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龍  第一百三十二章 猛虎行(3)

類別: 歷史 | 架空歷史   作者:榴彈怕水  書名:黜龍  更新時間:2022-11-20
 
薛氏兄弟的戲碼拙劣且用力過度。

首先,這個世界,是真有神跡的。過燕山往北,走落龍灘往東,翻越南嶺,踏破毒漠,都能看到神跡……甚至,西南面的紅山和西北面的苦海就擺在那里,漢水流域更是生存了上千萬人口。

你想要多大神跡就有多大的神跡,要好的也有,要壞的也行,真的被哪位看上了,該你的少不了。

而與此同時,神跡又往往是無大用的。

這是因為從白帝爺以后,四御格局形成,在凡間相爭白熱化,尤其是祖帝東征功虧一簣,以及接下來四御各自下注繼業者的戲碼出現后,引發了凡人中的有識之士對四御的強烈抵觸和厭惡。

不然哪來的尊三輝而抑四御的三一正教哪來的皇帝自稱陸上至尊

包括敕龍、封土,還有提倡文修,種種手段,盛唐以來的種種手段,背地里似乎都包含著凡人對四御的實際抗擊。

而且效果還挺顯著,尤其是從三一正教傳播開來以后,

中土熟地(也就是河北、東境、中原、晉地、關隴、西涼、巴蜀、荊襄、江東、江西、江淮)幾乎再無大規模神圣顯露人世……大部分都是極少數人的遭遇性事跡。

總之,甬管背后到底是什么感人的原因,最終的結果就是這千年間些熟地漸漸很少出現神圣的干涉行為,這種情況下,借著這些玩意來做幺蛾子的人,在蠱惑部分愚夫的同時往往會被相當一部分人鄙夷。

所以,看到那條大白魚,不光是陳斌心里覺得膩歪,原本真切認可薛常雄軍威的人,此時都有些忍不住的嘲諷之態

不過,薛常雄到底見識更多些,也曉得尷尬,當場擺手∶「你們兩個若是閑的沒事做,便將魚扔下,去前面布置營寨「

老四薛萬弼精明些,曉得事情過了頭,立即打馬而走,老三薛萬年尷尬一時,半晌才扔了大白魚,也滿身腥氣的逃走了。

小小插曲,儼然不值一提。

而接下來,大軍隆,進發不停,卻也輕易遮蔽了許多類似事端。

不管如何,薛常雄本人的硬實力都在那里擺著,論出身,是正統關隴軍事貴種論修為,便是沒有到宗師,也肯定摸到門檻了論才能,打小在軍營中廝混,軍務了然于胸論資歷,三征前便是鎮守一方的大將,待到三征大崩時,更是僅次于來戰兒區區幾人的大魏頂級帥臣,不然也不會被任命到河間大營獨當一面了。

尤其是此番進軍,因為需要考慮到凌汛期這個戰機窗口,部隊也進軍妥當,沿途進行迅速,耽誤開犁和春耕是必然,但卻很少有專門的劫掠行動……這種姿態,再加上打著為張世遇報仇的名號,終于漸漸打消了沿途地方官的疑慮,變得配合起來。

非只如此,大軍繼續前行,不少州郡都象征性的派來了或多或少的援軍。而又過了兩日,當部隊渡過清漳水的時候,一個更大的好消息傳來從政治角度跟薛常雄并不是一路人的東都方向,對戰前送達東都的求援文書做出了積極甚至堪稱強烈的反饋。

得到東都明確的南衙令旨,武安、恒山、魏郡、武陽皆有反應,信使紛紛抵達薛常雄軍前,表明郡守將親率郡卒精銳來援。汲郡太守王懷度也將會調度當地倉儲,以作側翼支援,而本就在汲郡的東都直屬大將屈突達也將率一萬精銳東進。

到此時,粗略計算,待官軍壓到般縣時分,怕是又能添四五萬大軍。

「不是這么算的。」

出乎意料,薛常雄一直到此時似乎都還保持了某種冷靜,進入空空蕩蕩的平原郡長河縣內,當晚在長河城內宴飲,聞得恭維,卻當眾搖頭。」郡卒其實并不堪用,而若是大軍匯集,人數過多,反而不利指揮,更不曉得他們率部

進抵后,戰事是不是已經妥當……」

「這倒是實話。」幽州大營第二中郎將羅術放下溫熱酒碗,幾乎是本能脫口而對。」目前看來最有效用的援兵,還是汲

郡的屈突達將軍,這是一股可以獨立作戰的戰力而所謂各地郡卒,除了新開一條從魏郡、汲郡過來的補給線外,最有用的,應該是平原、清河、渤海這三郡本地的郡卒,但也只是要借他們地理氣候的通曉,分散在各軍做個向導和引導

這是即將進入臨戰狀態前的一場大宴,全軍有頭有臉之人俱在此處,燈火通明之下,聞得此言之前不好發作的許多州郡先期援兵、地方官俱皆不滿,卻都順勢冷冷來看羅術。

但后者絲毫不在意。

「羅將軍說的好。」薛常雄也看向羅術,卻滿滿都是欣賞。「不過有句話還是說錯了,最得力的援兵難道不是八千幽州鐵騎嗎此戰正要仰仗羅將軍。」

羅術大喜,趕緊起身敬酒,而薛常雄也堂皇受用。

但這一次,連河間大營諸將也多不滿起來,包括一旁幽州總管李澄長子、幽州大營第一中郎將李立也只是睥睨冷笑,但羅術還是只當沒看到。

一番熱鬧之后,羅術坐下,監軍司馬陳斌卻提及了另外一件事「既然到了平原境內,卻不知為何不見平原通守錢唐按照羅將軍言語,正該用他一下,渤海跟清河兩位也沒到5

「別的不說,錢唐怕是因為張世遇的事情恨上我們了。」薛常雄似乎多喝了幾杯,倒是毫無顧忌。

不過想想也是,從薛常雄認知與角度來看,有兵馬有修為的強人材會被他認可,而如今這宴席上人數雖多,真正被

他看重的無外乎是河間軍的下屬們和幽州援軍,而幽州援軍里,李立是競爭對手李澄的兒子,既是對手也是后輩,另一個羅術則明顯投契,還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若是這般,咱們該怎么應對呢」陳斌繼續懇切來問。「不用管他。」薛常雄脫口而對。「到底是一郡太守,他不來,就讓他爛在安德城內……大軍入境,郡卒民夫咱們直接征調,城池咱們占據,他還能攔住不成」

「這倒也是。」陳斌笑道。「那清河與渤海呢」

「渤海那個新太守是個文士,臨時上任,被之前張郡守的事情嚇破了膽。」薛常雄若有所思。「倒不是有意負氣,等到了般縣再征召便是……清河……清河可以發一道文書催一催,讓曹善成早點來。」

陳斌點點頭。

不過,這個世界雖然沒有曹操,卻不耽誤僅僅是大約兩刻鐘后,酒意正酣時,忽然聞得通報,說是平原通守與清河通守畢至。

只是都沒有帶大隊人馬而已。

眾人連連奉承,都說是薛大將軍聲威所致,而薛常雄喝多了酒,這次根本懶得駁斥,只是等兩位通守進來。

須臾片刻,果然見得二人入得堂上,只見這二人年都比較輕,一個錢唐約莫三旬不到,一個曹善成,也不過四旬,再聯想起二人出身,很多人愈發難掩心中鄙夷,只是趁著酒勁佯做不知,連行禮都不曾行,更沒有人將前排座位讓出。

二人也無多言,只與薛常雄行禮,便匆匆在大堂門內加了兩個下座,而落座以后,錢唐兀自喝悶酒,并不說話,只曹善成多事起來。

「薛大將軍。「曹善成也不喝酒,只是帶著一身寒氣在座中認真以對。「可曾接了東都與諸郡文書」

薛常雄皺了皺眉頭。

還是陳斌,主動接口過去「自然接到。」

曹善成曉得對方是監軍司馬,卻不做理會,只是繼續與薛常雄來言「既如此,下官想請一道軍令獨自去西面接應屈突達將軍和其他幾位郡守,在西側合一軍……」「你想獨

立成軍「薛常雄迅速警覺。

「是。」曹善成昂然來答。「下官想要便宜行事……」薛常雄當即冷臉。

陳斌瞥了一眼,扭頭看向曹善成「曹郡守可得了東都私下囑咐還是說咱們接到的東都文書不一樣」

張世遇沒了,河北地界上薛常雄根本不需要顧忌誰,聞言眉毛豎起來,毫不客氣的盯住了這位剛剛抵達的清河通守

曹善成無奈,只能強壓不滿,轉而看向了陳斌,微微拱手「陳司馬,在下沒有接到專門文書,只是個人建議……須知道,賊軍深溝壁壘,畏縮在般縣和平昌之間,營寨堅固,屆時大軍猬集,時間緊迫,反而不好輕易調度,平白浪費軍力,與其如此,不如早早分兵,從豆子崗穿過去,自側后方

夾攻……」

「曹郡守怎么自相矛盾」陳斌聞言失笑。「你既然說了,賊軍是在般縣和平昌之間擺了個大營寨,那幾十里寬的戰線擺著,為什么又擔心浪費軍力而你既知道時間緊迫,為何不以我河間軍主力做突破,后續郡卒隨之掃蕩深入,反而要浪費時間在西面集結至于辛苦穿越豆子崗,你不知道凌汛之下他們本就是孤軍嗎,何必多此一舉,從后方去」

曹善成微微一怔,尚未駁斥,那邊便有許多河間軍的將領們大笑起來,嘲諷之態濃厚。

笑聲中,錢唐置若罔聞,依舊喝酒,曹善成卻被氣得夠嗆,干脆猛地拍案質問「陳司馬在玩什么口舌浪費軍力是擔心人多不便指揮,跟戰線寬窄有什么關系西面幾個郡本就出發的晚,如果無人監督催促,任由他們各行其是,怕是根本趕不上,不做集結才是浪費時間!至于自后突襲,那是為了打一個措手不及「

陳斌眼皮一跳,心中一愣,立即去看薛常雄,卻發現薛常雄早已經面色鐵青,回頭便欲繼續言語。

曹善成也強壓怒氣,準備與對方辯駁。

孰料,就在此時,那一直沒吭聲的錢唐忽然起身,就在將一瓶酒砸碎在了地上,勃然發作「朝廷郡守來拜會行軍總管,一群中郎將怎么敢像猴子嘻嘻哈哈一樣攔在中間,軍中沒有階級法嗎還是大魏朝廷已經亡了「

嘈雜聲忽然消失不見,滿堂鴉雀無聲,繼而許多人都面色漲紅起來,羞憤交加。

薛常雄也緩緩站起身來,盯著錢唐來看「錢通守好大的脾氣,你既知階級法,那我問你,你來我營中,為何反而無禮」

「我來你營中是為你私人嗎」錢唐冷笑一聲,絲毫不懼,反而起身迎上,卻越過了階級法的話題。「薛總管引軍平亂,我們這些地方郡守如下屬一般過來,一則是為大魏朝廷二則是職責所在三則為境內生民……關薛總管私人什么事情如何便要恭順如家仆」

薛常雄此時已經后悔明知此二人心懷怨恨卻還那么輕視了,以至于惹出麻煩來。

旁邊陳斌看到,無奈嘆氣「諸位,諸位,我說幾句……我是監軍司馬,這是正經的犒軍宴,如此嘈雜無序,自然是我不對,未能給兩位郡守相襯的位子,讓大家打擾到了兩位與總管的言語也是我的不對……但兩位郡守也要講些道理,你們來的那么晚,大家都已經三五分酒意,而且桌案那么密,要給兩位騰位子,便是要大家一起往后挪這算什么呢還請兩位多多諒解。「

軟話一出來,氣氛到底稍緩,曹善成也似乎不準備計較,只是去看為自己出頭的錢唐。

而錢唐冷笑一聲,卻做出了一件令人瞠目結舌的舉動,只見他毫不猶豫,大袖一揮,直接將自己面前那臨時加的幾案上方酒肉一掃而空,然后當場扛起來,走到了正中間薛常雄的幾案正對面,再放了下去。

然后復又折回,將曹善成的幾案如法炮制,擺到了陳斌這個監軍司馬的對面,然后兀自坐到了陳斌對面,并回

請,讓曹善成去跟薛常雄面對面。

眾人目瞪口呆。

但曹善成頓了頓,還真就走過去,坐了下來,然后就在薛常雄當面繼續來言「薛總管,恕在下直言,我久在地方,曉得賊軍的章法和習性,這些人,哪怕是兵強馬壯做了整編,也都有些特性是改不了的……一則,軍營生活少,害怕突襲二則,頭領各懷心思,只要一個動搖,往往便會引發全線動搖三則,訓練日短,物資人員調配總講人情,不講法度……所以,我的意思是,咱們不必從一面全線來攻,只薛總管跟我兵分兩路,然后各自集中精銳,輪番猛攻,晝夜不停,待其疲憊,必然突破,一旦突破,便深入其中,追著一處不放,則賊人全軍必潰如此,便能對得起國家和朝廷了。」

說完這話,曹善成就在幾案之后,大禮相拜,以作懇請

而一旁錢唐一聲不吭,只是去看身前陳斌。

陳斌瞅了瞅錢唐,又去看地上的曹善成,心思微妙,卻也不言語。

過了好一會,薛常雄忽然笑了一聲,目光掃過被盯住的心腹陳斌,越過了自己幾個茫茫然的兒子,最終看向了座中的羅術「羅將軍,你素來知兵,你覺得如何」

羅術自然曉得對方心意,當即嘆了口氣,然后正色拱手回復「回稟大將軍,我覺得曹郡守說的是有道理的……但他的方案卻未必妥當……不說別的,若說分兵它面,再集中精銳做突破,天下還有比我們幽州突騎更好的選擇嗎便是要下馬作戰,我們也比他們更快一些所以,我委實不曉得,為

什么一定要此時便分兵不能等到大軍壓上,讓大將軍根據戰況再行調整部屬呢」

薛常雄滿意頷首,便居高臨下去看身前曹善成「曹郡守,你聽到了嗎我不是不能分兵側擊或者繞后……但是現在有幽州突騎在此,便是繞后也用不到你來組織幾郡郡卒行事。」

曹善成抬起頭,終于言語艱難起來「但正面猬集大軍,行動不便,從后勤到指揮再到出兵調度,都容易出岔子。」

「無妨。」薛常雄昂然以對。「那是你沒打過大仗,我卻是見慣場面的,于我而言,手下兵馬多多益善。」

曹善成終于不能再說下去。

他沒有心服,只是意識到,再說下去只會適得其反而已……那黜龍賊在傳單上說的一些話根本就是真的,沒有張世遇,地方上跟薛常雄根本無法有效合作。

甚至,僅僅是因為自己是東都曹皇叔提拔的人,因為自己出生低微,人家就天然不愿意聽信自己。

另一邊,薛常雄見狀,只以為對方服軟,便重新展顏,要人給曹善成擺好幾案,上酒上菜,同時強調,西路諸軍一定要來到他麾下匯合聽令才行。

陳斌站起身來,也準備讓人給錢唐重新布置。

然而,錢唐冷笑一聲,站起身后,招呼都不打一個,直接在薛常雄再度發青的面色前轉身離開了。

走出宴席所在民宅大堂,身后復又熱鬧起來,錢唐望著頭頂雙月,心中茫然。

他之所以過來,本質上是因為接到了老上司曹中丞的親筆書信,信中要他相忍為國,盡量協助,結果來到之后,眼見著因為曹善成進言引發了一場鬧劇,而鬧劇中從主帥到援軍,人人都有自己算盤,不由再度心生鄙夷。

唯獨走了出來,卻又恍然大悟,自己今日行至,也就是所謂相忍為國與勃然發作,不也是單純私心所致嗎可曾有半分從根本上,出于某種原則來做考量呢

天下事,最難的便是公私了吧尤其是眼下這個時候,大廈已傾,人人皆有考量,連公是什么都說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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