,可也有人擔心這會導致當面軍陣實力不足,屬于脫了褲子放屁;還有人提議,將補充的軍械統一化,乃是要長槍、鋼弩、刀盾大規模集中使用,實際控制部隊的頭領們對此態度不一,有些人很是抵觸;與此同時,軍中似乎又有不少人因為下雨忽然感染了時疫,并且有頭領提出要在戰前放出一些士卒就近探親,也同樣引發了一場風波。
而就在張行表面上妥妥當當、體體面面,近乎于指揮若定,內里其實近乎狼狽而盲目的進行所有決斷的時候,殊不知,因為大軍的出動和匯集,安穩了快一年的東郡和濟陰郡,人心也開始漸漸動蕩,秩序也開始有失效的跡象。
內里外面,許多因為之前軍事存在而被掩蓋的問題,都隨著軍事行動的展開,而有震蕩失控的趨勢。很多事情,也因為緊張的氣氛被動加速,來到了十字路口。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當人不顧一切握緊了拳頭的時候,不自覺的就會對周圍的零零碎碎、瓶瓶罐罐造成損傷,也不自覺的就會將青筋爆露,將傷口崩開。
當然,只要打贏了,一切似乎都好說。
唯獨事情總是有雙面性,誰也不知道這些瓶瓶罐罐、零零碎碎,以及這些原本的小傷口,會對出拳本身造成多大影響?
意外不斷和大勢所趨,永遠是雙螺旋的共生體。
百里不同天,雖然都處于雨水多發的季節,可就在離狐那里下著小雨的時候,濟陰城卻只是陰沉沉欲雨,非只如此,和離狐那里幾乎淪為大軍營的同時,原本整個濟陰郡最核心最熱鬧的濟陰城內,則顯得有些空蕩蕩。
作為最早意識到全面戰爭將要開打的一座城市,商人們早已經消失不見,家家戶戶在被半強制半利誘的招募了壯丁后,更是非必要鮮有出門,也就是偶有民夫匯集往來,輸送物資的時候,好像城市能夠暫時活過來一般。
廿七日上午,陰沉沉的云層下,濟陰城西的郡府大牢里,一如既往的沉悶與昏暗,混雜著全年不變的騷臭味與蟲蟻的泛濫,再加上最近的潮濕,格外讓人難以忍受……但沒辦法,沒有人會在意大牢里這些客人們的待遇,能不忘記給送口吃的喝的,就已經很不錯了。
腳步聲響起,一個身影被火把映照在了大牢的墻面上,但似乎跟往日稍有不同。
四肢皆有鐐銬、渾身臟兮兮的李清臣坐在一個凳子上,背靠著牢房墻壁,正例行被自己胸腹間的傷口折磨,這一個月的陰雨天氣對他而言過于艱難了,但此時聞得聲響,皺著眉頭去看,卻意外的有些表現怪異,以至于一動不動起來,只是隔著柵欄盯著拐角處,等待對方的出現。
片刻后,一個年輕的男裝布衣女子便舉著火把出現在了李清臣身前。
不過,此人容貌清秀,皮膚白皙,衣服也干凈的過分,委實與牢房氛圍不合。
見到來人,李清臣長松了一口氣,繼而無力起來:“十三娘,你如何今日才來?”
女子一聲不吭,先將火把放在牢門前的插口上,然后從腰中拔出一柄制式繡口彎刀來,運起斷江真氣,連續奮力劈砍,兩三刀后,才終于打開了牢門鎖鏈。進入牢后,如是再三,方才將李清臣腳鏈、手鏈給劈開,卻是趕緊拽著對方往外去。
此時,牢中其余人早被驚動,紛紛呼喊求救,李清臣踉蹌中也指著對面兩人來言:“十三娘,其余人不管,這兩個是我郡中伴當,不救回去,回到淮陽難見他們家人。”
“你也曉得不好見人家家人?”所謂十三娘,也就是李清臣的族妹李清洲了,也是淮陽郡最新的駐郡黑綬,終于冷笑。“汴水碼頭上那么多尸體都有了,還差這兩人?”
李十二羞憤一時。
但話雖如此,李十三娘還是上前,奮力劈開門鎖,這二人沒有手足鎖鏈,也沒受傷,倒是千恩萬謝,立即跟了上來,甚至主動扶起了李清臣,好給最強的戰力李清洲留下余地。
不過,四人迅速逃出,又翻墻離開監獄,然后又躍入監獄對面街上的一戶人家,居然全程沒有撞到什么人,更沒有動武。
也是稀奇。
“怎么回事?”剛一在院中的石階上坐下,李清臣便茫然起來。“如何這般空蕩?”
“能怎么樣?傾巢而出罷了。”李清洲一面快步往屋內去拿什么東西,一面稍作解釋。“東面要打仗了,屠龍刀張三已經引兵去離狐了,不光是濟陰,各地各縣的衙役都抽調一空了,民夫也幾乎是盡數征發了過去,今日連看大牢的都去北面倉城和渡口幫忙發東西了,我綁了剩下兩個,堂皇進去的……趕緊去擦一把臉,這里有干凈衣服,咱們馬上翻城墻,從南面走!”
李清臣應了一聲,跟兩個下屬各自去擦洗換衣,但等到三人換好衣服,其余兩人倒也罷了,李清臣還是有些不甘:
“若是他城中這般空虛,咱們何妨去燒了他倉城?”
“你想的太多了。”李清洲愈加沒好氣起來。“真以為城里沒留人嗎?只不過人家都放在倉城那種要地罷了!而且你都這樣了,燒不還是我燒?我哪來的人手和本事。”
李清臣悶聲不言。
四人有驚無險翻出了城墻,此處卻只有兩匹馬,李清洲倒也干脆,直接與那二人說清楚,要求分道而走。
二人也無話,只能拱手而去,步行往西面逃去,李氏兄妹則走馬往西南方向而走。
但走了不過兩三里,李清臣終于忍耐不住,復又勒馬喊住了自己族妹:“十三娘,前方既然要打仗,咱們身為朝廷命官,豈能這般直接逃回去?便是燒不了倉城,也該燒了府衙大獄,讓他驚一驚,最好分點兵回來……”
“我跟你說實話吧。”李清洲嘆了口氣,勒馬回轉,正色以告。“我不敢!思思姐現在人在離狐,與那屠龍刀廝混在一起,我們若是燒了府衙什么的,兵估計是沒有的,倚天劍怕是有一把,到時候連我也要跟你一起被重新抓回去……你有這心思,不如早點回淮陽養傷。”
說完,這李十三娘直接打馬便走,走了百余步,發現身旁沒人,復又折返,居然發現自家族兄還當場,而且一手捂住了胸腹,面目猙獰,也是無奈:
“你到底回不回淮陽?”
“這一戰到底是怎么回事?”過了片刻,大概是緩過了勁來,李清臣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按著胸腹之間的傷口位置嚴肅來問。“張行去打誰?為什么思思姐會來?英國公直接反了?我才被關了幾日而已,如何局勢大變!”
“哪有這么多事?”李十三娘徹底無奈,只能一一告知。“就是你跟錢唐、呂常衡他們給中丞謀劃的那個事情,三家聯兵,剿滅黜龍幫。而如今張行去東面,是因為張須果最能打,突然就拔掉了鄆城,李樞大敗而歸,他不得不去接陣。至于思思姐為什么來我怎么知道?只知道她數日前忽然過來,當空過來,沒有避諱任何人。還有英國公,反正我是沒聽到英國公反了。”
李清臣沉默片刻,復又來問:“我在牢中的時候,據說張行吃下了麻祜?”
“是。”
“那韓引弓呢?還在蕭縣?”
“沒有,來到下邑跟碭縣了,你一被俘,中丞就派我繼續與他傳信了,后來張須果打下鄆城,還讓呂常衡匆匆穿越州郡帶著消息去了蕭縣,據說做了天大的讓步,也就帶兵過來了。”一氣說完,李十三娘看了眼頭頂陰沉的云層,干脆以對。“事到如今,你還想如何?”
“我想做點事情!”頭頂烏云翻滾,李清臣則咬牙切齒。“我不在乎有多大用處,但決不能這般一事無成,決不能這般置身事外,總得去做點事情!”
“你想做什么?”出乎意料,一直有些不耐的李十三娘反而沒有再生氣。
“去南邊,請韓引弓出兵,濟陰這么空虛,如何能擋的住韓引弓的大軍?”李清臣言辭干脆。“只要韓引弓來,前方張行也必敗無疑。”
“那去下邑?”李十三娘同樣干脆。
李十二一聲不吭,只是調轉馬頭,轉向正南,李十三無奈,也只能跟上。
二人快馬疾馳,哪里是行軍能比?不過下午便越過汴水,晚前便來到下邑城下,此處,正是韓引弓所領一萬大軍所在。
且不說是隔壁淮陽郡的都尉與黑綬,也不說是一直以來東都素來與韓引弓私下交涉的信使,只是有姻親的隴西李氏仆射房的十二郎、十三娘聯袂而至,韓引弓總也要接待的。
實際上,之前選擇李清臣負責此事,本身就有這個意思。
雙方見面,各自禮畢落座,李清臣便迫不及待起來,直接敘述了一番,然后請對方出兵。
韓引弓今年剛剛四十出頭,細髯鷹目,聽完之后,卻只是捻須來笑:“李十二郎、十三娘,你們來晚了,其實,濟陰空虛的事情我昨日便已經知道了。”
李清臣愕然一時,旋即來問:“如此,為何韓將軍此時還在下邑城下?”
這話就問的有些不客氣了。
但韓引弓素來知道這些高門子弟的性情,只是繼續來笑:“大軍開拔,哪有那么簡單?況且,若濟陰是空城,只取一個空城,斷他們后路,又何需全軍前往?”
李清臣愣了愣,立即醒悟:“將軍是要碭縣的那五千軍北上嗎?”
“不錯。”韓引弓坦蕩來答,順便以手指向了帳外。“而且我隨后便到,下邑這里,那些內侍挨了幾日攻勢,早已經窮蹙到了極致……他們只以為我還賣江都那幾位公公面子呢!”
李清臣猶豫了一下,繼續來勸:“韓將軍,事有緩急,濟陰那里才是中丞所著重的。”
“既如此。”韓引弓毫不客氣。“何妨請李十二郎入城替我勸降?你進去跟他們說清楚,我如今受了中丞恩典,根本不在意什么牛督公、馬督公的……若是下邑降了,我只整頓一日,就尾隨碭縣的五千大軍繼續北上便是。”
李清臣聞言卻是徹底無力。
他如何看不出來,對方看起來言笑晏晏,以禮相待,但其實桀驁強硬,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而這,也算是某種常態了。
因為哪怕是關隴門閥內部,也要分一個名門與顯貴的。
如他這種出身關西名門世族,卻需要自己一步步往上爬的,跟韓家這種剛剛起來一兩代人,卻正當權的,本身就有些尷尬……小時候去什么親戚家,那些宰執和柱國們往往一拍大腿,說這孩子好啊,以后能做到我這個位置,但實際上,哪個孩子去了不這么說?真當真就完了,你因為姓李、因為爺爺和太爺爺做過宰執和柱國就能做宰執和柱國,那人家現任宰執和柱國的親兒子怎么辦?
就算是不計較這個,把你們祖上的宰執和柱國位子還回來,可你們這些大族,一個姓四五個房,一個房幾十個年輕人,一個宰執位子也不夠分啊。
也就是白氏、竇氏、張氏那種少數家族,能夠延續家族名頭的同時,長時間實際掌握權位,做到名副其實。
當然了,畢竟是關西人,還是要比什么河北世族跟江東八大家之類的強一萬倍的,最起碼沒有隱形的天花板,只是要在幾個門檻那里需要努努力罷了。
轉回眼前,李清臣意識到對方的傲慢,卻無可奈何,尤其是對方作為韓博龍的幼弟,卻非是靠兄長提攜,反而自有勇名,長兄去世后,更是常常獨立領軍,出鎮地方,履歷、實力都在這里,便是有曹皇叔這個后臺,又如何有資格當面催動人家。
于是乎,李清臣只是想了一想,卻是在自家族妹詫異目光中勉強笑道:“韓將軍看得上我,我自然義不容辭……不過入城之前,還有一事想問一問韓將軍。”
“說來。”韓引弓也有些詫異。
“呂常衡呂都尉。”李清臣提到了一個對他來說可靠之人。“據說是來見韓將軍了,想來正是他告知了韓將軍鄆城的軍情,也不知道如今在哪里?是要跟那五千人一起行動的意思嗎?”
韓引弓微微一笑,直接點頭:“不錯,呂都尉是要跟那五千人一起北上,甚至我直接告知那幾位將領,一旦北上,就讓他們暫時聽呂都尉調遣……不過,呂都尉此時還真不在碭縣,而在芒碭山,據說是想北上前招降一股土匪。”
“既如此,我這就入城去。”李清臣心中了然,不由長呼了一口氣,連連頷首,繼而站起身來。
憑良心講,這情況就比他想的要好的多。
“不用換洗一下嗎?”韓引弓也隨之放松起來。
“正好以這身酸臭,來證明濟陰空虛絕非虛言,然后證明五千大軍足以輕易斷絕北方后路。”李清臣坦蕩來答。“也好讓城內這支不倫不類的內侍軍早些看清形勢——朝廷便是遇到困難,也不是他們這些亂七八糟的人可以趁機興風作浪的。”
“倒是有幾分曹中丞公不顧身的姿態了。”韓引弓瞇眼來笑,也站起身來,復又來喚身側侍從。“取酒來,我敬李十二郎一杯。”
就這樣,李十二飲了一杯酒,不顧疲憊臟累,徑直入城去做說客,而李十三雖然氣餒于自己族兄的多事,但終究不能放心,只能隨之而去。
而韓引弓只是坐在原地,望著兩名關隴大族子弟這般匆匆而來,匆匆而去,表情飄忽,似乎是在回憶什么,又似乎是在思量什么。
且不說韓引弓如何,只說李氏兄妹來到下邑城下,輕易喚下一個籮筐——可見,城內外確實一直在溝通討論,絕非是韓引弓虛言。
實際上,二人入內,輕易便見到了內侍軍首領王公公,甚至,王公公比韓引弓還要體面些,在對方大略說完情況后居然為兄妹二人準備了足夠的熱飯熱湯。
李清洲倒也罷了,李清臣委實饑餓難耐,便干脆風卷殘云,一掃而空。
吃完之后,再來看王公公,面容消瘦的后者只是哂笑:“我以為李十二郎是來唬我,卻不料真的是剛剛逃出來的……濟陰城那般空虛嗎?”
李清臣這才醒悟,卻又順勢來勸:“王公公,你既知道利害,便該速速做出決斷,因為黜龍軍必敗無疑,這種情況下,越是拖延,越是引得韓將軍不快,將來結果就更糟……你也別指望牛督公他們的面子了,韓將軍此戰后要去東都的。”
王公公干笑了一聲:“這些我都知道,只是李十二郎,你知道韓將軍開的是什么條件嗎?”
李清臣微微一愣,隨即反問:“是要殺首惡嗎?所以王公公難以接受?”
“不是。”王公公搖頭。“若是那般我就應了……他要我們所有內侍裸身而降,一件衣服、一件兵器,都不許帶,光著膀子出城入營去做隨軍苦力。”
“那又何妨?”李清臣沉默一時,卻又反問。“你也是見識過場面的,能這般結果已經是好的了,總比丟了一堆性命強。”
王公公搖搖頭,正色來答:“他沒提城內幾千個宮人和本地百姓的結果,否則我也早降了。”
李清臣和李清洲愣在當場。
半晌,李十三娘硬著頭皮小心來問:“你沒問韓將軍嗎?”
“問了,只說‘只有降或不降而已’。”王公公平靜來對。“否則我也早降了。”
李十三娘來看自己族兄,后者沉默片刻,按著腹部勉力來問:“那你們準備怎么辦呢?”
“兩位來之前是想守一守的。”王公公正色來言。“兩位來之后,本心來說也還是想守一守,可要是守了真沒什么意義,反而要兒郎們白白送命,我又能如何呢?所以,兩位說的都是真的?韓將軍要去東都,不必賣江都面子?朝廷三面圍攻,其中東路已經突破,黜龍軍被迫東向應對,濟陰空虛,不堪一擊?”
李十三娘再度來看自己族兄,而李清臣按著腹部,緩了許久,卻是重重頷首:“我對天起誓,我所言都是真的……鄆城既破,黜龍軍東線大潰,我想不到張行能帶著西線這兩萬留守部隊能做些什么?我不信他能再造麻祜舊例,便是能做些什么,也只是支應事故,走一遭算一遭罷了。”
話至此處,李清臣復又嚴肅看向了自己族妹:“我知道思思姐來這里是為什么了,她是要帶張行逃命……我早該想到,張三這種聰明人,不可能不曉得造反這種事情頭茬是必滅的……黜龍幫遲早會卷土重來,張行果然是朝廷心腹大患。”
李清洲也跟著恍然起來,但還是有些不安,因為她隱約記得在濟陰潛伏這幾天,物資運輸什么的,根本不像是支應事故,反而有些全力以赴的感覺。
但好像,全力以赴也不會改變局面吧?
于是,干脆沉默。
同樣的,王公公聽到二人言語,也是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么,但終究黯然下來。
一陣悶雷響起,緊接著是噼里啪啦的聲音,很顯然,外面又開始下雨了,天時如此,凡人之不堪又算什么呢?
“我后日率眾出降。”王公公嘆了口氣。“李十二郎,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求什么,但這事情你既摻和進來了,還請你務必做個維護,盡量為城內無辜做個周全。”
李十二張口欲言,但很顯然,出仕許久的他還是知道軍隊做派的,更是從剛剛交流中曉得韓引弓的桀驁強硬。
倒是今年剛剛補入靖安臺東鎮撫司的李十三娘,脫口而對:“這是自然。”
王公公重重頷首。
幾乎是同一時間,下邑向東數十里的地方,芒碭山中,那個山頭上的聚義堂中,綽號通臂大圣的大首領王振喚來了幾個下面的首領,剛剛交代了自己的難處:
“諸位,你們也該知道了,這幾日,我許多舊日同僚輪番來找我,有人希望我北上去打官軍,有人希望我能招安做官軍打盜匪,我現在心里已經亂了,不知道該幫誰?”
此言一出,下面人便都曉得對方意思,立即便有人來笑:“大頭領的意思莫不是兩不相幫,就在山上坐著,省得壞了義氣?”
王振干笑了一聲,他還真是這般想的。
且說,對于王振來說,之前對張行的許諾和義氣絕對是沒有半點折扣的,但司馬正對他的影響太大了,那個時候,他是真的全面動搖了,只不過司馬正最后沒有領兵出來,韓引弓什么的他可不認,而白有思的到來與張行的召喚也的確讓他重新動搖了回來。
但是,這不是老伙計呂常衡又來找他了嘛,這個時候干脆兩不相幫,省得壞了義氣,乃是王振的真實想法。
看到王振來笑,其余幾個頭領也本不愿意出兵,卻是紛紛附和,事情似乎就這么定了。
可就在這時候,堂上的二當家,范廚子范老六忽然開口:“大當家,你知道你另一個同僚,周行范今日也從東南過來,到山上了嗎?”
王振微微一愣,繼而色變:“小周現在何處?”
“在我那仙人洞里。”范廚子摸著肚子來講。“他來的時候,那個呂都尉還沒走,我怕他們火并,就把他安撫在了我那里。”
王振長呼了一口氣,連連頷首:“辛苦老六了。”
“不辛苦。”范廚子繼續平靜來言。“他之所以愿意留下,是因為我對他許諾,一定能說服你,出兵北上,去打官軍……否則,看他的樣子,怕是要與什么呂都尉做個生死,好逼得你就范。”
王振再度愣了一下,然后想要說些什么,卻又再三愣住,最后方才醒悟對方的意思:“老六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對三哥當日來山上驅虎下山過河那件事耿耿于懷嗎?如何有了這般清楚立場。”
“耿耿于懷自然是耿耿于懷的,誰遇到那種事情不耿耿于懷?”范廚子站起身來,摸著肚子來講。“但是大頭領,那又如何呢?”
“那……”坐在最中間交椅上的王振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而范廚子早已經繼續講了下去:“道理很簡單,他當時是官,我是賊,他做官來對付賊,我雖然心里不得勁,卻曉得道理,也不好說人家不對,只怨自己沒有本事……同樣的道理,大當家,今日的局勢,你若是礙于局勢降了官軍,去做了官,自然有官軍的說法,我也無話可說。”
王振有些不安的在座位中扭動了一下身體。
“可如今既然沒有去做官,便還是個賊,既然是賊,就要有賊的道理……哪里有官兵跟反賊生死相博的時候,擺出一副兩不相幫的道理來?擺出這個樣子來,官兵和賊無論哪個勝了,能放過你?”范廚子繼續來言。
王振沉默無聲,堂中其他首領也都議論紛紛,儼然都覺得范二當家這番話極有道理。
“所以,大頭領。”范廚子繼續正色來問。“你到底是準備降了官軍,還是繼續做賊?”
王振繼續沉默了好一陣子,方才在漸漸安靜下來的頭領們的注視下開了口:“司馬二哥不來,其他那些玩意如何能讓我心服?我不降官軍的。”
“那就是繼續做賊了。”范廚子腆著肚子四面來看。“既然是賊,便該像個賊的樣子……我在這里提議,就請周頭領上來,然后一起商議出兵北上、助黜龍幫一臂之力的事情!大頭領,還有諸位,你們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