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怎么回事?有水嗎?”
雨水急促,沒有入城、而是睡在后營的李清臣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悶熱中被吵醒的,還是傷口難受一直沒睡著,又或者是中午以來到夜中所見所聞讓他有些情緒上的負擔,所以睡得特別淺。
但總之,就是夜中忽然醒了,而且有些口渴。
沒有人回答他,韓引弓為了盡快掌握這支部隊,將這支部隊轉化為私軍,選擇了收買,結果就是刻意放縱下的放縱,與今晚格外失控的軍紀,本該在前帳聽令的士卒也根本不在,應該是入城劫掠去了。
算是求仁得仁。
李清臣既然醒了,又喊不到人,便躺在那里,腦子里過了一遍昨日事端,心中愈發煩悶……昨日軍中這些事情,屬于他早知道會有,早就在書里和一些長輩的言語中得到提醒,但因為有家族庇護,而且很早就在白有思這種近乎于天之驕子的長官屬下當差,所以不必沾染過度的那種東西……此時大規模發生在眼前,不免會有些道德上的糾結。
只不過,和表現更明顯的族妹相比,他李十二郎還是能暫時壓到心底的。
又躺了一會,外面再度傳來一些怪異的聲響,似乎是哭喊,又似乎是在求救,還有一些發泄般的低啞嘶吼聲……全都在雨水中被稀釋。
這似乎有些理所當然。
并不知道現在是何時的李清臣望著頭頂帳篷,嘆了口氣,決定起身喝口水,然后去看一看,如果那些人太過分,就管一管。
唯獨剛一起身,四肢處便傳來一陣強烈的酸漲感,配合著胸腹處的疼痛,幾乎使得他整個人痙攣起來。
這讓李清臣心生惶恐,反而不顧一切,奮力掙扎起身,披上衣服,拄著刀子走了出來。
要知道,李十二郎絕不是什么顢頇之輩。他之前怕死求生,乃是因為只有活著才能干出一番事業,這才深夜爬離戰場,這才河上束手就擒。而昨日落馬以后,李十二郎也并未有多么憤恨,只是覺得自己便是死在軍前,也不枉這么一遭了。但此時此刻,面對著病死于床上的可能,他終于不能接受了。
轉回眼前,出得門來,頂著雨水放眼望去,李清臣立即察覺到了異樣——雖然黑暗和雨水遮蔽了很多東西,但大股隊列在營盤深處遠端的無序運動,以及偶爾火光閃過白花花的身體,還有隨后的慘叫聲與嘶吼聲,還是說明營盤里出了一些大問題。
就好像,就好像黑暗中有什么猛獸在用最原始的方式來啃咬這個軍營一般。
而很快,不等他李都尉找到要害人物呼喊詢問,就知道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
“軍械!這里是軍械庫房!快來!快來!”
黑暗中,忽然有人放棄了之前那種明顯帶著壓抑的行動和拼命遮掩的動作,猛地放肆喊叫起來,緊接著,就是轟然成片的嘶吼聲與沖擊營盤的聲音,然后就是拼盡全力的喊殺聲以及整個大營的驚動與失序。
“取軍械!都來取軍械!”
“分一隊人,救那些宮人,放她們逃!往南邊逃、西邊逃,今夜往哪里都行!繞到黜龍幫的地盤就好!去芒碭山也行!”
“拿了短兵的爺們都跟我來!去沖韓賊的大營!趁他們不備,能殺一個就是夠本!”
再無顧忌的呼喊聲,似乎要淹沒整個黑夜。
“是內侍軍造反,點起火盆,向我靠攏!”醒悟過來是怎么回事的李清臣立在雨中,額頭上雨水與汗水混合一體,盡全力嘶吼起來。“不要亂!不要慌!他們沒有甲胄,又被雨淋了一夜!不要怕!大家穩住就好!”
混亂中,果然有些官軍聽到呼喊,往李清臣這里聚集起來,而且后營中,類似的地方還真不少……這群關西屯軍無論如何都是世代從軍的府兵精華,是大魏的軍事根本,所謂道德方向的軍紀決定戰斗力的說法,在這類封建軍隊中似乎也顯得荒誕,常年的軍事訓練和有效的組織架構,依然促使很多基層軍官主動站出來履行責任。
然而,混亂依舊不受控制的往大營深處席卷過來,很多嘗試穩定局勢的基層軍官建立的阻擊點,都被白皮餃子們給瞬間淹沒,李清臣身側的士卒也根本就是來了散,散了走。
沒辦法,白皮餃子們沒有甲胄,可是夜間睡覺的士卒同樣不會穿甲胄;白皮餃子們淋了半夜雨,但軍士們也鬧了一整個前半夜;白皮餃子們只有數千,但軍士們卻有不少人進了城,而且是夜間分布在各營之中,又遭遇猝不及防的腹心開花。
更重要的一點是,和之前白天的待宰羔羊一般的惶恐不同,內侍軍們經歷了屈辱的投降,并通過投降后的待遇,以及宮人還有城內的劫掠后,明顯意識到了自家在這些官軍們手下落不到好,此時早已經是一個拼命的姿態。
而且,這些內侍在服從性和組織性上,恐怕絲毫不弱于關西屯軍們。
所以,每遇到小股官軍組織起來,他們便蜂擁而至,有刀便砍,有槍便刺,沒有刀槍舉著拆下來的木料也要來砸,殺到后來,更有殺紅了眼的人赤手空拳也要攀附上去撕咬啃扯。
偌大的后營內,官軍根本立足不定,黝黑而又白皙的浪潮,眼看著便要往李清臣這里席卷過來,而身體不適的李十二郎也只能空捱,一想到自己可能要死在暴動的內侍軍手里,更是難以忍受,偏偏又無能為力。
“快走!”
就在這時,李十三娘及時率領七八人與兩三匹馬來援,乃是讓人攙住自己族兄往馬上一扶,便匆匆逃離后營。
不過,兄妹一行人離開后營,李十三娘卻又忽然改向,在雨夜中悶頭往西南方向而走,直接脫離了營盤。
李清臣初時昏沉,但走出營區,看的不對路,方才醒悟,便又在馬上大聲質問:“為何不去中軍?”
“去了有什么用?”李清洲理直氣壯。“你看這雨下的,是內侍軍真能沖垮了韓引弓的中軍大營,還是韓引弓能救得了后營?結果必然是內侍軍殺光了后營兵馬,救了宮人,然后搶了后營刀槍軍械補給往其他地方去逃,而韓引弓無可奈何……現在過去,看他無能狂怒,在那里出丑嗎?我剛剛已經看過了?”
“那也不能就這般走吧?”李清臣大為不解。“我們是有正事的。”
“哪還有什么正事?”李清洲依然振振有詞。“你還沒想明白嗎?韓引弓那廝受此一擊,狼狽不堪,根本不會冒險支援虞城了,他要是不去,你們被虞城兵馬阻擋,南線根本就沒有軍隊來得及趕到濟水去做夾擊,屆時此戰之成敗,也只是張行與張須果兩人一戰而已。既如此,不如早些帶你回淮陽修養身體,省得將來無法去見嬸娘。”
李清臣愣了愣,居然無法反駁。
而李清洲看到自家族兄閉嘴,更是毫不猶豫,直接翻身下來,親自牽著馬往淮陽方向而走,絲毫不管身后大營中幾乎要撕裂雨夜的咆哮聲。
說到底,李清洲對內侍軍的同情,與對韓引弓厭惡,昨日白天就已經清晰無誤。
兄妹二人帶著七八個軍士,徑直離去,身后雨水中,偶爾有光點劃過,又有呼喊聲不斷,但終究如李十三娘所言,內侍軍不得入中軍大營,而中軍大營部隊倉促中也根本無法奪回后營。
王公公窺的清楚,早早放開一起被俘虜的宮人,讓一部分人帶著她們逃散,然后又集中取了刀槍、負了部分有用輜重,搶在天明前便吩咐下去,讓所有人往東而行,乃是想著往芒碭山方向而去。
不過,李清洲雖然判斷對了此番內侍軍暴起后的形勢,卻不可能對數百里外的軍情做出準確判斷——東郡境內的戰斗,無論是爆發的時間還是規模,都遠超這些人的想象。
就在內侍軍夜間暴動之際,東郡那里,也發生了一場夜襲。
發起者是李樞,對象是張須果下屬的齊魯子弟兵。
事情是這樣的,早在之前一日,張須果的前鋒部隊便已經進入東郡了,但位于東郡與東平郡邊境的李樞卻選擇按兵不動……原因再簡單不過,彼時,這些齊魯官軍只是順勢追來,并沒有確切發現他,也沒有針對他的動作;而此時主動出擊,乃是確定張須果本人,以及樊虎、魚白枚等張須果部要害將領都已經出現,然后要以突圍姿態吸引所有官軍注意,將疲憊不堪的張須果部帶往歷山。
效果好的不得了。
這一夜,和南面不同,濟水北面并沒有下雨,李樞打起旗幟,帶領四千部眾離開奮力一突,搶在包圍合攏前突過包圍網,徑直南下……根本不需要演戲,因為真突圍不成,便真要死在這里,部眾上下一心,行動果決,一擊得手,毫不戀戰,徑直南下。
“確定是李樞嗎?”
黎明時分,張須果雙目微紅,親自在宿營地外面的路口等到了親自馳馬過來匯報軍情的樊豹,然后主動來問。
“就是他。”樊豹翻身下馬,微微一拱手。“旗幟、兵馬都是對的,跟昨日匯集的情報也相合,也能解釋這幾日雄伯南為何要發狂,跟張太守沒完沒了。不過更重要的是,俘虜們說的也都一樣……這便是確鑿無誤了。”
“俘虜了多少人?”張須果立即來問。“都是誰的部屬。”
“二三十人,互不隸屬,誰的都有,但有好幾個是雄伯南直屬的核心軍法部隊。”樊豹依舊對答如流。
“說的都一樣?”
“是。”
“怎么講?”
“大軍從甄城出來后,不知為何路上忽然潰不成軍,若不是西線張行自離狐方向迎上來,幾乎要全軍散了,便趕緊退到有接應的離狐那里進行休整。然后呆了一夜,又怕我們偷襲,便將他們這些還算精悍的拉出來回到甄城,用來做抵擋和后衛……結果沒想到我們直接越過甄城而不入,他們害怕李樞被俘虜,害怕被整個吃掉,也害怕離狐的主力會再垮掉,就趕緊突圍去匯合大部隊了。”樊豹有一說一。“都是這么講的……我還帶了一個老實的。”
張須果點點頭,立即便有早一點趕到此處的魚白枚上前,就在路邊審問那俘虜。
至于結果,不言而喻。
要想騙過敵人,先騙過自己,對于李樞這支部隊官兵來說,除了極少數高層外,他們本就是以為如此。
魚白枚問完回來,不及開口,張須果便主動來問:“軍情就是這樣,你們都什么意思?”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魚白枚搶在樊豹之前干脆開口。“李樞不死,黜龍幫遲早死灰復燃……追上去,殺他個干干凈凈便是。”
“我大哥的意思是,追著李樞,然后趁勢壓入離狐,將賊軍主力和李樞一并解決,了斷戰事。”樊豹稍微一頓,也說出了“自己”意見。“省得日后這些賊子再給齊郡生麻煩。”
張須果沉吟一時,魚白枚也有些冷笑姿態。
且說,雙方是有戰爭迷霧的,李樞位于甄城這個情報對于張須果部而言根本是個意外……因為他們之前進發過來的時候,一個確切無誤的普遍性情報在于黜龍幫大軍數日前離開甄城全線西走。
僅此而已。
所以,部隊才會大膽越過甄城,直接進入東郡境內,因為他們以為那個是空城。
結果進入東郡半日后回頭來看,發現李樞很可能與四五千核心部眾尚在甄城城內后,一面理所當然懷疑城內是假,一面卻又佯做不知,下令部隊自南北兩面火速進軍,嘗試包圍……這樣的話,如果李樞是假的,不耽誤他們繼續西向追擊,而如果李樞是真的,也可以形成包圍。
但現在,李樞搶在包圍圈形成之前果斷突圍,外加士卒的招供似乎驗證了一切,也從邏輯上解釋了一切。
李樞是去而復返,是要給離狐正在休整的部隊做后衛,此時則是從官軍的動作中意識到危險,又主動突圍。
不過,魚白枚的冷笑可不是在笑這些,而是在笑樊豹部作為此次突圍戰中直接與李樞交手的部隊長官,居然在戰后第一時間向距離他頗遠的兄長樊虎做匯報,而頂頭上司兼總指揮張須果這里,卻需要張須果主動派人召喚后才過來。
一念至此,魚白枚毫不猶豫,順勢俯身拱手:“總管,我愿做先鋒!了斷此戰!”
張須果心中早有決斷,但還是回頭看向了幾個跟他一起出營來此的幾個部屬。
其中為首者,赫然是賈務根了,沉吟片刻,也給出了自己的答案:“總管,不管如何,有句話總是對的,那就是李樞不除,后患無窮,而黜龍幫則是朝廷此時時局下心腹大患。現在整個黜龍幫正是最虛弱無力的時候,李樞也疲于奔命,沒理由放過!”
“不錯。”看到幾方部屬意見統一,張須果也不再猶豫,立即做出決斷。“李樞也好,黜龍幫逆賊上下也好,全都不容放過!而此戰關鍵在于,他們當日潰成那般,不可能作假,區區幾日如何能重振軍威?不然李樞也不至于親自來做后衛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就該在此時一往無前,為大魏清此胸腹之毒瘤!”
話至此處,張須果只在清晨彩霞下四面環顧,然后方才繼續來言:“魚白枚為先鋒,我為其后!讓張郡君和樊虎往我身后來靠攏!全軍掉頭向南,追上李樞!”
眾人一起行禮稱是。
唯獨樊豹,稍顯猶豫。
“怎么了?”張須果蹙眉來問。“有什么不妥嗎?”
“自然沒有。”樊豹趕緊拱手。“只是我當時本就調度最近的張青特追了上去,跟在李樞身后了。”
“張青特是兩千人?”張須果聞得此言,倒沒有在此時計較什么,哪怕張青特是剛剛恢復職務的樊豹平級。
便是計較,也真不是此時。
“對,就兩千人。”樊豹立即做答。
“要是跟的脫節了,怕是要被李樞回頭擊敗的。”張須果搖頭以對,轉身回營。“但不必管他了,一個降將而已……全軍造飯,即刻按照我的吩咐拔營追擊!”
樊豹也終于無話。
早間的彩霞似乎又在預示今日有雨,而很快,隨著太陽升起,薄厚不一的云層在天邊顯露,似乎也驗證了這一點。但無所謂,之前多日雨水,已經使得預設戰場的那片低洼地帶形成了一片在莊稼地掩護下的沼澤地。黜龍軍甚至有意的堵塞了排水渠道,人為的抬高那邊的水位。
不下雨也足夠用了,下雨了說不定還要溢出呢。
事實上,昨夜就已經接到李樞突圍訊息的張行此時心思也都不在這些預設戰場上了,這個時候,除了戰前動員,努力鼓舞士氣,然后養精蓄銳,準備作戰,也基本上沒什么可做的了。
“程知理不在,你父親就在對面,你確定要參戰嗎?”吃過早飯,張行看向了身前來人,也就是一大早披甲執銳過來的賈閏士了,一時面露好奇。
這幾日,足夠張行注意到此人了,甚至他還拒絕了以此人為橋梁去溝通、引誘賈務根的策略……如非必要,這時候千萬不要多此一舉,多一個環節,就是多一份風險。
不過,臨陣請戰就是另外一回事。
“此戰若不拼命,等官軍戰敗,拿什么給父親求情活命?”賈閏士昂然來答,倒是誠實的可愛。
張行微微一愣,回頭與白有思相視一笑,周圍頭領也都來笑,都覺得這個尚算是少年的小伙子有些意思。
“既如此,你留在我身邊,跟著賈越賈頭領……都姓賈,五百年前,說不定還是本家。”笑完之后,張行倒也不矯情,直接做了安排。
而賈閏士也毫不猶豫,直接披甲扶刀,立在了面無表情的賈越身后。
這只是一個小插曲,須臾片刻,用飯完畢的其余大小頭領紛紛往這個位于城北的大棚下匯集,張行也毫不猶豫在棚下做了通報:
“我知道你們擔心什么……我也不知道南面眼下是什么情況,可是根據之前通報來看,目前為止,韓引弓的確沒有北上來做突襲,濟陰全郡,莫說濟陰城,成武、周橋都是安全的……而若是此時突襲,姓韓的也注定晚了,我們只管用心在此處便足夠了。”
眾人各自肅立在棚下,沒有任何意外之色,但也不代表他們就信了,因為即便是韓引弓此時已經北上,甚至已經到了濟陰,張大龍頭也不可能說實話了。但怎么說呢?這幾日,每日都有人逃散,有被抓回來明正典刑的,也有消失不見的,還有連累家人罰為勞役的,信不信也就那樣。
而且,都到今天了,這種假設本身也沒什么意義了。
“今日可能便要作戰,你們也都知道了,我也不多說什么,但戰前我有三個要求。”張行想了一想,繼續坐在棚子下的長凳上來言,卻是看向了魏玄定。“首先是后勤必須要盡全力……中午那兩個餅子和熱湯,要盡全力送到。而且今日說不得什么時候要下雨,蓑衣什么的,還是老樣子,后面能多一件便送一件,有比沒好……諸位舵主要在午后忙完這頓加餐后,各自加入對應軍中,一起作戰。”
站在一眾舵主和文職頭領前面的魏道士面色明顯發白,但還是帶著這些人,連連點頭。
“其次,待會出發,進入預設陣地后,幫中上下,一定要跟士卒做鼓勵,告訴他們我們是義軍,我們此戰是以義擊暴,是保衛家鄉,我們此戰必勝,我們便是戰死,也是梁郡百姓眼中的英雄豪杰!”張行接著環顧四面來講。“我知道你們很多人心里對這話其實還是不屑一顧,還有人是對下面士卒不屑一顧,但不管你們怎么想,現在是我說了算,這話必須要說,而且要層層說下去,說到每個士卒耳中……因為這種大戰,誰都沒遭過,咱們沒有、對面也沒有,關鍵時刻,很可能只是一點士氣的差別,便能決定勝負!”
徐大郎率先俯首稱是,王五郎和單大郎也都收斂顏色,緊隨其后。
隨即,諸領軍頭領也都俯首稱是,倒是頗有氣勢。
“最后。”張行停頓了一下,雙手按著膝蓋,誠懇來言,語氣也變得緩和下來。“我想告訴諸位一個道理,也僅限于諸位……那就是別看咱們準備妥當,別看咱們是以逸待勞,而且一直到現在勉強支應著沒有出什么大簍子,可實際上,真的開打,很可能什么岔子都會跳出來,弄得我們手忙腳亂……但是千萬不要慌,咱們有破綻,對面也肯定有破綻,而且咱們到底是有準備的,他們是沒有的,所以咱們的破綻,必然比他們少、比他們小!這時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聽命令、看局勢,盡全力去做就好!只千萬不要慌了手腳,失了理智!因為你們都是管事的,一個人慌了,下面人都要慌的!”
眾人聽張行說的懇切,而且幾乎已經算是苦口婆心,便紛紛俯首,哪怕是心里不服的,或者覺得這種話算是糊弄人心頗顯可笑的,此時也都勉強壓下,紛紛稱是。
而話至此處,張行也不再多言什么,直接揮手下令,讓所有人帶著剛剛用完早飯的部眾,攜帶軍械甲胄等物資,按照這幾日早就走熟的路,往他們早就熟悉的預設陣地而去。
張行和白有思這對公母自然也在其中。
花了一個時辰,部隊各自落陣,整個龐大的陣地上,立即陷入到了某種嘈雜與安靜共存的怪異情形中。就這樣,又過了一個時辰,前方又有哨騎護送李樞信使抵達……說是后者部眾,已經在二十里外,卻又忽然停下。
“怎么說?”
張行立即來問。
“李大龍頭有話,要張大龍頭發一支三五千人的精銳,迎面去做支援。”信使氣喘吁吁來答。“因為有一支兩千人的官軍部眾,不算太精銳,已經從昨夜跟到現在了……李大龍頭說,對方這個兵力不擊破不像話,可要是放對方過來再擊潰,容易暴露此間情形;而若是他自己回頭迎擊的話,如果沒有援軍接應協助,也顯得異常。”
這便是第一個超出計劃的意外了。
但并不算什么過分的問題,也不需要考慮什么……張行看了一圈,立即點了王叔勇:“王五郎,你帶三千人去!速速協助李公擊潰他們!然后護送李公折返!”
就在此處相候的王叔勇同樣沒有任何猶豫,當即拱手而去,乃是下令本部全軍披甲,出陣迎擊。
人一走,陣地上很快陷入到了那種例行嘈雜與安靜共存的奇怪態勢。
而大約又等了半個時辰,隨著后方將中午的兩個餅子與熱湯按照演練例行送到,全軍又開始吃飯……吃完加餐,上午的嘈雜聲也漸漸消失了,因為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緊張不安的姿態開始在陣地上彌漫。
夯土高臺后方,張行和其他將領也明顯開始焦躁不安,而很快,隨著前面哨騎回報,王叔勇與李樞以絕對優勢兵力擊敗那兩千追兵后,他終于也暴露了自己的不專業——這位大龍頭,迫不及待的下令全軍擐甲待戰。
有點早了。
但沒人反對,所有等在這里的高級軍官紛紛散去,落位到自己預定位置,然后開始披甲準備。
張行也在白有思的協助下穿上了甲胄,然后白有思本人也在張行的協助下換了一身上好的北地皮甲,二人擐甲完畢,立在陣地中央的大旗下,四面看了一遭,不免相顧一笑。
身前是壕溝、柵欄構成的層層防線,身側是預先鋪設好的繞行出擊斷后道路,身后是囤積數萬有生力量的軍寨。然后足足四萬眾軍事,再加上數不清的民夫,混在其中的甲胄、刀槍、車輛,即便是旗幟和金鼓大多數都按照要求伏下和隱藏,也讓人當場生來許多豪氣。
又過了片刻,前方忽然有動靜傳來,張行登上夯土高臺來望,赫然看到李樞與王五郎旗幟,正往此處過來。
張行面露笑意,就要扭頭與白有思說些什么打趣的話以作放松的時候,忽然間,一旁白有思面色一緊,反而扭頭看向了身后軍寨方向,張行立即回頭,卻只在越來越陰沉的烏云下捕捉到了一點流光的尾巴。
但這已經足夠讓他色變了。
實際上,陣地上的幾位凝丹、準凝丹高手,也就是徐大郎他們也都齊齊色變。
“雄天王輸了?”張行心中亂跳,之前教導給那些頭領的話全都丟到耳邊去了,只是表面上還算鎮定。“還是什么無聊的成丹高手在觀戰?為什么只是一窺便走?”
話說,成丹高手,目前來看,還是朝廷陣營里居多。
“不管如何,”已經著甲完畢的白有思毫不猶豫應聲。“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有這等高手突然來窺軍陣,自然該我去應敵!”
張行強作鎮定,立即頷首。
這就是字面意義上的兵來將擋了,而且遲疑不得,因為那流光姿態明顯是想從歷山后繞過去,往歸山北官軍方向。
不過,就在白有思的金色流光奮力一起,與那人隱隱在歷山南側纏斗起來的時候,隔著一座歷山,越來越陰沉的天氣之下,魚白枚已經帶著張青特的潰軍,重新追了上來。
“告訴總管,是王叔勇率大隊出來接應和李樞聯手,張青特那廝敗的不冤,甚至兩千降兵調度和疲敝了對方七八千主力,已經算是有功了。”在山腳下披掛完畢的魚白枚翻身上馬,前半句似乎還是匯報,后半句儼然已經下令了。“哨騎已經看到有些紛亂和疲敝賊軍軍勢,我也已經披甲,即刻出兵!必要搶在賊人進入離狐城前在野地中咬住對方,直接開戰!此戰,必讓東境全境知道,我們齊郡精兵的威名!請總管為我后,緩緩收此大功!”
說完,竟然是直接催動全軍,越過那個根本不顯的山腳隘口。
只能說,不管那個成丹高手是怎么回事,他都沒來得及阻止齊郡精兵中的根本一部進入預設戰場,出現在尚未入陣的李樞部身后。
而此時,漸漸平復心情的張行立在夯土將臺上,看著如潮水般涌來的官軍前鋒,忍不住長呼了一口氣出來,然后環顧四面,就在近乎光禿禿的將臺上,尋了個馬扎坐了下來。
又觀察了一會,眼見著對方并未發現被壕溝、土壘、軍寨所遮掩的重重大軍,只是往故意反向列陣、轉身應敵的李樞部那里奮勇而來。
此時,莫名心靜如水的張行平靜對將臺側后方等候軍令的張金樹下了一道命令:“傳令各部……大約一刻鐘后,注意看我這里信號,一起鳴鼓舉旗,列陣迎敵。屆時,望諸位努力作戰,退者如林,進者無前,不動者如山……如此而已。”
面色發白的張金樹莫名在臺下重重一叩首,方才轉身給那些臨時充當了傳令兵角色的中翼軍法部眾去做言語,卻又中途一個趔趄,差點滑倒。
下午時分,在雨水滴落之前,魚白枚部與誘敵的李樞部正式接陣,甫一接陣,在將軍親自壓陣情況下的魚白枚部便似乎銳不可當。
PS:感謝貓咪養的特別好的衣衣和書友20180516032105948數字老爺的又一盟,兩位都是第二盟,感激不盡……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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