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聲震野,留在黎陽城的張行也聽到了,但好在這似乎像是一次偶發事件,隨著日落,哭聲也就停止了。而且張行多少能夠理解這些哭聲……無論是想起之前幾年被餓死的親卷,還是見到糧食后意識到已經擔憂了大半年的年后糧荒事實消除,繼而喜極而泣,都是可以理解的。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這句話對于經歷了大魏興衰的河北中原百姓而言顯得格外真切。
哭聲當晚止住,張行也稍微安心,吃了一碗小米粥后,他便早早入房,只掌著燈寫了起了信,開始都還只是敘舊閑聊的信。
第一封給白有思,這封信比較長,詳細敘述了近來發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心路歷程,中間還摻雜了各種對人對事的看法,對局勢的猜度與準備,從想起原大的事情到今天的哭聲,從竇立德遮掩不住的野心到徐世英的冷眼旁觀,從關西局勢到可能得河北大戰,以及對自己修為進展的疑惑與不解……最后,他還格外強調了一件事情,就是希望白有思繼續穩住部隊,充當好戰略預備隊的作用,必要時確保接應走冒險西進的黜龍幫主力與核心團隊,無論接下來往哪里走、怎么打,他都不會動用登州剩余六個營外加數萬屯田軍的力量。
說白了,雖然在劇烈的憤怒情緒作用下,張行已經決定放手施為,但還是從黜龍幫存續角度預留了后手。
第二封信是給李定的,既然西進,而且已經攻略了汲郡、魏郡,那接下來黜龍幫要面對的軍事阻礙也就是東都力量的反撲以及李定的兵馬了……他從不懷疑,如果李定真的狠下心來,他的兩萬兵和他的軍事才能會給黜龍幫帶來天大的麻煩……比如說,他現在都能想到,如果對方發了狠,趁黜龍幫主力在西突襲將陵,會造成多大麻煩。
更不要說,這里面還有李定與東都兵馬聯軍的可能性,那可就真麻爪了。
但是,這封信里,張行并沒有像之前幾封信那般直接勸降,而是在著重宣揚自己與黜龍幫的功績,當然,他也講述了見到那些糧食時的震撼與憤怒,說起了自己當年被人搶靴子時的舊事,談到了兩人在桃林時的相會,講了眼下局勢。
最后,專門提到了今晚聽到的哭泣聲,認為自己即便是在往后的戰爭中落敗,有此一回,也不枉來此世間一遭了。
當然,寫到這里,他還一如既往的嘴硬,認為自己即便是干出了這種捅破天的事情,卻依然能夠轉危為安,然后獲得最終的勝利。
第三封信是給李清臣的,這是一封正經的勸降信,他勸李清臣看清楚局勢,不要為了個人恩怨與他那虛無縹緲的貴公子自尊而走到黑。而黜龍幫這里,始終為任何愿意回頭的人打開大門,而且什么時候回頭“同天下之利”都不晚。
同時,他在信中還提到了秦寶,詢問對方能不能幫助秦寶將家卷取出來。
事到如今,張行做了深刻反省,他認為自己前幾年過于幼稚,缺乏對人事的有效認知,在現在的張三看來,秦二之所以被擺到了如此尷尬的局面,一方面是秦二自幼失祜,母親的約束性極強;另一方面,卻也是自己忽略了對方的自尊心,不能夠坦誠相對。
當然,明面上說秦寶,實際上也的確說秦寶,但未免不是在借機認錯,給李清臣本人一個臺階。
第四封信,和第五、六、七封信張行分別寫給了四位素未謀面……當然也可能見過面他不知道……的大宗師,一位是東夷大都督,一位是北地大司命,一位是三一正教的沖和道人,還有一位是其實目前根本尋不到具體位置,但確定在江南的前真火教教主。
信的內容大同小異,無外乎是介紹了一下黜龍幫的情況,講述了自己的理念,表達了尋求深入合作的一個意圖。
當然了,不同的信里面討論的事情和表達的立場、態度還是不同的。
對沖和道人與那位千金教主,張行就是以表達仰慕為主,比較空洞,但都做了邀請,希望這兩位能來河北、東境看一看,所謂攜手共進,共同開創事業嘛。
對東夷大都督當然不會邀請,而是多了些流于表面的政治敷衍,但只是敷衍,甚至沒有任何結盟的表達,只是說目前應該和平共處,不過他難得提到了自己當初遇到左游仙,答應送對方骨殖回東夷的事情……當然了,這事估計不能親手送,而是要拜托送信使者了,而左游仙的骨殖被火化,又被杜破陣送到東都,一直在那個宅子里,也需要人走一遭的。
對北地大司命,說的就詳細一些,說白了,盯著黑帝爺點選的這個身份,這位大司命才是他真正能夠稍作倚仗的大宗師,而且隨著黜龍幫此次出擊,無論成敗,雙方都要事實上更加深一步了。
寫完這些信,張首席猶豫了一下,又補了兩封給秦寶母親還有月娘的短信,主要是提醒這兩位大魏即將傾覆,要為自家和秦二的前途、安全考慮,不要真鬧到戰場抽殺的地步。
然后,卻又忽然撕掉了給沖和道長的信。
補給秦寶母親還有月娘的信,當然是因為使者要去東都取骨灰,順便寫一下,而撕掉給沖和道長的信,是他陡然意識到,沖和道長就在太白峰,換言之,就在西都城外,再加上對方的三一正教掌教身份,別看表面上風輕云澹的,實際上早已經入局,很可能是有敏感立場的。
換言之,這一位,跟東都曹林、河東張夫子是一樣的,天知道會不會直接參與和影響到黜龍幫西進威逼東都外圍這件事里來,繼而直接影響到局勢發展。
甚至仔細想想,他們三位長久以來,都恰好在這個世界的中心點上構成了一個三角形。
而亂世到來之前,這個世界大宗師也基本上分布在中心與邊緣地區,這肯定不是什么自然分布。
十一位大宗師,假設曹徹靠著什么機制,憑著自己皇帝身份在東都可以暫時獲得一些對應的權柄,那就是十二個大宗師,皇帝、沖和道長、曹林、張夫子四人居中……東夷大都督、北地大司命、南嶺圣母老夫人、妖島島主、江南的千金教主、巫族的苦海大祭司、西海的雪嶺居士,外加一位神龍見首不見尾,但的確存在,靖安臺猜測是前代三一正教教主,或者干脆是真龍所化,四下幫人引氣筑基的三輝行者……明顯是有規律的。
實際上,張三郎也干脆例行拿起了紙張進行思考和分類。
而且他很快意識到,前面四位不提,剩下八位基本上可以分為兩類,要么背靠三輝四御,要么是有一個確切的軍政教組織做支撐……當然,很多人是有多重身份的。
這很可能是所謂和平時代,地氣穩定而受限導致的結果。
唯一有意思的是,三輝四御罪龍都有明顯的代理人……除了那位白帝老爺……蜀中作為的他的基本盤,只有一個據說是宗師第一的當廬主人還跟他沒關系,倒是出了個十三金剛。
還是說那位三輝行者是他家的?
大宗師如此,真龍又如何呢?
想到這里,張行自己都笑了,只能說,自家三日前一怒之后,委實是破罐子破摔般有了底氣,居然連這個都敢仔細研究了……而細細一想,真龍的分布也很有意思。
要么是受了招安,分了地域版塊或者重要河流地氣的龍,要么也是遠遠躲開了人類文明核心區。
不過,張行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這些龍,尤其是被敕封的龍,似乎恰好隔開了中心大宗師與邊緣大宗師兩個群體。
當然,只是猜想,他啥也不懂,到這份上,信息估計只有當事人/龍才知道,其他人都是猜,還是得等那位“王懷績”赴約才行。
一想到這里,不免又想到對方說自己須熬過這一遭,卻又讓張首席重新從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上回到了現實問題。
但是這個時候,天色已經不早,甚至說不得已經是下一年了。
很快,他張行就要越過穿越以來的五周年,進入穿越后的第六年了。六年了,也不知道算不算一事無成?更不知道所謂是也在大宗師的壓迫下會不會繼續還是一蹶不振?但反過來說,自己作為一個完成了工業化且正在信息化的社會的穿越者,為什么一定要成什么事呢?
不過是憑著個人好惡與所謂歷史經驗進行某種自以為是的選擇與前行罷了,雁過留聲也足夠了。
想到這里,張三郎意外有些癡了,干脆收起了這些書信,吹熄了燈火,卸下金錐與羅盤,翻身睡下。
且不提張行例行在干出點成果后發作自己的穿越者信心不足綜合癥,只說翌日一早,睜開眼進入新一年后,這位穿越者便收起心思,重新投入到了工作中……他將書信整理好,挨個喚來一些有對應背景的直屬準備將作為使者,將信發出,然后便開始了工作。
從這日開始,張行暫時不再理會軍事,而是認認真真協助起了竇立德夫婦還有魏玄定搞放糧的事情,因為他發現自己最放心不下的還是這個。
而很快,一個基本的方案大略在討論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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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踐中形成,并迅速得到推廣和使用。
首先當然是兵站,沿著官道排列的兵站,要有燃料,要有熱水,要能做飯,要有能歇息的大棚子,有能清點屯田兵往來辛苦的文書賬簿。
這是長久以來黜龍幫后勤,或者是后勤轉運的基本需求,而這一次雖然規模大,而且急,但相對于軍需而言,也著實相對簡單,因為黜龍幫上下已經有了充足經驗,并且沿途城池密集,大大減輕了相關負擔。
不過,這就引出了一個新的關鍵問題,那就是武陽郡官吏的協作。畢竟,主要的轉運通道還是在武陽郡境內居多,而武陽郡又是剛剛投降的大郡,這個時候就需要政治承諾外加對原體系的保護了。
所以,這也就引發了第二個手段——在魏玄定的來信建議下,張行發布了暫署元寶存為大頭領的任命,并依舊署任武陽郡郡守,同時宣告,以此次轉運與分發賑濟為基本考核,來決定武陽郡、魏郡、汲郡地方官的去留,而其余諸郡,也將以此事為今年春后升遷轉任考核的最大憑據。
這就是政治承諾的效力了,也是最有效的精神刺激。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個手段,就是竇夫人曹夕在大年初二忽然提出的民夫就地征發返鄉策略。
這是一個很簡單,但效果極好,而且一舉多得的手段。
簡單來說,就是在黎陽倉這里原地征發來取糧的老百姓為民夫,讓他們與成建制的屯田兵按照三七比例組成轉運隊伍,一起轉運糧食,許諾的免費的五十斤糧一斤不少,但現在只能先給三十斤,剩下的二十斤需要到目的地才給,而他們負責轉運的目的地,就是他們各自家鄉。
沿途包吃,到地方看距離,額外給十斤到三十斤的獎勵。
這個策略的好處有很多個,比如能迅速集結人力并減少對人力的浪費;還比如給了運糧老百姓切實好處,沒有浪費物資;再一個是能減少惡意者對黎陽倉的多次重復領取,確保這些人領完一次糧食直接離開;最后就是,地方官吏接收物資與民夫時,很容易就補上了他們在地方上動員工作的缺口,方便新一輪的郡縣內部的分散賑濟。
張行立即當眾稱贊了曹夕,并當場暫署對方為大頭領,改為屯田總管,讓她統攬此事。
這是黜龍幫第二位女性大頭領,而且是專務后勤的,河北出身的,入幫后升遷極快的一位大頭領,委實讓人咋舌。
當然,其余種種措施,包括讓巡騎改為道路引導,查探曠野中糧食引發的治安問題,也都一一發布。
而這其中,也不少沒有爭議措施,比如說,張首席力排眾議,堅持了履行七日無償放糧的承諾,以及堅持將民夫征發返鄉策略用在了尚未入手的河內郡、信都郡、武安郡、襄國郡,甚至是跨河而來的滎陽郡百姓身上。
沒錯,這些理論上敵國領內過來的老百姓將會在黜龍幫屯田軍與巡騎的協助下,帶著超過每人六十斤分量的糧食,抵達相關州郡邊界。
同時抵達的,還有張行張首席的一封趾高氣揚的“訓令”,要求他們將糧食公平分給百姓,不許私藏,否則嚴懲不貸。
一開始的時候,很多人都覺得這是在浪費人力和運力,甚至是資敵。
但實際上,真的上手操作后,眾人便醒悟過來,因為真正額外付出的糧食相比較于這些地方過來的老百姓自取的糧食,其實并沒有多多少,卻極大的擴大了黜龍幫的影響力。
而且很快,正月初四日,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就爆發了,這使得大家不得不轉移了注意力。
李樞是正月初三抵達黎陽倉的,然后在見到張行之前便下定了決心,二人當面說定,然后李樞當日折返,第二日就正式動員了濟陰行臺四郡的所有主力兵馬,與河北方向兩面夾擊,入侵了東都門戶滎陽郡,而且直指敖山洛口倉。
河北河南數十州郡,包括東都里的大員們,都已經被黜龍幫給弄麻了。
當然,東都的大員們除了麻之外,還有些怕,這要是真趁著大河結冰,順勢攻入東都,算誰的?而且眼下局面誰能擋啊?水師提督宋長生還是長腿將軍屈突達?
東都陷落算誰的?
一封六人連署的急信送到了潼關。
沒錯,曹林還在潼關,他沒有入關西……但這不是釣魚執法,而是他陷入到了巨大的麻煩中。
韓引弓這個狗娘養的,在得到軍令后,居然在河東按兵不動,甚至帶著一萬多主力,往東北面縮了一縮。
而河東正是張老夫子的南坡所在。
即便是之前已經知道黎陽倉被破,曹林的憤怒都還是更多的在韓引弓身上,他恨不能飛過去,拿繩子把對方活活勒死,然后將軍隊奪回來。
但是他不敢,因為這太像一個誘餌了。
越過平平無奇封凍著的大河,進入河東,假設張伯鳳真要與他為難,他曹林必敗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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