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妙計安天下,賠了東都又折兵!”
四更時分,剛剛露出的月光下,原本混亂的偌大戰場忽然被一陣陣整齊的喊聲給穿破,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戰場西北側的動靜,自然也聽到了這句話。
“黜龍幫今夜事成了?!”聽著喊聲中夾雜的笑聲,黜龍軍原本的大營前,拎著長刀的王臣廓在馬上回頭,滿臉都是驚愕。“這般輕易?”
“黜龍軍好本事,我們剛剛出兵,他們便這般堅決,壓上主力從我們那里走了,還一下子就沖過了一半營區。”一旁的幽州軍大將趙八柱同樣驚愕,但關注點完全不同。“怪不得大營是空的,人家必然是之前就已經出營,然后在北面等候,看何處出破綻了。”
王臣廓點點頭,瞥了對方一眼,冷不丁來問:“趙將軍要回援嗎?”
趙八柱一愣,忽然一驚,火光勒馬轉了一圈,反問過來:“王都尉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如趙將軍回援本營,與營中其他幽州軍前后夾擊,我且去賊營中起一把火,再去尋你。”王臣廓橫著手中大刀言之鑿鑿。“趙將軍熟悉營寨,可以先去,而我這里火一起,對黜龍賊來說也是個驚動。”
趙八柱沉默片刻,卻又扭頭看向了河對岸的東都軍大營,然后莫名來問:“王都尉,你是一營主將,常常在白公身前聽令,在下認真的問一問,這黜龍賊喊得都是真的嗎?東都沒了?”
王臣廓當即搖頭:“在下不知。”
趙八柱當即干笑了一聲,而王臣廓雖然板著臉,卻也紋絲不動,兩位領軍大將,所領之兵加一起足足萬軍以上,而且處在戰場的最中央,是調度出擊的最佳方位,卻居然在這個關鍵時刻放棄了戰術活動,轉而驢頭不對馬嘴,就地閑扯了起來。
當然,二人心知肚明,他們不是在刻意消極避戰,也不是一時慌亂之下不曉得能做些什么,更不是突然失心瘋就是想閑談,而是心有靈犀,不約而同在等待一個訊號。
且說,今夜之戰,黜龍幫大舉突圍,兩路偏師先發,鬧得陣勢極大,而且居然全都起效,那時便覺得黜龍軍已經很有氣勢了,但這些都無法跟眼下黜龍軍主力忽然突入空虛的幽州軍大營相提并論。完全可以說,局勢到了眼下正式發生偏轉接下來,若是聯軍再無動作,則黜龍軍必然迅速從這個之前聯軍完全沒有預想到的方向脫出。
屆時,那可真就是龍游天際,虎入山林了。
反過來說,若是此時聯軍還要阻攔,那就必須要一個人親自上陣,才有后論。
這個人不動,其他人自然樂的帶一萬多兵馬去空營中放火等天明,甚至,便是這個人動了,大家也會看看效果和此人的決意,再行決斷。
河對岸,白橫秋其實沒有一丁點的猶豫。
在黜龍軍喊出那句話的時候,在他看到那團霧氣騰空而起的時候,在他意識到發生了什么的時候,這位聯軍主帥就已經做出了決斷—不可能,他不可能就這么放任對方這么直接金蟬脫殼的!
可以走,但最起碼讓他白橫秋將所有棋子落下再走。
只不過,他雖是大宗師,卻也還是凡人之軀,還需要這么其他人閑言碎語的一點時間來分析一下局勢,來弄清楚眼下所有人的所有位置,包括高端戰力與兵力配置,然后再行落子:
徐世英帶領著一個營,渡河而來,自己原以為是試探性的先鋒,結果是偏師誘餌,他們成功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乃至于整個戰場的注意力,如今也已經突破到了東都軍一側營寨的最外頭了,再不攔,就要立即跑出去。
但是,因為他白橫秋就站在這里,只要想攔,則可以迅速攔下。
另一路,看樣子是周效明之子周行范帶領的騎兵,應該也是偏師誘餌,只不過誘的不是馮無佚,馮無佚這廝明著也好暗著也罷,如今已然事實上讓開了道路這支兵馬實際上誘的是馮無佚兩側的薛常雄與羅術。
而且,這倆家已經動了。
然后就是張行以及剩余主力了,五營兵馬,萬眾,忽然間長驅直入,一口氣突到了縱深極大的幽州軍大營中部.考慮到距離和方向,跟徐世英這邊一樣,再不動,也來不及了。
而從張行及黜龍軍主力的動向來看,幽州軍,最少是羅術,應該也跟黜龍幫做了勾結。
沒錯,白橫秋一開始就不相信幽州軍是被黜龍軍所趁,因為黜龍軍的進軍速度也太快了.不說別的,黑夜中,之前用作圍困的鹿角、柵欄以及塹壕應該是跟清漳水一般,屬于對所有部隊一視同仁起到遲滯作用的不是說不能被破解,可既沒察覺到張行的寒冰真氣再度爆發,也沒有見到雄伯南將他的紫色大旗鋪在幽州軍大營內側那片區域,黜龍軍憑什么這么快就涌了過去?
憑什么薛常雄的河間營之前就沒有被迅速拔除掉柵欄與鹿角?
唯一的答案是,幽州軍內側的這些障礙物根本就是之前在所謂混戰中被偷偷拔除的,而幽州軍根本就是坐視,甚至早早放棄了這個陣地。
至于說除此之外黜龍軍進軍與幽州軍分兵出營助戰的巧合時機只能說,羅術這廝自欺欺人,反了就反了,居然還想投機取巧兩面光!
與之相比,薛常雄雖然有些見機行事,卻反而靠得住多一些。
王臣廓也是,幽州軍內部被派遣出去的將領也不可能全部被黜龍軍收買,這些人都可以在他這位大宗師的催促下重新使用,便是羅術也可以施壓,使之反身而戰。
除此之外,自己還有本部太原軍主力可以調度,孫順德、韓引弓作為戰場外圍的后手應該已經在路上,后者會起到奇效。
想清楚怎么回事后,其實也就是片刻間,黜龍幫那邊還在興奮大喊呢白橫秋便忽然回頭:“鄭將軍!我將東都軍與我直屬參軍、文書、親衛皆予你,你來率營中之兵去追徐世英!孫順德將軍正在迎面過來,屆時徐世英雖強,你與孫將軍一起必能抵擋,而其軍則當兩面夾擊,然后必潰!”
鄭善葉立即頷首,還要言語,卻見對方身側輝光點點,并不如其他宗師、成丹、凝丹高手匯聚成團,反而有一條銀線憑空出現,似乎自空中無端垂下一般,下方直接連接到這位大宗師的身影。
隨即,只見對方輕輕一起,便牽引著這條銀線消失在夜空中,但是動靜依然極大—隨著這位大宗師的位移,夜空中仿佛閃過一個銀色的鏡面一般,乃是起自東都軍大營中軍處,橫跨了整個清漳水,往戰場北面切去。
見此情形,第一個做出的反應的不是別人,正是與薛常雄金色直刀作戰的紫色大旗,雄伯南第一時間察覺到了危險,徑直卷動,轉回到了身后幽州軍的營盤,去匯合張行沒辦法,如果不走,完全可以想象,他將會成為白橫秋這次出擊的首要目標。
隨著雄伯南的退卻與白橫秋的出擊,黜龍軍主力處原本整齊的呼喊聲也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理所當然的緊張感與慌亂。
“走!速走!”
隊伍尾部的徐師仁大聲傳令,聲音中卻似乎帶著一絲顫抖。“除了必要的戰馬、甲胄、兵器、干糧,其他阻礙進軍的全都扔下!”
“不要糾結作戰,只要不攔著我們,沖過去就行!”隊伍前方的王雄誕也放聲呼喊。
而理所當然的,所有人都在提速,也都隱隱往中央一人靠攏。
那人穿著甲胄、披著白色短氅,于夜風中騎著一匹黃驃馬,扶著一支并不是太長的鐵槍,不慌不忙向前而行,同時在夜色中借著月光、火光四下環顧,然后隨著那道銀面出現,卻又立即看向了正上方的天空,正是黜龍幫首席張行。
大宗師來了,往張首席身側靠攏,似乎讓人充滿信心的選項,也是唯一選項。
“我去堵黜龍賊,王都尉去放火
!”見到那夸張的銀色真氣切面輕松驅趕了紫色大旗后,幽州軍大將趙八柱毫不猶豫,直接勒馬轉向。
而王臣廓也立即點頭:“我去賊營中放火,馬上就來。”
果然二人既見銀色切面橫空出世,便立即停了廢話,一個提槍,一個拎刀,各自勒馬轉開,繼續了戰術動作。
這個時候,銀面已經切到了金刀之側。
人剛落到半空,與薛常雄齊平,白橫秋便開門見山:“薛公!我已遣劉揚基督韓引弓領八千生力軍自西面而來,便是黜龍賊逃出去也必能切其側翼;又有孫順德督六千兵自西面來,迎頭兜住徐世英;眼下馮無佚營中黜龍軍偏師在此,還請薛公分兵阻截追擊;還有追擊黜龍賊之事,羅術心術不正,不能依仗,也要河間軍與太原軍協力;還有武安軍,段公走前便得我言語,此間一戰,他便即刻折回,協助作戰;至于薛公本人,請隨我一起,只管粘住雄伯南,今日事便銘記于心!”
約莫數丈高的半空中,薛常雄沉默了片刻,便給出了答案:“既如此,我且依舊隨白公
一行,但張行那里,恕我不能近身!”
“無妨,如今他軍陣不存,我若再不能破,也無須你上前。”白橫秋點頭來言,心中也打定了主意,若是真不能成,只做追擊殺傷,也要盡量讓黜龍軍扒皮去骨。
薛常雄點點頭,而白橫秋也不再理會對方,更不去尋羅術或者自家本部來做吩咐,而是在空中負手懸浮,任夜風鼓動罩袍與須發,宛若觀風景一般。
但是,當此之時,不只是薛常雄、雄伯南以及在太原軍營中整晚一點動靜都沒有發出的王懷通可以察覺,整個戰場上的所有人,都察覺到了異象,繼而不約而同往空中來看原來,就在空中,隨著白橫秋立定,之前切過半個戰場的銀色鏡面正在飛速收起,就在這位大宗師的頭頂上漸漸匯集成團,宛若生出第二個銀月一般。
不敢說映照整個寬闊至極的戰場,但很快便足以照的北面多個聯軍大營更加明了。
非只如此,隨著銀月凝結,四下原本并不大的春日南風漸起,明顯有了風聲卷動四野。
當此異象,聯軍與黜龍軍各自凜然,前者心中一緊,原本拖延的各自加速,原本猶疑的也都毫不猶豫發動起來;而被霧氣遮蔽了一半的黜龍幫主力那里,則更加緊繃,徐師仁、王雄誕等指揮官也皆不再呼喊,只是各自奮力向前。
無他,大半月前,就在這里,眾人是親眼目睹過白橫秋這落子之威的。
而如今在突圍途中,根本沒有大陣阻攔,一則不知道會是誰來挨這一擊,二則卻曉得挨了這一擊,十之八九便要當場命消.這種任人宰割的無奈與恐懼,是加速部隊崩潰的最好催化劑。
“幾位,你們能接下這一擊嗎?”張行瞥了眼那個銀盤,胯下黃驃馬不停,卻朝一側喊話。
一人勒馬靠近,赫然是剛剛拿真氣剃過頭的莽金剛,其人直言不諱:“只能接一子!”
“我都不能棄大陣來接!”雄伯南詫異插話。
“若雄天王助我們,我們能接兩子!”莽金剛匆匆解釋。“天王到底是宗師,底子在那里,只是不曉得如何解他這三輝棋子的法門罷了,借真氣給我們,我們來
接!”
雄伯南聞言大喜:“那日老賊奮盡全力,不過三子,再往后便只能親身化子來對付我們了,今日我們固然不能成軍陣,他又如何能仿效當日借本軍之力?果真如此的話,怕也不過兩子.”
“張首席!”就在這時,白金剛忽然擠上前來,低聲咬牙相對。“你換掉短氅,帶著伏龍印,我們兄弟與你一起到后面去埋伏,然后以雄天王或伍大郎做誘餌若老賊自以為是,真敢過來,或者只是薛常雄過來,到時候首席發動伏龍印,我們就勢拿下一個也好打傷一個也行,今日事就成了!”
眾人各自意動。
張行卻緩緩搖頭:“不行.此間真氣以我為底來做連結,一旦過去,霧氣也要清散,根本瞞不住!”
“也是可以試試的。”伍驚風忍不住來勸。“何妨先散了霧氣,好做伏擊!賭一賭總是行的!”
眾人再度意動。
張行無奈,只能解釋:“也不瞞你們,伏龍印上次用后便隱隱不振,而我又不得法門,怕再用一兩次就要壞掉,所以,伏龍印可以用,卻不能賭,這也是我不從對岸突圍的根本緣故!”
周圍人恍然,卻又心驚,伍驚風更是在馬上錘動大腿。
而就在這時候,前方忽然遭遇戰事,卻是幽州軍留在營中的極少數殘余在不曉得上層情況下,看到了白橫秋的抵達,私下違背了白、張二人指揮,選擇來迎戰。
當然,作為先鋒的王雄誕已經率眾迎上了。
情勢緊張,眾人就勢勒馬稍緩,而白橫秋那里,銀盤已然開始停止凝結,反而漸漸縮小,這是要成型的預兆,張行曉得厲害,心中思索局勢,卻是毫不猶豫做出了決斷:“讓后軍的徐師仁沿途放火,防止有聯軍來從營寨正后方主路做追擊,你們也去按照原來設計,努力在后軍接他一子、兩子,然后我再連結此間幫內豪杰,回身給他一下!”
這便是要主動引導白橫秋落子了。
須臾片刻,后方火起,而前方道路再度打通,黜龍軍諸軍紛紛努力向前,便是主動選擇來從后方追擊的趙八柱,也只能勒馬,看著前方燃起的火光無奈起來,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白橫秋遠遠望見這些,卻并不中計,而是看向了身側的金刀:“薛公請出刀斬一斬賊軍后軍。”
薛常雄猶豫了一下,還是騰躍起來,飛刀而去。
未至黜龍軍后軍,便有熟悉的紫旗自中軍卷起,迎面來戰。二人旋即戰作一團,中間幾次紫旗往中軍那團尚在移動的霧氣上方來退,金刀都不追擊。
白橫秋看的清楚,曉得薛常雄已經起到效果,沉吟片刻,便要落子。
而就在銀色棋子剛一顫抖之時,腳下不遠處忽然有人勒馬來喊:“老賊!可敢來戰你爺爺周行范!”
白橫秋瞥了一眼,冷笑一聲:“你這條小犬倒是青出于藍,居然敢對老夫來吠了!”
說完,依舊不中計,乃是將銀色棋子往正在邊走邊縱火的黜龍軍后軍微微一推。
然而,周行范之前喊叫,便是存了拼命來換這個棋子的意思,如今如何會懼?卻居然在馬上彎弓搭箭,使出平生力氣,鼓動離火真氣,徑直朝這位大宗師射來。
仿佛著火的箭矢飛來,刺到大宗師身上,居然只切破了一點外面的罩衣,甚至沒有灼燒之態,然后整個箭矢彈起飛落,消失在夜空中了。
全程,白橫秋都沒有任何多余反應,乃是將那棋子控制到西面黜龍軍后軍左近,雙手握拳,在空中奮力一扯,待棋子下落,這才轉身沖下,直奔周行范處,臨到跟前,復又立定,只將大袖一擺,立即從周圍空中卷動許多棋盤網格一般的銀線網,便把周行范整個裹了起來,再凌空拎起然后卻又猛地看向自己的西面。
彼處,銀色棋子剛剛飛落,卻見落地方向的地面上陡然一閃,居然多道斷江真氣連結成網,朝著銀色棋子迎面兜起。
白橫秋見狀驚疑不定,隨手一拋,便將周行范整個凌空擲了出去。后者落地,撲不能起,儼然即便不死,也必然重傷,卻又被數名心腹騎士拼死過來,將人拖走。
另一邊,大宗師的面色已經完全難堪,因為就在這時,他清楚的看見,自己堂堂大宗師外映出的攻擊手段,居然在空中被斷江真氣
連結的簡易真氣網給當空兜住.非只如此,銀色棋子既落網,先是減速,隨即便被斷江真氣給分割開來,然后化作許多細小棋子,改變方向落地,只在火場中引發爆鳴。
“十三金剛名不虛傳!”大宗師的聲音陡然在戰場上響起。“白帝爺不顧天意民心,擅自插手人間大事嗎?”
“英國公莫要胡扯。”滿頭大汗的莽金剛在地上大笑回營。“俺們兄弟自家決斷,來助張首席一臂之力,關白帝爺什么事?!”
白橫秋也終于冷笑:“若是這般,你們有沒有想過,天命早分,你們是被這廝哄騙了,做了違逆白帝爺心意的事情呢?”
“英國公還是莫要胡扯!”還是莽金剛來回,實際上,戰場上能做出這種音量言語的,非成丹高手不能為。“俺們兄弟憑心意做事,便是違逆了白帝爺心意,他只沒說出來,又憑什么來論俺們錯處?!再說了,俺們雖是白帝觀內長大,號稱個十三金剛,可如今都是黜龍幫的幫眾,為本幫盡力,有什么可說的?倒是英國公你,臨陣來戰,浪費什么口舌,你盡管來落子,今日便落一百個,俺們也接下一百個!”
早在十三金剛接下那一落之后,黜龍軍便群情振奮,但這不代表白橫秋只是圖費口舌浪費時間,因為就在他說話的同時,第二顆棋子已經開始迅速凝結,卻是一顆紅子。
戰場的東側,隔著一條河,徐世英及其部此時已經完全逃出了東都軍大營的范疇,而鄭善葉勉強組織起來的部隊才剛剛集結,而且相隔頗遠,完全可以說,到此時,他本營已經算是成功突圍而出了,生路就在眼前。
也正是在這種情境下,徐大郎手持驚龍劍于夜風中回頭,遠遠望見第一枚棋子落下第二枚再起的一幕,心中不免復雜。
其實,這就是他選擇作為偏師的道理了,并不是說做偏師就一定能躲過大宗師的隨機打擊,而是說,這位自小做賊的東境大豪強不樂意、不習慣,甚至是發自內心抗拒將性命或者說個人的命運交給其他人。
之前他與張行的糾葛,以及在黜龍幫內的種種選擇還有地位沉浮,本質也在于此。
這四年的經歷,曾經使得他一度軟化,想過要放下這種內心深處的硬殼,趁著張行登位首席、名正言順的時候,將一切托付給張行這個個人。但是,張行卻希望他徐大郎將一切托付給黜龍幫這個組織以及它代表的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這怎么能行呢?這怎么
能行!
于是,那一次,雙方非但沒有聚合一體,反而加重了隔閡,而張行一刻不能等他,只能將他徐大郎作勢力上的拆解,將他調到了河北。
這就使得徐世英進一步明確了自己的內心想法,剪除暴魏、安定天下,包括“黜龍”都是可以去做的,被動的主動的,他已經在做了,但是到目前為止,一切的前提都是他自己掌握著自己的命運.大丈夫生于世間,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然則性命可托于他人乎?
似乎可以托!
那么可以托于什么大義嗎?
似乎不可以!
徐世英將今晚自己在自己內心問了許多遍的話重新過了一遍,似乎堅定了某種決
然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當他轉過身來,迎面南風吹來,卻又心中莫名慌亂起來,復又回頭去看,儼然動搖。唯獨事到如今,莫說動搖,便是有心再與黜龍軍主力同生共死而去,也根本不可能.真要說什么正經話,也該是領著本部兵馬活下去才對。
“大郎!”就在這時,蒸過炊餅的心腹侍衛首領主動來問。“現在已經突出來了,咱們往哪里走?南邊還是東邊?還是往北?”
徐世英聞言心中微動,卻又反問:“往北?”
“順著河走,好去萬一有可能的時候渡河去接應張首席他們。”親衛首領一如既往的認真。
徐大郎不由苦笑:“哪來的橋舟?我又沒有首席的修為
親衛首領還是堅持:“可以去甲輕身鳧水渡河,咱們既然輕身過來,不能棄首席他們于不顧。”
“不行。”徐大郎搖頭以對。“走可以順著河道走,以避開東面屈突達的兵,但決不能輕身渡河,因為我們這些疲兵一旦沒有甲胄軍械,便只是對面河間大軍、幽州大軍的腳下爛泥罷了,我身為一營主將,現在最大的事情便是要將你們保全。”
親衛首領終于無話可說。
一營兵旋即上路,卻果然是往北面而去,準備順著河道避開可能的屈突達部。這一路黜龍軍就此離去,大宗師的紅色棋子也終于完成。
白橫秋往發白的東面瞥了一眼,似乎是在看徐世英部隊的遠離,卻沒有直接將棋子落下,反而只是將棋子移動到黜龍軍上空引而不發,然后便迅速尋到之前沒有理會的羅術身前,揚聲呼喊:“羅總管!”
因為黜龍軍主力進軍極速而現身的羅術心驚肉跳,只能在下方拱手來對:“白公!”
“賊軍趁虛而入,不關你事,但事已至此,北面堵塞此間大營的幽州軍部隊便沒有必要,速速轉回,來作黜龍賊主力當面阻隔!”白橫秋言語干脆。
羅術心如滴血,卻只能應聲:“屬下這就去親自傳令,然后親自督戰。”說完,竟是親自率眾向北而去,尋親家魏文達去了。
且說,為了防止黜龍軍之前突圍,外圍聯軍大營極具縱深,其中如馮無佚、王臣廓等營寨,因為兵馬略少,以至于營寨幾乎呈現狹長樣貌,其余大營,也多少深厚扇形,宛若通道。而黜龍軍突圍后,主力極速前行,待到被發現后,前鋒已經進抵幽州軍大營中部,隨即白橫秋出手,一擊不成,自然便要原本就在外圍的幽州軍魏文達部立即去做阻攔了。
然而,魏文達部雖然頗多,魏文達本人更是號稱幽州第一高手,但黜龍軍突圍主力卻更加強大。
他們幾乎囊括了黜龍幫河北這邊近一半的軍事精華,高手自宗師算起,包括張行本人也深不可測,伍驚風以下成名的成丹高手都有多個,遑論那堪稱一絕的數百騎準備將了,而下面的尋常部隊也是黜龍軍最精華的幾個營。
故此,雙方在戰場最西北處交戰,黜龍軍迅速展開,部隊自已經寬闊起來的幽州軍外側各門涌出,各自交戰起來以后,幽州軍立即陷入下風,眼瞅著便要被分割突破。
與此同時,最靠譜的另一支聯軍主力部隊乃是太原軍,但他們的營地卻在西南面,雖然在趕來的路上,卻明顯有一個時間差距。
面對這種局勢,不只是魏文達著急、羅術心中滴血,便是居高臨下的白橫秋也面色微變,變得緊張起來。
緊接著,薛常雄忽然棄了雄伯南,轉向遠遠觀戰的白橫秋,當面來問:“白公,如何還不落子?”
“天色未明,第三枚棋子我怕不能從速凝結起來。”白橫秋坦誠以對。“徒勞失了時機。”
薛常雄怔了一下,忽然失笑:“如此說來,你不能破黜龍軍這走軍之陣了?”白橫秋憑空而立,平靜以對:“未落子,如何定局?今日這戰,哪有這么輕快?”
薛常雄緩緩搖頭,看了看周圍明顯轉移中心到了最西北角的戰場,然后在越來越大南風中看著對方來言:“非也,白公,你不必拿喬作勢這一戰,你沒有當場殺死曹林,落下東都這個天大的窟窿,便是三分弱了;張行得了伏龍印也好,眾志成城也罷,那一日在這里擋住你,便又去了你三分氣;而今日,你若是不能阻攔他們出了這個大營,便沒了最后的三分力氣.什么追擊都是虛的!你的兵馬和東都軍,還有你本人,都不會放肆北上,而沒了你和你的兵馬,整個河北的聯軍就會在所謂追擊路上一哄而散!”
“所以薛公什么意思?”白橫秋認真來問。
“很簡單,你再不落子,便沒了落
子機會!”薛常雄言語平靜。“時機不對,落子不成,豈不必敗?”白橫秋冷冷反問。
“那也起碼落下這一子,以示盡力!”薛常雄語氣終于不善了起來。
“若他們真要突圍而出,而竇琦不能迅速補上缺口,我便落這一子。”白橫秋給出了最終答復。
薛常雄嘖了一聲,沒有再說話,而英國公白橫秋也沒有再開口,兩位關隴出身的頂級貴族、軍閥,便這么在空中負手而立,各自出神。
其實,兩人的話表面上是在爭執這顆紅色棋子要不要盡快落下,實際上卻是在討論,要不要讓白橫秋再親自闖一闖,親自去動手對一對張行?
薛常雄當然是建議對方試一試的意思,而且他有沒有說出口的其他話這一戰就是他白橫秋挑出來的,他不去拼命,其他人自然也不會拼命,比如現在,他就不動了。
白橫秋的選擇也很自然,張行有伏龍印,他親身體會過的,現在又多了十三金剛,十三金剛非但是加一起抵得上一個宗師的概念,而且明顯有自己的特殊法門,他們一旦結陣,那斷江真氣之純凈,堪稱無堅不摧,便是白橫秋一個大宗師都要色變。
所以,親身去拼,就意味著拼命。
不是說他已經畏懼拼命了,而是他并不覺得自己已經到了拼命的時候.天長日久,四海板蕩,而自己又占有先機,憑什么要在主動出擊的戰斗中拼上一切?
就在兩人糾結于時勢、戰局,乃至于日出的時候,忽然間,幽州軍大營營盤外側戰場初,異變陡生。
“總管有令,讓開缺口,太原軍要換上!”混亂的戰場上,眼見著黜龍軍前方的霧氣漸漸散開,張公慎忽然帶著數騎出現,然后當眾下令。
并且徑直自戰場外圍馳入,直接呼喊下令。
一旁的白顯規愣了一下,居然以為是真的羅術下令,反而呵斥:“公慎,且小聲些!不要留口實!”
周圍幽州軍上下,如何不曉得這兩人是羅術心腹,所謂燕云十八騎中的兩位,而現在見此二人言語行為,都信以為真,便是魏文達也泄氣起來:
“一會說主力在正北,一會說被趁機入了自家大營,一會堅決要打,一會要讓開我自曉得羅總管的意思,但也不至于這般反覆吧?”
白顯規只是來勸。
而隨著幽州軍忽然讓開一個缺口,黜龍軍再不猶豫,奮力馳入。
“走!”張行心中猛地一跳,卻是立馬在營寨出口處,朝著身側大聲呼喊下
令。“王雄誕、馬圍,你二人帶著軍中文書先走最前面!其余士卒再走,準備將與軍中修為過凝丹者隨我留下斷后!”
眾人不及言語,紛紛依令行事。
薛常雄遠遠看著這一幕,然后扭頭瞥向了身側的白橫秋。
白橫秋緩緩搖頭,下一刻,忽然一揮手,那顆并不大的紅色棋子陡然朝著軍那個缺口后的黜龍軍密集處砸了過去。
居然沒有砸向缺口?!
果然,十三金剛先起,斷江真氣連結成網,但預想中的紫色大旗并未出現。
紅色棋子落下,被兜住,與上次無二,被斷江真氣切割開來,然后變向甩開然而,即便如此,被切割后的紅色棋子殘片依然落地便炸裂開來。
一時間,死傷累累,十三金剛目瞪口呆,剛剛參與托底的雄伯南以及就在一旁的王叔勇目眥欲裂。
這還不算,就在此時,薛常雄一回頭,便見到白橫秋整個人卷起三色輝光,直接往剛剛落地炸裂、亂成一團的地方砸
反應最快的是雄伯南,其人不敢怠慢,立即卷動著一面真正的紅底“黜”字大旗騰躍起來,然后展開了一面巨大的紫色真氣大旗,迎面來擋,卻被直接洞穿了紫色巨幕。
薛常雄眼見如此,心中微動,便要追上。
但就在這時,十三金剛反應過來,借著雄伯南爭取的時間瞬間再度組陣,然后當面罩來.白橫秋微微一閃,直接劃出一道金線,嘗試去碰那淡金色的斷江真氣。
兩者相交,居然宛若金鐵。
大宗師心中一驚,趕緊躲開,卻不料,就在這時,張行棄了鐵槍,只持一把尋常北地直刀,鼓動真氣,扔下戰馬,率領著十余道流光迎面撲來。
白橫秋心中大駭,毫不猶豫高高躍起,往一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臨時劃出的小型真氣棋盤當面壓了下來。
卻被再度振作的雄伯南搖動大旗,親自撥開,但真氣四散,也當場將許多士卒軍官給撲倒在戰場上。
隨即,黜龍軍上下幾乎再無人敢戀戰,只紛紛掉頭往外逃去,倒是張行本人,雖然心慌,卻反而立定,幾乎只在雄伯南、十三金剛護衛下放聲來笑對第一次逼近過來的白橫秋:
“白公!我這人外寬內忌,和顏膽重,少謀多決,忌克無威,所謂有才而不能用,聞善而不能納,今日居然能在白公重重包圍下逃脫嗎?這是天意吧?”
白橫秋愣了一下,一時竟不能對。
張行見狀,返身轉回,就在缺口處上了馬,然后帶著十三金剛與最后的徐師仁營一起離開,乃是強行在外面已經重新交戰的區域沖開一條道路,繼續往北而去。
幾乎是同一時刻,看了一夜風景的李定忽然將手中酒杯狠狠擲到地上。
然后等了片刻,就在張十娘想要安慰之時,卻主動起身而去,然后翻身上馬,張十娘跟上,夫妻二人帶著少數隨從就往西面而去。
戰場中心,已經平靜的黜龍軍大營處,到處都是的火光中,王臣廓忽然嘴角獰笑了一下,從容下令:“走!咱們從自家大營那里出去,去追殺黜龍賊!”
周圍士卒聞言居然哀嘆起來,但王臣廓根本不做解釋。
對于戰場上的人來說,更東面一點的徐世英及其部屬,儼然會更早一點觸及到東面那一絲輝光,不過,在這之前,他先遇到了一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
“不要去東面了!”月光下,程大郎認真來言。“東面不光是屈突達忽然出動從南側往西面走了,還有一支兵馬,順著官道過來的了,必然是預備好的伏兵,小心被他們發覺,迎面來兜,屆時便是被兩面包抄之勢。”
“便是沒立即發覺也不行的,等他們跟追兵撞上,曉得我們在這里,也必然來攻!”徐世英怔了怔,看了看自家疲敝至極的士卒,難得慌亂。“人數多少?”“最少六七千。”
“應該是六千。”徐大郎儼然想起了什么,驗證了相關消息。“我現在只剩一千多人.如之奈何?”
倒是他那位心腹侍衛首領,此時認真建議:“大郎,咱們趁著天未亮,去甲輕身鳧水渡河,豈不兩全其美.既能躲過去來夾擊的官軍,還能渡河過去,尋首席他們!”
徐世英欲言又止。
“不錯!”程大郎也立即頷首。“這是個好主意!首席在北面,我們就去北面!我這次自請過來,便是為了隨從首席,盡忠義之事,徐大郎,咱們同去便是!”
徐世英一時恍惚,搖搖晃晃站起來,左思右想,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真正對自己部屬負責的選項。
連突圍方向不同都要被攆回去嗎?
天亮的時候,徐大郎部果然去甲輕聲鳧水渡過了他們三更天剛剛渡過的清漳水,以對河水這邊兵馬的規避。
而清河郡內既然天亮,大河口那里卻是已經天亮了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