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龍  第九十四章 荷戈行(18)

類別: 歷史 | 架空歷史   作者:榴彈怕水  書名:黜龍  更新時間:2022-09-28
 
“你們肆意火并義軍,不怕天下英雄厭棄嗎?”真氣盡泄又四肢盡折的徐平朗在被拖出縣衙大門時奮力大喊,似乎冤屈的不得了,而且真的引發了城內縣衙大堂內外的許多人的意動。

不僅僅是被嚇懵的那些臨淄守軍,也就是徐平朗的手下,便是隨著黜龍軍高手斬首成功后快速入城嘗試控制局面的精銳部隊,也都有些不安的反應。

大家都是反魏的,本該是友軍這種心態,是廣泛存在于所有人心里……而且,登州三大軍的勢力和名號本就早于黜龍幫興起,甚至黜龍幫起事本就是被他們奪取登州成功所鼓動,這一點誰都無法否認,這就很自然的給人一種對方才是義軍正統的感覺。

“徐大平,你自家肆意劫掠百姓,有什么資格稱義軍?”出乎意料,居然是單通海越過紫面天王雄伯南,追出縣衙,當街厲聲呵斥。“什么是義軍,義軍是抗魏的!可為什么抗魏?根本上還不是因為暴魏欺虐百姓!起來造反,打不過暴魏的官軍,反而代替暴魏欺虐百姓,又有什么資格稱為義軍?”

此言一出,不光是縣衙內外的黜龍軍與本地義軍迅速凜然,就連其余一起過來控制局面的黜龍幫高手也都側目——這話很簡單,都是張行都囔過無數次的,誰都會說,但說句良心話,若是白、雄、徐、王、程說出來,大家或許都會覺得某種理所當然,唯獨單通海這般迫不及待嚷嚷出來,不免讓人覺得怪異。

但似乎也還有點理所當然的樣子。

反應最大的當然還是徐平朗,耳聽著對方如此大義凜然,自己卻四肢盡廢,直接拖到衙門前,如何不曉得可能結果?于是愈發惶恐。

而且,此人果然是個積年的老賊,腦筋轉得快,須臾便又奮力來喊,卻是換了語調和說辭:

“諸位黜龍幫的好漢,是我有眼不識真英雄,自高自大,但我罪不至死……今日殺我容易,可后面登州那么大,如我這般頭領不知道有沒有上百,義軍加一起更是還有足足二十萬,要是為了我一個人警惕起來,弄得相互攻殺,損兵折將,豈不是為了破瓦壞了玉璧?”

眾人莫名又去看單通海。

且說,單通海原本只是厭惡此人不識抬舉,妄想大頭領位置,一時發怒呵斥,以至于居然借了張行的言語,但此番被眾人注視,反而不好就此罷休,只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繼續硬著頭皮來辯:

“你也知道我們是玉璧?你是破瓦?!那你還曉不曉得,我們黜龍幫之所以是玉璧,便是因為我們講規矩!我們有規矩!若是為了你這種人而壞了規矩,便不是玉璧了!”

說到此處,單通海復又趕緊催促左右:“速速將這個賊廝斬了,以正軍法!”

到此為止,徐平朗哪里還不知道,自己此番必死無疑?而既知無幸理,反而再不顧及,便當眾肆意喝罵起來……

一會罵單通海也是黑道出身,東境里原本跟他齊名的手黑,不知道有多少無辜性命掛在手上,也配罵他?一會又罵黜龍幫掛羊頭賣狗肉,明明是造反的賊寇卻做官府的樣子,偏偏又沒個正主,遲早要內斗個亂七八糟,自取滅亡。一轉身,眼看著有個頭領模樣的人冷著臉親自取了長刀來,卻又恐懼至極,忍不住喊徐大郎和程大郎二個故舊幫忙說情。最后,刀斧真到眼前,反而賊勁上來,當場又喝罵黜龍幫眾人不得好死。

然而,一切的一切,最終的最終,也當不過賈越一刀下來,一命嗚呼。

徐平朗一死,整個臨淄便都安靜了。

早就隨著張行軍令大舉入城的黜龍軍徹底控制全城,之前稍有騷動的五千眾渤海軍也隨之徹底降服。

也就是這個過程中,新的情況也匯集了起來。

“倉城里有軍械、有糧食、有金銀。”閻慶認真來做匯報。“都不多,但都很齊整。”

站在大街上看部隊清理控制降軍的張行若有所思,卻一時有些疑惑,便去看其他頭領。

很快,還是程大郎迅速醒悟過來,并做提醒:“龍頭,應該是登州大營里的物資,發下來的!”

其他人也都醒悟,三征東夷,登州都是先頭大鎮,肯定要匯集物資的,雖然沒有洛陽周邊那幾個倉儲藏了天下幾十年收成那么夸張,但肯定也不是少數。

實際上,這應該就是當初三家最大的義軍合伙來攻登州的緣故,也是登州被攻下后人心振動的緣故,更是三家義軍在攻取登州后重重奇怪表現的一個內因——只有東境本土的知世郎王厚在奪取登州后嘗試大舉擴張,卻被張須果給揍了一次又一次,但他總能再起;而與此同時,其余兩家雖然屢屢派出援軍,可主力卻又始終沒有挪窩,反而一直跟知世軍維持著在登州城內三分天下的局勢,而登州為核心的外圍義軍也始終不散。

現在看來,應該是登州那里控制了相當的物資,成了個安樂窩,而之前這幾家義軍宣稱的府庫分完了,應該是指瓜分完了,而非是用完了,登州那里還有好東西。

當然,這么多心思,其實只是在眾人心頭一閃而過罷了。

而閃過之后,張行瞬間又有些不解:“如果餓不到,為什么要大肆劫掠?”

這話引得其他所有人面面相覷,張行自己也只是一直在想著來年糧食問題,一時犯了湖涂,問完之后便覺得自己多嘴了。

能有什么?人心苦不足。

不過,一旁程知理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反而深吸了一口氣,跟著多嘴了起來:“龍頭,能吃葷腥,誰愿意吃陳年的谷子呢?金銀女子什么的,也是越多越好……當時王厚嫌棄我對他不夠恭順,對我家的要求便是把所有牲畜都交上去。”

早就醒悟的張行瞥了對方一眼,沒有多說什么。

程大郎隨即低頭,引得其他幾位頭領各自冷冷來看。

作為唯一一個濟水下游出身的黜龍幫大頭領,也是起事前便跟張行建立了聯系的實力派大頭領,黜龍幫走到眼下,程知理本來該有足夠實力和地位的。但實際上,大軍都進入登州了,他反而在幫中不尷不尬,而原因很大程度上就是他前期立場不堅定,而其中最具標志性的事件,就是當時沒有遵照張行命令提早收拾家當,整個過河進入蒲臺。結果就是,他最根本的那支騎兵大部賠在了張須果腳下,原本劃歸他的蒲臺軍也對他沒有太大歸屬感,作為理論上的山頭老大張大龍頭也對他有些疏離和不滿。

甚至有傳言,張行準備將蒲臺軍分配給白有思,讓程大郎徹底空耗。

張行當然能猜到這些大頭領、頭領們的一些特定心思,誰也不傻,但回到眼下,站在臨淄街上,他可沒心思想這些事情。

須臾片刻,就在張行和幾個大頭領繼續討論接下來出兵方案的時候,城內忽然又有騷動,但很快就平息下來。

過了一會,負責鎮壓全城的王振親自過來,就在街口告知了原委。

“河北人、東境人?”張行詫異一時。

“是。”王振有一說一。“那邊一支兵馬原本很老實,結果交給蒲臺軍控制后就驚嚇起來了……一問才知道,他們是徐平朗的根本舊部,跟河北人素來有對立,而蒲臺軍又是河北人……不過都沒事了,全壓下去了,這種狀況還想翻天不成?”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張行原本就在這個事情上存了心思且不提,徐世英、程知理、單通海,包括白有思,只是一起來看張行。

“軍隊里有多少河北人?多少東境人?”張行沉默片刻,認真來問。

沒人知道這個情況,但很快程大郎便越過王振,與其他周行范、王雄誕、賈閏士等人分散開來,主動騎馬去城中各處做問詢,然后又第一個折回:“問了下幾個頭目,都說大約一半一半,東境人和河北人各有兩千多……這支兵馬首領是徐平朗,他是東境人,但總歸還是屬于高士通的渤海軍,摻了很多沙子。”

張行點點頭,思索片刻,忽然正色下令:“且當戰事未定,暫時不要執行軍法了……將河北人跟東境人分開,河北人先扣押,執行五十抽一后讓蒲臺軍管著送過河去;東境人放開,一個不殺,直接往登州攆,告訴他們,都是東境人,濟水上討生活的,且放過他們一次!”

周圍人中,有人早就等著呢,而其他人稍微一愣,也都立即醒悟——這是最簡單的離間。甚至,徐大郎已經想到了另外一點,那就是張行繞開知世軍控制的登州西南部,專門走北面渤海軍控制的臨淄,只是因為臨淄是大城、名城嗎?

“這是要離間?”雄伯南反應過來,追問了一句。

“對。”張行坦誠以對,同時也意識到對方的特定憂慮,立即做了解釋。“登州三大義軍人太多了,勢力也太強,萬一擰成一股繩給他們誤判,覺得能對付我們,結果打成爛仗,對誰都不好……與其如此,咱們不如攻心為上,所有城池都改成這么辦,以動搖他們!至于說執行軍法,東境人到了登州被包圓,也跑不了的,可以慢慢來。”

雄伯南想了想,立即點頭表示認可。

徐大郎在旁回過神來,也迅速上前,重整了一個趕緊拿下周邊徐平朗部所據其他城池,但又盡量不做兵力過度分散的簡略出兵方案。

周圍大頭領們迅速通過。

而張行點頭同意之余,卻又再度提醒:“還有,剛剛我進來時聽到了有人轉述單大頭領的話,很有道理,咱們就該大大方方告訴全軍……咱們是講規矩,有紀律的正經義軍,登州這些人擅自劫掠無度,不配稱義軍;而且是咱們打敗了東境的官軍,打敗了張須果,清理了整個東境,登州這些人不光是張須果的手下敗將,還在登州躲清閑、吃大米……一句話,他們沒有資格在咱們面前稱什么義軍,他們是不是義軍,要留還是要趕,要殺還是要用,是咱們說了算!”

周圍頭領轟然應聲。

單通海難得臉色一紅。

七月十四,作為登州西部名城的臨淄被黜龍軍以一種匪夷所思卻又理所當然的方式迅速拿下,渤海軍二號人物徐平朗也北斬首示眾,隨即黜龍軍以臨淄為基點,毫不遲疑向兩側與東面繼續出擊。

周圍幾個縣,本就算是徐平朗的地盤,臨淄都沒了,徐平朗的首級都掛上了,誰還能擋,黜龍軍幾乎是摧枯拉朽一般往前突進。

七月十六,前方另一座大城益都守將、渤海軍的又一位頭領諸葛德威選擇了棄城而走,將益都拱手相讓。

七月十八,借著益都不戰而逃的機會,單通海、王叔勇、牛達、王振四將督軍兩萬眾突襲至登州要害大城北海,在白有思、雄伯南的極速支援下,發起強攻,半日內便打下了這座登州腹地聯通河北的要害大城。

守將崔元遜是平原軍的三號人物,雖有修為,卻只是清河崔氏的一個旁支,天生文修作風,第一時間被斬殺。

到此為止,昔日合并為總管州之前的登州三郡之一的北海郡,在黜龍軍狂飆式的進攻下被完全拿下,前后不過五日而已。而登州州城,登州大營,登州東北面那片張行格外熟悉的山區,已經近在遲尺了。

至于張行和白有思初會之地,干脆被甩到后面了。

而這個時候,登州那里,恐怕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但是不要緊,他們很快就會更湖涂,因為就在黜龍軍突飛勐進的同時,數不清的義軍開始往登州逃來。

謠言滿天飛,局勢一團糟。

這種情況下,王厚主動邀請高士通和孫宣致兩位一起見面做商議,但后二者居然不應。

“這兩個河北狗!”身材矮小敦實的王厚依然還是那副暴烈脾氣,一時間被氣得在三進的大宅子里走動不停,喝罵不止。“真以為我跟黜龍幫有勾結不成?若有勾結,當日歷山戰后,我便該取了齊郡的,哪里還會跟他們擠在一座城里?!

“還有那幾個瑯琊的王八蛋!明明認我做大當家,結果卻只是被黜龍軍嚇得不敢動彈,叫他們來都不敢來,反而任人宰割!”

周圍許多當家都立在廊下,看著在院子里走動的大當家各自沉默……他們都知道這位知世郎的火爆脾氣,這是真正打鐵熬出來的脾氣,二當家石子江死在張須果手下后,就更是時常激烈過度,動輒對手下喝罵,偏偏此人又是公認的天下首義,威望卓著,下面人還真不敢火并的。

時間長了,便都學會了閉口不言。

“你們都沒個屁放嗎?”王厚忽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勐地駐足,朝著這些下屬呵斥。“人家呼啦一下就打到北海了!”

這種人,怎么能成事?

唐百仁立在其中,看著這一幕,不由心中嘆了口氣,但還是頂著人格侮辱上前,咬牙切齒接了話:“大當家,你是知道我的,我對黜龍軍那個動手宰割義軍的樣子素來不服,不然也不會棄地來找你了……要我說,咱們出去打一仗如何?勝了最好,便是不勝,高、沉兩位大當家也該信了咱們,然后團結一致守城了!”

王厚微微一愣,反而有些猶豫:“我……黜龍軍是不地道,但畢竟是認真打暴魏的義軍,而且他們這次明顯是繞著我們知世軍走的,擅自開戰,會不會真的鬧出仇怨來?”

聽到這里,饒是唐百仁心懷禍胎,此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不過,也就是此時,剛剛抵達沒兩天的唐百仁老上司,龜山軍的大頭領,也是之前王厚某個時期的九當家,忽然越眾上前,認真來問:

“大當家,我們都聽你的,你給個準話,到底是降還是要戰?我們再出主意。”

王厚看到是個老資歷的兄弟,多少給了一兩分面子:“我就是不知道,才想跟那兩家商議一下……張須果那般厲害,別人不知道我不知道?可人家黜龍軍直接把張須果一戰打沒了!又是什么戰力?能打嗎?所以現在是降了不甘心,打了一個怕輸,兩個還怕自相殘殺,壞了義軍反魏大局,所以覺得還是大家一起做商量來的穩妥。”

唐百仁聽到最后一句,明顯怔了一下,卻又忍不住去看自己的老上級,后者也嘆了口氣:“可那兩家明顯是生疑了,不愿意來,咱們怎么辦?”

王厚半是氣急敗壞,半是沮喪一時,直接抱頭蹲在了院中。

唐百仁想了一會,忽然也上前與自己的首領并肩而立,認真來問:“若是這樣,大當家,我還有個主意,咱們要不要假裝跟其余兩位大當家已經達成一致,然后借著三家合力的勢力,做個幌子,自行去跟黜龍幫談判?說不得既能保住義軍大局,也能在黜龍幫面前護住根本?”

王厚詫異一時,若有所思,明顯心動,卻又看向了唐百仁身側另一人:“九當家,這是你的人,你覺得主意咋樣?”

那人原本也在看唐百仁,而且把后者看的心里發毛,此時轉過頭來,想了一想,倒沒有出什么多余幺蛾子:“說不得是個好主意……當初流落在龜山的時候,我就知道大唐是個比我強的。”

唐百仁面色不變,心中明顯發虛。

王厚認真思索了一下,咬咬牙,再來詢問:“那到底該怎么談?”

“帶著大軍去談!”唐百仁強壓不安,繼續來言。“大當家要是想親自去,就親自帶一支精悍的大軍出城去迎,要是擔心黜龍軍會跟傳聞那般飛天遁地直接來取人,交給一位心腹大將帶著也行,然后再遣人去談,大軍正好在后面做示威,而若是談不攏,就打一場!勝敗不管,回來兩家必然相信我們!”

“那就這么辦!”王厚再度思索一下,立即點頭。“不過還得我親自領兵出去才放心!我不信他們敢殺我!”

唐百仁如釋重負,而其余頭領除了自家那位大哥外,并無一人開口。

翌日,王厚點齊部隊,從亂糟糟的登州城中出發向西,出城后當晚,便有人將一封無意間截獲的書信帶給了高士通。

此信不是別的什么,居然是黜龍幫左翼大龍頭張行對知世郎王厚的私信,其中言明黜龍幫將會對登州三大義軍區別對待。

“東境是東境人的東境……還要殺一儆百,還要開除我們義軍的名號。”放下信來,高士通當眾嘆了口氣。“看來這是要把我們往死路上逼啊!”

周圍同樣無人應答。

“去請孫大當家來。”高士通忽然斂容以對。“黜龍幫如狼似虎,明顯存了并吞整個東境的意思,生生死死的,都該有個結果了。”

這一次,周圍頭領終于微微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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