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善成死,清河遂定。
但此時,還有聊城尚在口前未動,還有堂邑重兵云集,還有武陽郡需要做一個說法,此次進軍還需要一個響亮的收尾。
時間來到三月的最后一天,也是這個春季的最后一天,隨著黜龍軍三路兵馬的大舉且遠超所有人預料的極速推進,已經意識到戰場情況的堂邑官軍重兵果斷拋棄了堂邑,南下逼近聊城。
此舉,既是嘗試解圍聊城,拯救被陷入其中的兩位大員,也是為了倚靠上之前留在沿河防備的那些兵馬,確保撤退后路.....畢竟,此次響應清河局勢而來的朝廷官軍雖多,但核心主力卻還是以屈突達為首的那一萬多東都精銳,而這支軍隊本就是順河而來的。
當然,也有再不走,堂邑和這一萬東都精銳也被進展神速的黜龍幫重兵包圍的現實考慮。
而這一動作,也使得黜龍軍不再因為進展迅速而糾結于一時興起的堂邑、聊城之分,乃是立即傳令各城各處,匯集重兵,向聊城撲去。
上午時分,專門留意北面堂邑方向的黜龍軍哨騎便察覺到了異動,中午之前,包括郭敬恪本人在內的數不清斥候隊伍都親眼目睹了堂邑方向的朝廷官軍在不顧一切往聊城逼近,然后立即將確切消息親自傳遞給了在聊城城西三里設營阻礙的,此時稍得歇息的黜龍幫騎軍。
「一萬三四千,一萬是東都精銳,里面還有三千多是騎兵,騎兵應該都有鐵甲,因為除了斥候就沒看到皮甲,一千人不到有馬甲和綢披......他們應該是燒了大部分輜重,只帶部分干糧和飲水,然后用牲畜來馱著,速度非常快,現在已經就在二十里外了,而且應該是從三十里外就不斷開始增加披掛了。」郭敬恪面色有些發白,但語調卻很穩當。「這還不算,武水方向也有異動,應該是之前放在那里的幾千守軍得到召喚.....冠氏、館陶、貴鄉那邊真來不及去看,不確定有沒有其他布置。」
「一萬四加五千,再加三千,這就是兩萬二三,要是襄國跟武安兩郡的兵真過來了.....那就是四萬?再打一場馬臉河?「程知理詫異來問。「屈突達哪來的膽子?!」
「虛勢而已!「周行范呼吸粗重,脫口而對,幾乎算是吼了出來。幾名騎軍頭領一起去看。
而周行范絲毫不懼,昂然來言:
「你們想想,他要是真敢打,為什么之前馬臉河后不繼續來打?反而現在才來?不過是聊城里的那兩位老爺身份太重了,還有五千兵,又是武陽郡的范疇,不能不試著救一救,所以才集中所有兵力,擺出一副決死之態,指望著一時之氣打垮我們這些新組建的騎兵,最好是直接把我們嚇走!實際上,只要我們撐過這一波沖擊,等大隊援軍到了,屈突達便要三度夾著尾巴跑了!」
「說的好!」資歷最淺的劉黑榥忍不住跟上,卻也幾乎算是在吼。「這般說是有道理的。」程知理也立即點頭。
而樊豹猶豫了一下,認真來言:「這般說自然是有道理的,但對方氣勢洶洶,咱們只七千騎兵和一營斥候,路上還散了幾百騎沒聚攏來,對方是三倍于我,還騎步俱全,還有城池在手,也不缺精銳.....所以,問題在于,咱們怎么撐過這當面?」
「確實!」原本還算激昂的程知理想了一想,忽然有些不安起來。「而且要是咱們守著大寨,便是頂住了一時,城內的人豈不是也可以被直接接應出去,到時候便沒了說法?」
「騎兵怎么能守寨?」劉黑榥漲紅了一張黑臉,絲毫不顧對方是資歷大頭領。
「這般氣勢洶洶,便是步兵也不能守寨。」周行范也毫不客氣。「程大頭領莫忘了之前薛老二的下場.....這個時候守寨便是退縮,騎兵守寨更是退縮,一旦退縮便是此消彼漲,屈突達不是什么劣將
,其部也都是東都留守的老底子,窺的機會,虎口拔牙怎么辦?」
周行范可不是什么空皮子頭領,此言一出,劉黑榥立即來了勁,當場跟上:「到時候反而是我們這些自請過來作戰的騎營成為整個河北的笑話!」
「成笑話無所謂。」樊豹長呼了一口氣。「丟掉了五營兵,那才是真的傷筋動骨.....整個河北局勢都要大打折扣。」
「我就是這個意思。」程知理立即正色來言,氣勢絲毫不亞于周、劉二人。「無論如何,走也好,戰也好,守寨也好,公也好,私也好,總得保住著五營騎兵的家底子,才能說別的.....咱們都是領兵的,都該曉得,這七千騎有多寶貴!
且說,程大頭領看起來氣勢雄壯,內里其實不安。
但這股不安并不是簡單的對可能局勢產生的不安,而是多方面的——他是個精細人,對很多事情都有清楚的判斷,說是想的多也好,說的想的周全也罷,總之就是對自己對周遭都有些想法。
首先,他不知道其他人看不看發下來的那本《六韜》,反正他是看的,所以現在心里非常清楚,那就是郭敬恪、周行范、劉黑榥這三人,其實正是《六韜》里選兵那一篇說的那種死士,最起碼也是半個死士。
如郭敬恪,半個典型的死斗之士,所謂之前一朝失足,想要立功重新穩定位置的人,到了戰場上未必拼命,卻一定會堅決;周行范是典型的死憤之士,死了爹,拼了命的想報仇,只要能打朝廷的兵,他就樂意;而劉黑榥則是半個必死之士和半個勵鈍之士,所謂貧窮忿怒,窮慣了、落魄慣了,又沒什么可丟的,好不容易得到機會,一定要求個痛快,生死都不顧的.....便是有了前途,也迫切想通過立功來遮掩自己落魄可笑的前半生。
這三個死士,肯定是要堅持打的,誰也勸不來的,不是自己一個大頭領能阻攔的。
倒是樊豹,明顯已經脫離了這個階段,作為降人,又有家業,反而穩當,而且是同鄉,可以依靠。
而與此同時,程知理本人也有些糾結。
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對全軍覆沒和喪失兵權有一種過度恐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嘛......自從之前自以為是的搞那套反復橫跳加不聽指揮,結果兩軍相撞使得自家家底子一樣的八百騎兵死了個精光后,他就特別敏感于此類事宜。
但那件事情的教訓可不只是丟了家底子,還有對自己看不清局勢,認不清真英雄,不曉得自己輕重的懊喪。
所以當此之時,他既害怕再來一次騎軍盡墨,使自己丟了本錢,也害怕因為自己的保守喪失了聊城,或者激進使得全軍覆沒,從而導致自己一蹶不振。
念頭轉了一轉,他看向了此次出擊中名正言順的主將,也是黜龍幫中資歷最老的三大頭領之一單通海,然后心底一沉。
這位當然也是有說法的。
「這有什么可說的?害怕敗仗就不打了嗎?」單通海耐著性子聽完身前五個頭領說完,立即揚眉以對。「況且我們五個營七千騎三個凝丹,哪里去不得?!他既來戰,便與他戰!」
周圍幾人都再無言語。
而單通海見到無人反駁,立即下了具體軍令:「小郭,你自去布置好你的斥候營,各方訊息都要及時傳到!讓河上魯頭領注意局勢,要是官軍敢大股撤退,他也可以棄船動一動,要他來就是這個意思!其余人隨我整軍,然后棄營出去,三千甲騎居中,四千輕騎分兩翼,當面迎上!只要我們的騎兵還在外面往來,城里的那兩位大老爺就根本不敢動!」
果然!
程知理心中暗叫了一聲,卻沒有再多說什么......在整個小集體內,他的反對意見已經沒了意義。
下午時分,春末最后一日的陽光已經非常刺眼了,南來的微微熏風中,滿地遍野的綠色間,數不清的軍隊在奮力疾行。
和想象中的一樣,無論是朝廷還是黜龍幫的軍隊都還是農人出身的為主,他們本能的在規避著莊稼地,從官道上,從田隴上進軍。但不得不承認的是,隨著戰事的發展,焦點漸漸集中在時間上,行軍需求越來越急,這種本能的軍紀維護還是漸漸放開了。
實際上,當官軍行進到大約距離聊城二十里的時候,雙方的斥候就已經肆無忌憚的在剛到馬腿膝蓋的田野里放肆追逐,相互拼殺了。而行到距離聊城十五里的時候,隨著部隊披掛完畢,前鋒三千甲騎陣型也順勢展開,毫無顧忌的在田野中排列成線性前進。
其中約莫八百到一千的一支馬罩披綢黑甲騎兵,更是一馬當先,隱隱有勢不可擋之態。
黜龍軍騎兵同樣沒有半點猶豫,就在大營和城池之間官道上列陣完畢的他們一路向北,同樣漸漸鋪陳出了數里寬的陣型,乃是甲騎在中,輕騎在兩翼,宛若一支巨鳥。
「元府君,你說能贏嗎?」
高大的聊城城頭上,一身布衣、宛若一個尋常小吏的鄴城行宮大使呂道賓握著身側武陽太守元寶存的手,滿頭大汗來問。
「不知道。」元寶存苦笑道。「照理說,屈突將軍全軍而來,沒理由不贏,但黜龍幫的援軍說到就到,一時贏了也是沒贏.....而且,看黜龍軍這個騎兵架勢,我連一時能不能贏都不知道了。」
呂道賓松了手,愈發不知所措。
而也就是此時,一人忽然上了城樓,遠遠便喊:「呂公、元公,請發兵與我,讓我立即整軍,馬上去攻賊軍營寨,讓他首尾不能相顧。」
兩人回頭,見到是已經披掛妥當的鄴城行宮副使李清臣,倒不覺得驚訝,因為前日晚上,黜龍軍騎兵剛剛抵達,李清臣便主動請了一千兵夜間去騷擾了,只是大敗而歸......三個凝丹甚至反過來殺到城頭上,弄得城內差點當場崩潰,也把兩人嚇得布衣躲入民居。
為此,昨日李清臣再度請戰,就被兩人聯手否了。
結果到了夜里,這廝擅自又帶了幾百人出去燒營,雖然沒有再惹出禍事來,卻只是小打小鬧,半個營寨都沒燒掉。
而現在,他要是不來請戰就怪了。
不過,這一次呂道賓強壓不安,沒有直接否定,而是認真來應:「李副使,你這次要多少兵?」
「三千。」李清臣脫口而對。
呂道賓無奈:「此地倆家合兵到聊城只五千弱軍,當日城外小營猝不及防敗了一場,你又敗了一兩場,估計城內也就是四千兵了,你還要三千,那城怎么守?」
「那兩千。」李十二儼然毫無底線。「兩千也行。」呂道賓沉默不語,只回頭去看元寶存。
「李十二郎,你連敗了好幾場,還是要打,是有什么說法嗎?」元寶存也正色來問。「你看,黜龍軍騎兵幾乎盡出,空寨一個,取與不取有什么用呢?」
「是有說法。」李清臣走近過來,也正色回復。「按照兵法所言,對付遠道奔襲而來騎兵最好的法子就是不停的騷擾和疲敝.....元府君想一想,這些黜龍軍騎兵真的沒有弱點嗎?他們遠道而來,最大的問題就是累,一開始可能不顯,但如果能夠抓住一切機會不停地騷擾他們,他們遲早會暴露這個問題,所以一定要不停的騷擾.....我現在下去,奪了他們營寨,哪怕是被他們回身兜住,再大敗一場,再回頭去跟屈突將軍撞上,是不是也有可能讓他們早一點體力不支呢?到時候是不是就起作用了?更何況,說不得就能直接動搖他們!」
呂道賓沉默片刻,捻須去看元寶存。
元寶存同
樣捻須,卻思索片刻后來問:「李十二郎,你這是從哪里學的什么兵法?」
「《六韜》。」李清臣頓了一下,坦誠以對。「黜龍幫里張行跟幾個人自己編纂的基礎兵法,寫得很實用,選將的、選兵的、打仗行軍的,頭領級別都有,但有人根本不看,扔到家里不管,還有人不識字,只找人給他讀了講,我又賄賂了人往不看的頭領那里抄錄過來一份,又賄賂了講書的人,對照著弄出來了一本。」
城下,黜龍軍騎兵已經轟隆隆向北而去,城頭上,則一時陷入沉默。
元寶存猶豫了一下,有些心動。
別看他跟黜龍幫早就眉來眼去的,但亂世之中,一個執掌大郡數年的資深政治人物,本身就是一個天然的諸侯苗子......所以,他考慮的更多。
說白了,眼瞅著屈突達在黎陽倉周邊布防,他就曉得,武陽郡到底是要自生自滅了,那這個時候順應時勢,選擇對目前兵強馬壯的黜龍幫屈伏,當然沒問題。但是,你又不是投了黜龍幫?不指望真的能打贏黜龍幫,但盡量削弱對方,多些話語權,少看人臉色又如何呢?
真當自己愿意對當年自己的一個門客低眉順眼啊?
所以,讓李清臣試一試,真起作用了,讓屈突達打贏了,是有充足好處的。
但是,也要考慮偷雞不成蝕把米的可能,還要考慮此舉會激怒了即將趕來的其余黜龍軍......自己本人都還在聊城城內呢。
七千騎兵在外,根本不敢走的。
「要不.....我卜一卦?」呂道賓忽然開口。
元寶存沒有吭聲,李清臣雖然蹙眉,但也沒有阻止,他反正決心已定,至于這兩位,就沖他們這個猶豫的樣子,要是自家這位篤信《太玄經》的上司能卜出一個好說法來豈不是更好?
呂道賓看到無人反對,便從懷中掏出幾個油光锃亮的木簽來,正色以道:「這是我年輕時往東夷游玩,在東夷青帝總觀前因緣際會,受門前卜卦道人贈的,幾十年來,還算靈驗......李十二郎,你過來,身子朝正南,看著太陽,隨手扔到地上即可。」
李十二郎便要往前。
孰料,心中有疑慮的元寶存忽然上前:「我來吧!此地是武陽所屬,我是武陽郡君,也是此番出師名義主帥.....我來扔!」
李清洲和呂道賓俱皆無話。
元寶存也毫不猶豫,按照指示,身子朝正南,扭頭看著已經明顯偏西的太陽,將手中幾個木簽直接扔到了腳下城墻磚上。
隨即,呂道賓立即上前去看,然后回頭又看一看日頭,當場來言:「卦象清晰,次五,拔車山淵,宜于大人。」
「什么意思?」元寶存詫異來問。
「拔車山淵,力大氣足也....」呂道賓俯身撿起了幾根木簽,認真解釋。「這說明此戰拼的是力氣,不是什么機巧,然后是強者勝,大者勝,快者勝,氣足者勝,眾者勝,有德者勝,地位尊者勝!沒有什么意外可說!」
元寶存點點頭,然后忽然嗤笑:「呂大使,我信你的卦,也有些意思,但恕我直言,你這卦象說了也就是說了。」
呂道賓搖搖頭:「無妨,一卦下去,我反正是安心了......剩下的看結果吧!」
元寶存再度點頭,然后看向了明顯不耐的李清臣:「李十二郎,給你一千五百人.....等賊軍騎兵稍微走遠了再下去!」
李清臣略顯詫異,但沒理由不拱手稱是:「好!要我說,此戰正是我軍強,而元公地位最尊。」
求戰成功,他甚至有心情恭維對方一下。元寶存只是胡亂點頭。
就這樣,半個時辰后,雙方甲騎前鋒在聊城城北七八里左右迎
面而見,早就得了軍令的他們也無多余言語與動作,乃是各自提速,徑直在田野上結隊沖鋒廝殺。
只要沒有結成真氣軍陣,甲騎沖鋒依然是這個時間上最強橫的軍事表達手段,低劣的真氣陣被嫻熟的甲騎結陣沖垮的記載也是屢見不鮮。
而且,與真氣軍陣需要消耗真氣存量不同,單純的甲騎沖鋒,往往可以借著戰馬速度、兵器長度、馬術穩定性與準度,瞬間決出勝負與生死。能夠外放真氣手段的奇經高手,也經常如此,死亡也往往更加迅速和慘烈。
所謂英雄豪杰、猛將單挑數十合得到一個結果,更多的是凝丹以上高手之間發生的事情。
故此,這一輪相撞,當場便有數十騎落馬,而且很快,更多的傷亡便也出現了,因為雙方軍陣開始大面積接觸,往復廝殺也就勢展開。
完全可以說,只是片刻,所謂場上勝負形勢也分的清楚——居然是個暫時的不相上下。
東都而來的官軍裝備、陣型嚴密程度、馬術都明顯要高上一籌,如果沒有其余因素,那么一沖之下,剛剛成軍的黜龍軍甲騎必敗無疑,且應該是瞬間潰敗.....但是,黜龍軍甲騎中有兩位凝丹高手,左翼外圍還有一個樊豹也迅速加入戰陣,三位凝丹將領瞬間形成了三處局部戰場優勢,遠不是只有一個黑甲騎兵首領的官軍能比的。
那騎著一匹沒有馬罩的斑點怪馬、打著秦字旗的官軍騎兵將領迅速觀察形勢,然后立即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卻是毫不猶豫,沖向了距離自己稍近的一面「程」字旗。
雙方逼近,程知理自然曉得來將說法,當場提槊喝問:「是本州鄉人秦寶嗎?如何還在給朝廷賣命?如今局面,何不早早來與你張三哥做個臂膀?」
秦寶一聲不吭,定雷真氣使出來,當面來戰,程知理見狀也不多言,斷江真氣使出來,也揮槊親戰對方。
雙方都是凝丹,各自馬術出色,又是登州故人,照理說該有個不少來回。
但實際上,戰不數合,程知理就莫名雙臂發麻,漸漸落了下風,然后立即意識到,對方真氣小眾,怕是另有效用,而且自己武藝力氣也確實有些不如。不過,他也不怵,因為胯下戰馬乃是當日破張金秤時尋得一匹雄壯龍駒,轉贈給張行又被送回來的,魯郡一戰恰好放在蒲臺,所以尚在......按照他的意思,何妨詐敗,引對方出了騎兵亂戰的中心場地,到了邊緣地方靠著胯下戰馬在外面做說法?
然而,程知理剛一詐敗,催動胯下龍駒,往東面走,那秦寶胯下怪馬同樣一聲嘶鳴,速度飛快,奔走如飛,居然越過他去,將他程大頭領攔在陣中。
程知理曉得對方坐騎更勝一籌,心驚肉跳,趕緊十二分小心來對,同時做好騰躍逃竄準備。
但秦寶得勢不饒人,手中大鐵槍揮舞如輪,定雷真氣引發電光四溢,很快便將對方壓制下去,根本不給對方騰躍逃竄的機會,勝負將將就要決出。
當此之時,便是老道如程知理此時也不禁一慌,只覺得今日莫說重蹈覆轍,說不得性命難保。
不過,就在這時,忽然一騎遠遠趕來,隔著數十步便飛馬大叫:「秦二!你也有臉來戰?!」
話音剛落,便也運足真氣,加入戰團。
秦寶看的清楚,來人正是故人周行范,他曉得周行范家中事端,更兼對方年幼,素來以對方是個小兄弟來看,倒也不惱,也真存了幾分憐惜的意思,只是準備尋機一槍料理了對方坐騎,然后處置了程知理便可。
但周行范趕到后,多少是分擔了程知理的壓力,后者重新抖擻精神,卻也再度盡力來戰。
這還不算,遠處看到三面將旗卷在一起,早早驚動了陣中其他將領,須臾片刻,一騎也從斜刺里殺出,赫然是
單通海。
倒是官軍這邊雖然前面這些騎兵中只有秦寶一個凝丹,但后方陣中也是有兩位的,卻沒有及時來援。
單通海既至兩個凝丹來戰一個,氣勢登時逆轉,但秦寶還是不懼,鐵槍橫掄,宛若揮舞什么木桿一般從容,防守嚴密,時不時定雷真氣爆發,還能反擊。
單通海殺得興起,招招緊密,奮力來戰,倒是程知理心細,戰陣中尋得機會,對著周行范放聲來吼:「周頭領若想得勝,不要摻和!去喊樊將軍來助陣,你和劉黑榥趁機去沖殺他兵馬!」
周行范醒悟拍馬而走。
果然片刻之后,得了消息的樊豹騰躍而來,中間隨便取了一匹戰馬,拎起一支長槊,卻是三個凝丹、三支長槊、三家斷江真氣一起夾攻秦寶一人。
此時,四匹馬聚在一起,外圍三匹馬環繞著轉燈兒般廝殺,秦寶居中根本動彈不得,只能勉力支撐,漸漸被壓得不行......卻是終于醒悟,為什么那日雄伯南要說自己小瞧了這些修行上的境界。
三個凝丹聯手,堪比成丹,自己果然還是不行。
一念至此,他忽然單手掄圓了鐵槍,往周圍一蕩,順勢另一只手摸了下胯下斑點豹子獸的脖頸下,與此同時,定雷真氣奮力使出來.....斑點豹子獸得了信號,接上真氣,嘶鳴一聲,平地踩著真氣躍起兩三丈,飛出三人包圍。三人齊齊大驚,曉得對方坐騎是個頂尖的龍駒,居然隱隱通了真氣騰躍的法門,但馬上就大怒起來,重新縱馬追上。
周圍親衛,也隨之匯集成團,跟在身后決蕩開戰線。
秦寶委實不敵,只能仗著馬力速速逃竄,根本沒法再顧忌騎兵戰線,居然眼睜睜看著對方趁機完成突破。
但此時,軍中主將、成丹高手屈突達尚在中軍,其余兩位凝丹高手也只在后方軍陣中督進,似乎也根本不曉得此處情形,他一人孤身,也是無可奈何。
而就在此時,官軍甲騎明顯因為中央被突破、兩翼被輕騎裹住而退勢明顯之際,忽然間,南面聊城西側位置,明顯有火起。
風自南發,煙熏味隔著數里可聞,眾人驚詫回頭,曉得是大營被襲,各自不安。
「不要管他!」單通海氣急敗壞,在馬上放聲嘶吼。」今晚援軍必至,我們還都是騎兵,還管什么營寨?只放肆作戰便可!」
但是,諸軍上下,有聽得此言的,也有聽不到此言的,有認可的,也有本能不安的,有殺得紅眼想繼續推進的,也有畏懼短時間內劇烈傷亡的,卻是反應不一。
一兩刻鐘而已,黜龍軍騎軍前后明顯脫節,官軍騎兵居然重新占優。這還不算,隨著時間漸漸流逝,此時官軍中軍步兵終于漸漸從后方趕到,騎步混雜,充實軍陣,雖然使得自己一方的騎兵喪失了部分機動性,卻極大的穩固了戰線。
黜龍軍騎兵除了在三位凝丹頭領之處還能維持突破外,幾乎是全線被逆推,那兩位官軍中的凝丹將領之一,也時不時開始出現在前線。對此,三位頭領為了確保本軍不被圍殺,只能不停回頭收拾局面。
但秦寶也學乖巧了,時不時便與那位凝丹高手配合反身殺出,他又是個利害的,逼得三人復又不得不折身來做壓制。
如此反復不斷,戰線開始全線往南逼近。
下午時分,太陽更加偏西了不少,聊城北門處,元寶存和呂道賓登高來望,雖看不到具體情況,但都是有修為的人,遠遠見到田野間的戰線明顯反復過來,還是沒問題的。
也是不由大喜。
「卦是準的。」呂道賓迫不及待來言。「卦是準的,沒有什么意外,強者勝,大者勝,快者勝,有德者勝,地位尊者勝,氣足者勝,眾者勝!」
元寶存也長呼了口
氣,連連頷首。
就在這時,一名下屬忽然馳馬到城下,遠遠高呼:「元府君、呂大使,李副使有言,這是好機會,速速出城去吧,從南面出去,然后向西走,只留千把人守城便可。」
說完便復又馳走。
元、呂二人相顧來對,各自猶疑。
片刻后,還是呂道賓滿不在乎搖頭:「戰線推這么快,日落之前足以推到城跟前,到時候從容出城匯集離去,何必此時計較?」
「不錯,要是驚動了賊軍,聚集騎兵折身來圍,豈不是自投羅網?「元寶存也表達了贊同。
二人遂不理會。
不過,委實如二人所猜度的那般,面對著官軍主力大陣的推進,失了銳氣的黜龍軍騎兵雖然還能維持陣型和集團,卻根本無法阻攔對方的前進。只是盡量遲滯而已。
而大概距離交戰一個半時辰后,最無奈的事情終于出現了,因為秦寶撕咬得力,黜龍軍騎兵始終無法折身奪回大營,這就導致了當他們退到距離營寨一兩里的時候,終于無法再退。
此時,李清臣毫不猶豫率眾自營中殺出,引發了對面官軍的呼應,秦寶躍馬而出,率官軍披綢甲騎發動突擊,黜龍軍三將齊齊來擋,卻居然沒有擋住。
屈突達以主帥之身,率數十親衛,偃旗藏身秦寶身后,忽然殺出,一時間,反倒是單通海猝不及防之下肩膀挨了一刀,同時被秦寶胯下坐騎咬死戰馬,當場狼狽摔出。
幸虧其余兩將齊齊棄馬救人,騰躍而走,再加上親衛拼了命的阻攔,方才逃竄。
到此為止,黜龍軍剛剛組建的騎兵,到底是被官軍殺到了城前,還丟失了把控聊城西面通路的營寨。
本軍也被分割,主力在東,劉黑榥極其部在西。從戰術上來說,算徹底的阻擊失敗了。
不過,這似乎是一開始便有所「預料」的事情。
那話怎么說來著,只要撐過這一波沖擊,等到援軍便可。
「讓兩位速速出城!」屈突達趕到奪來的營寨前,聞得城內兩人居然還沒有出來,氣的七竅生煙。「不要管什么黜龍軍騎兵還在外徘徊了,東面的斥候從剛剛就有問題,再不出來怕是要真出不來了......秦寶,你和李十二郎親自率甲騎去接!接了后咱們稍在此寨中整理一下,就全體撤軍!」
秦寶和李清臣得了言語,同樣無奈,卻是再度翻身上馬,帶著精銳騎兵去城下來尋。
來到城西,尋不到人,氣了個半死,只能又往城北去,畢竟那里是觀察戰場的最好地段。
結果,來到城北,卻又從城上得知,兩位大員往東走了。
二人心中齊齊暗叫不妙,復又往東去,遠遠看到似乎是有一群人立在城東北角樓上,而城池東北面,黜龍軍騎兵正在田野中嘗試重新集結,復又松了半口氣,只以為二人是為此來看。
結果,剛剛來到角樓下,城東視野陡然開闊,兩人便目瞪口呆,立在當場。
原來,春聊城東面幾條主要官道上,煙塵大作,明顯有大部隊充斥其上,而周圍的田隴上,則密密麻麻,穿匯如線,也全是舉著各種旗幟的部隊行列。
毫無疑問,這些全都是黜龍幫的援軍。
而可以想見,便東北面,也應該是被黜龍軍騎兵擋住了視野,一時看不到而已。
「呂公!元公!不要看了,趕緊走吧!「李清臣回過神來,朝著城上角樓來喊。「這是最后機會!」
隔著百十步而已,修為其實不弱的李十二甚至能看到元寶存和呂道賓朝自己望了一眼,然后似乎是嘴唇哆嗦了一下還是怎么樣,便轉過頭去了。李十二懵了一下。
下一刻,就在元寶存和呂道賓身側,忽然有一
名披著白短氅的人踩著城墻垛冷笑一聲,真氣鼓動,聲震四野:「黜龍幫大頭領徐師仁在此,張龍頭有令,但見騎斑點馬的賊軍秦寶,便先與他一箭!以示敵我不兩立!」
話音未落,一支裹了斷江真氣,宛若鐵矛一般的箭矢自城上飛下,直奔秦寶而來。
秦寶大驚失色,趕緊運足真氣往后一躍,胯下斑點豹子獸也嘶鳴一聲,趁勢往前躍....一人一馬,勉強逃過這一箭,但原本所在位置,卻如燒了竹子一般,當場爆開周圍數騎,包括李清臣在內,全都控制不住坐騎往四面而倒。
情知此人修為絕不是自己能敵,秦寶再不敢多留,乃是上前奮力拖出李清臣,翻身上了轉身回來的斑點豹子獸,運足真氣,率眾奮力左右搖擺往西而逃。
他的身后,城東北角樓上,鄴城行宮大使呂道賓忍不住搖了搖頭:「卦還是準的,沒有什么意外,強者勝,大者勝,快者勝,眾者勝!」
元寶存束手不語,只是在已經算是夕陽的輝光下去看西面數不清的黜龍軍援兵,彼輩行于春末夕陽下,恰與田野映照,顯得熠熠生輝。
大家新年繼續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