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藤村”是西海市一家有名的高級烤肉店。
店老板是浮櫻京都人士,據說祖上是幕府將軍的廚師,到了他這一代,因為喜愛黃金州的陽光,移民至西海市。
這話可信度不大,因為商家總愛整些噱頭,但主廚手藝的確了得,門店開業沒多久便獲得“美食評價指南”的星級稱號。
室內是典型的浮櫻風格,裝飾傘、燈籠和字畫,桌面涂有暗紅色的漆。雅座用木板和推門與外界分割開,榻榻米中央是餐桌和燒烤爐,閣間外則是正常高度的桌面座椅。
此時,店內人滿為患,聲音嘈雜。
干員們以小隊為單位,各坐一桌,觥籌交錯,豪飲杯中琥珀色的液體,釋放大戰后的疲憊與壓抑。
有人在這次事件里犧牲了。
可能昨天還活生生的人,今天已經被冰冷的海水吞沒。
但大家能做的,只有鼓起勇氣,繼續向前。
有人肆意談笑,醉醺醺地和好友勾肩搭背;有人前一秒還在大笑,忽然就哽咽住了,低頭趴在桌面嚎啕大哭。
據說,酒精,是“時光與虛無之主”卡俄斯對人類的恩賜。
因為有它,人類才能忘掉傷痛,短暫地活在當下,不去為將來的事發愁。
紅發獨眼罩的女人,坐姿大馬金刀,宛如黑道大姐頭,她的桌前堆滿空杯,臉頰漲紅,語無倫次地說:
“被重劍人……救了一命,嗝,好帥氣。”
距離忒休斯事件已經過去十二小時,“重劍人”帶來的震撼,依舊留在每一位干員心中。
忒休斯,畢竟是無法抵擋的超S級魔物,連七階國士都得和它以命換命,而重劍人卻將其一劍斬殺,威猛霸氣。
隊長為人豪放,加上酒品不好,她為什么突然坦白心跡,也就可以理解了。
黑發少女掏出手機,打開攝像,面無表情地說:“隊長,再說一遍,我沒聽清。”
鏡頭里,鐵杉的臉頰一下子貼近了,她臉頰酡紅,大聲說:“那個重劍人,是我喜歡的類型!”
箱庭嘴角勾起。
等哪天隊長要結婚了,就以在婚禮上公放視頻為由,對她進行敲詐勒索……
灰熊還戴著頭盔,把頭盔嘴部向上打開,露出重度燒傷的皮膚。此刻忽然感到一絲寒意。
扭頭看了眼錄制視頻的黑發少女,灰熊心想,比起隊長,箱庭才是最可怕的那個吧!
鐵杉拍桌子震動了酒杯,室內寂靜下來,哐當聲引來其他桌的注目。
她像只母獅般還以眼色,扭頭喝道:“怎么,不可以?”
“當然可以。”低沉渾厚的老人嗓音。
突擊組干員,德高望重的老者“亞摩斯”,穿著手工定制西裝,氣質溫和優雅,體格健碩得如同西裝暴徒。
亞摩斯臉上有一條傷疤,眼底閃爍深邃的光亮,平靜地端起酒杯。
老人敬重他。不因他是強者,而因他是英雄。
“敬‘重劍人’——”
亞摩斯提高音量:“干杯!‘”
烤肉店的氣氛凝滯了一瞬,干員們臉上浮現一閃而過的狂熱。
隨后,他們端起酒杯,像要把壓抑全部宣泄出來似的吶喊,聲音捅破天花板。
“敬‘重劍人’,干杯!!”
“咳、咳!”
雅間內,坐著兩女一男、一只海豹,還有一具“木乃伊”。
楚云打著繃帶和吊瓶,斜了眼被嗆去的林宵,說道:“吃慢一點。”
林宵搖了搖頭。
他倒不是和美食過不去,主要是外面吹捧“重劍人”的聲音太大了,讓他有些繃不住。
現在的他,就像勝利隊里,聽隊員們吹捧迪迦的大古……心情有些說不出的復雜。
林宵本想拒絕這次晚宴,因為從昨晚暴雨登陸,到今早消滅忒休斯,他已經一天沒合眼。
但林宵明面上還是調查組的干員,沒有拒絕的理由,而且因為他在大戰中“表現平平”,借這次行動在組內升官發財,算是沒指望了。
話說回來,每次怪獸出現的時候,大古不是墜機就是失蹤,沒被勝利隊開除,已經是奇跡了……
雖然困得像只樹袋熊,萬幸的是高級牛舌相當美味,烤得滋滋冒油,冰鎮清酒更是“藤村”烤肉店的一大亮點。
特色菜里,還有大福的最愛——魚。
“歐嗚!”
大福忙著消滅頂級金槍魚,嘴巴里同時塞著兩條魚尾,囫圇著仰起頭。
吼吼吼,我就預感到今晚有魚吃!
吃魚,大概是小海豹,最大的愛好了吧……
注視大福的同時,林宵順勢掃了眼室內陳設。
兩排榻榻米,自己正對楚云兄。他打著吊瓶來團建,其社畜精神,聽者傷心,見者落淚。
他身旁是雙膝正座著的小秘書,自己左手側是推門,右手側是……一位托腮發呆的高馬尾美人。
她桌前有半杯清酒。
喬琳娜淡漠精致的臉頰上,因霧氣染上一層酡紅,紅瞳像染上一層水霧。她托著腮,唇瓣鮮艷,正望著林宵發呆。
早就有預感,他和重劍人是同一位,現在直覺真的應驗了。
我和他算什么關系……卡師和金主?教授和學生?他又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唔,我為什么要在意,他對我的看法。
我自己喜歡……他的那輛摩托,不就夠了嗎?
他的臉和爸爸年輕時的臉很像,帥得很討厭。但他,很難……
喬琳娜遲疑了一瞬,怦然心跳。
很難……不讓人心動。
西格莉德眨了眨眼睛,巡視林宵和托腮發呆的喬琳娜。
哦哦,是職場戀情的氣氛!慢著,可林宵是忍冬大學的教授啊!
小秘書眼睛泛起漩渦,腦子暈暈乎乎,臉頰漲紅,禁、禁斷之戀?
“我來遲了。”成熟女性的嗓音。
林宵左手側的屏風被推開,香風襲人,她用的香水和西格莉德完全不同,像是紅玫瑰和薰衣草的區別。喬琳娜則不用香水,她習慣訓練,所以很少化妝。
紅發女人站在門口,白襯衫勾勒出胸前飽滿的輪廓,微笑地說:“先來探望一下你們。”
“組長好。”楚云點頭。
“組、組長好。”小秘書慌忙說。
喬琳娜酒醒了,抬起冰冷的紅瞳,倒映出瑪格麗特,點頭說:“組長。”
“組長好。”林宵打招呼。
在她推門之前,大福已經被林宵收回了卡片。
主要大福吃的魚不算在報銷行列,就像是“偷喝店家酒差點被發現”。
反手推上屏風,瑪格麗特說:“外面太吵了…你們不介意加副碗筷吧。”
林宵心情古怪,這算什么,領導主動開口,問能不能和你們一桌吃飯?這種場合下沒有拒絕的“對話選項框”吧!
和前方的楚云兄交換眼神,林宵發現他的目光同樣復雜。楚云平緩地開口:“當然,您請便。”
包廂內的餐具碗筷擺在房間一側的小桌,不用專門呼喚服務員,尚未等林宵起身,瑪格麗特已經拿好碗筷,擺在林宵左手側的位置。
“渡鴉行動不太方便。”瑪格麗特雙膝正座,臀部壓住兩只黑絲腳,坐在林宵身旁,“我坐這里吧。”
瑪格麗特雖然身材嬌小,但這排榻榻米的空間不大,并且已經占據了林宵與喬琳娜兩人。
此時再填一員,林宵必須往右手側的喬琳娜挪動,才不至于碰到左手側的瑪格麗特。
可是由于餐桌低矮,距離又近,兩條手臂一動就會碰到一些不可描述的部位。
擁擠、狹窄、悶熱,身體產生荷爾蒙,內心涌出危機感,林宵不斷思考,試想自己該說些什么。
連小秘書都已經知情,莫非,組長已經知道我是“重劍人”了?不然,她為什么要專程坐在我們這一桌?
又或者,她仍處在猜測階段,還沒有確鑿證據,想借這個飯局進行試探?
聯邦如果追查我的身份,勢必會查到調查組頭上,那意味著瑪格麗特成了我的保護傘。
我的確不需要保護,但我還沒有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聯邦的自信,因此不能拋下‘調查組’的身份背景。
‘調查組’畢竟是全球組織,是聯邦也不能忽視的集團力量,并且是我獲得魔神之力的重要途徑……
腦中一片清醒,林宵意識到今晚它是鴻門宴,項羽請劉邦啊。
聯邦的‘國士無雙’羅曼不能信,也得對瑪格麗特再多提防。
抻,又名拉扯。得和調查組、聯邦繼續抻,抻得越久,我的實力越強,最后跪的指不定是誰!
桌上陷入一秒種的寂靜,喬琳娜扭頭不再看林宵,自酌自飲著清酒,酒量之好與方才判若兩人。
“這家烤肉店很有名,黃金州的干員聚會時,就時常來這兒……”
瑪格麗特注視林宵桌前的空碟:“嗯,看來味道并不差。”
“您需要再點些什么嗎。”楚云說,“我去叫服務員。”
這家店相當落伍,連平板、手機APP之類的都沒有,想要呼喚服務員必須起身推開屏風。可能這也是特色的一環吧,林宵想。
“你就不必走動了。”瑪格麗特笑著說,“嗯,林宵點的夠多…暫時不必叫服務員。”
林宵欲言又止,其實不是我點的夠多,是小秘書食量驚人,自己那邊又放不下,所以堆在我這里。
望了眼羞愧到臉紅的小秘書,林宵決定暫且替她背下這鍋,要挾她下次請客基地門口的拉面攤。
呲呲。
烤肉在爐架上冒油,散發誘人的香味,包廂外時不時傳來干員的大聲談笑,讓酒桌上的尷尬緩解了不少。
瑪格麗特托腮說:“在此次行動中攔截大袞,辛苦你們二位,渡鴉、青葵。”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楚云說。
“你的回答,和莎莉塔一模一樣,她是調查組最優秀的小隊長……你越來越像她了。”瑪格麗特說。
無人見到的桌底下,楚云的右掌悄然握緊,說道:“謝謝…您的夸獎。”
楚云也曾想過離開調查組這個犧牲慘重的地方。
他是個善良的人,同理心太強,在這個世上經常容易受傷。
但他不能。
莎莉塔是他的小隊長,是他的引路人,是攔住大袞為他而死,是他……仰慕卻未能說出口的對象。
所以,楚云會一直留在調查組,算是對莎莉塔的約定。
“青葵呢。”瑪格麗特微笑地說,“這次委托結束了,想要什么獎勵?”
“源塵。”喬琳娜說。
“嗯……不錯的回答,簡潔明了。”瑪格麗特眼簾遮蓋下來,“不過,你是‘臨時工’,下次,就不便再和特工組一起行動了。”
瑪格麗特固然想把喬琳娜招進調查組,但對方的老爹,地產大亨瓊斯先生,是道過不去的門檻。
既然如此,那就不宜再讓她和組員走得太近……脫離掌控之外的事情,總歸是越少越好。
“嘁……”喬琳娜低頭說,“肉要烤焦了。”
肉邊卷起,逐漸泛起焦褐色,瑪格麗特伸手拿起燒烤夾,目光平靜,探身翻動烤肉,主動靠向林宵。
距離相當近,左手臂能明顯感到她胸前襯衫的飽滿與柔軟。
林宵往右手側的喬琳娜擠了擠,差點惹來她惱火的視線,平靜地說:
“我倒覺得,青葵和我們組搭配得很好,“31”的模式不失為一種格局創新,能打破調查組原有生態的閉環,抓住風口實現模式迭代,最終為調查組的原有鏈路實現干員賦能。”
眾人一愣。
喬琳娜雖然聽得云里霧里,但多少明白這家伙是在幫自己說話,端起清酒杯,紅瞳微微泛光。
和房地產商人一樣,他用的是那套討人厭的黑話……哼,總在關鍵時刻才有用的男人。
紅發美人饒有興味,左手托腮,審視著林宵,微微一笑:
“是通不錯的廢話,林,那么,你在‘忒休斯事件’里做了些什么?”
“我分明讓你統領此次特工組的行動,可為什么在事后報告里,都沒見到你的身影?”
她越說到后面,語氣越加冰冷,像是這把火從楚云燒到喬琳娜,越燒越旺,終于蔓延至林宵頭上。
但瑪格麗特的右手在矮桌下,右手小拇指似有意地,與林宵左手小拇指輕碰。冰涼柔軟,像撓過心頭的貓爪,春天迎面吹來的柳絮。
林宵頭皮發麻,但是因恐懼。如果說越漂亮的女人心腸越壞,瑪格麗特無疑屬于壞女人的行列。
判斷力不能因她的動作而下滑,林宵用左手端起酒杯,目光閃爍。
她明顯是想套我的話,不然她早就騎臉輸出,用“重劍人”的身份要挾我了。
她用來套話的曖昧動作,是個絕佳的訊號,說明她還不清楚“重劍人”到底是誰,只是我的嫌疑最大!
她的問題是什么?問我在此次行動里做了什么?我踏馬把忒休斯砍爆了!
但這回不能用玩笑話搪塞過去了,“對話選項框”里絕對有兇險的Flag,而正確答案,總是看起來最錯誤的那個。
“我在和魔物作戰。”林宵說。
“‘奇美拉事件’里,你已經展露出六階宗師的水平了吧?一劍摧垮別墅,打法和‘重劍無鋒’很相似呢。”瑪格麗特抿嘴說。
“那時候,我的王牌只有五階巔峰,現在我的王牌是六階。”林宵說。
他的眼神如常,倒映出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含著微笑,眼眸深邃……他似乎真的沒有說謊?
六階宗師,的確很了不起,但距離斬殺忒休斯,還差了一大截!
“如果你早點告訴我,我會對你的提拔更加上心……”瑪格麗特說,“那么,身為宗師的你,在此次行動里做了些什么?”
“我擊殺了大袞。”
酒桌陷入一片死寂,西格莉德眼神一瞬變得慌亂,像是見到了視頻里那個一劍斬殺大袞的漆黑身影。
“哦?”瑪格麗特冰冷地問,“你的意思是,你是重劍無鋒?”
“和他有什么關系?”林宵反問,“我用我的王牌大劍擊殺了大袞,為什么要算在重劍人頭上?”
是的,為了解釋一名宗師,為何在此次事件里不作為,并且欺騙過瑪格麗特,林宵必須透露假中帶真的信息。
大袞是他在武裝附體狀態下殺的,沒有錯,但打斗痕跡都被坍塌的大樓給掩埋了,并且那是條貧民街,就一個攝像頭。
西格莉德就是通過這個攝像頭,得知林宵身份,并且在與楚云聊天后,第一時間黑掉了這個監控。
暴雨天氣,損壞的攝像頭不止這一個,沒人會去在意。聯邦情報部門也只是通過IP確認虛擬艙的線下地址,更精準的用戶情報,屬于“精神世界”的范疇,遠非聯邦能夠調取。
由于一劍斬殺忒休斯的場面過于震撼,連聯邦情報部門,也沒有在意是誰擊殺了大袞——或許是重劍人一劍秒了?亦或者哪位宗師級干員?
S級魔物雖然強,斬殺他的卡師令人起敬,但不值得聯邦認真對待。而斬殺超S級魔物的重劍人,會讓聯邦起到危機感。
等到真正成為“國士無雙”,就有與聯邦談判甚至碾壓羅曼的資本……用聯邦的資源發育,再打聯邦的臉,等于用剿匪的錢,換四郎的命。
“所以,是你擊殺了大袞?”瑪格麗特說,“那為何在事后報告里都寫著,是重劍人擊殺了大袞?”
“因為我的王牌、打法和源力屬性,和重劍人很像吧,讓人聯系起來了。”林宵說,“當時喬琳娜在場,知道是我斬殺了大袞。”
“我”在這里,指代的是林宵,而非重劍人。
喬琳娜微微頷首,真誠得不能再真誠。
重劍人斬殺了忒休斯?而林宵斬殺了大袞?
“是嗎……”瑪格麗特注視畏縮的小秘書。
“我、其實已經知道了。”西格利特有些害怕組長,“只是,沒有告訴您……想和隊員再商量……”
瑪格麗特笑了。
“不用害怕,報酬這塊,我向來很好說話……林宵斬殺大袞的事,我會記著,辛苦大家了……我讓他們接著上菜。”
她起身推開屏風,目光微閃。
林宵和重劍人很像,但他少了一樣東西……
他不會裝糊涂。
剛進組的時候,他就在入隊測試炫耀武力,隨后幾次行動,更像是狼入羊群。
他狂妄高調的風格,與藏頭露尾的重劍人,截然相反。
突擊組的亞摩斯,那個近百歲高齡的退伍老兵,早年據說還當過黑幫教父,倒是裝糊涂的高手……
至于重劍人到底是誰。
無所謂,不論他是誰,只要在調查組里,瑪格麗特就有駕馭部下的自信。
瑪格麗特沒有去傳喚服務員,而是面無表情,披上黑色風大衣,穿過嘈雜歡鬧的坐席,來到烤肉店后門,站在轟隆作響的空調機旁邊,摸出香煙和火機。
她低頭注視躍動的火苗,湊身上去點燃,又把火機揣回兜,仰望暗沉沉的天空。
“呼。”瑪格麗特在放松臉部肌肉。她剛才笑得太美麗了,像朵盛放的紅薔薇。
面具戴久了,摘下時連自己都會感到陌生。
瑪格麗特仰望天空,心事重重。
如果連手下都無法駕馭……又談何,爭取更大的權力……
林宵等人很意外。
因為組長居然又回到了酒桌。
大家只當是她完成盤話,又去質詢下一桌了。
可她居然又回來了,而且這次沒有笑。她向服務員要了高純度啤酒和高級牛肉,一幅不醉不休的架勢。
“喝吧。”瑪格麗特說,“明早起來,又要面對血淋淋的傷亡報告……休息也僅限今晚了。”
楚云沉默地接過一扎啤酒。
組長說的沒有錯,今天結束了,明天要面對并非太陽,而是無數家屬撕心裂肺的哭聲。
兼并黃金州調查組,組長奪過的并非僅有權力,還連同那些哭聲、傷亡、家屬撫恤……通通一并接手。
這便是權力的代價。
聚會散場時,林宵推開屏風,店內躺著橫七豎八的干員,一位老者正指揮清醒的干員,將他們安全送回。
這位老者兩鬢斑白,穿著西裝馬甲,手臂上掛著西裝外套,胡須花白,優雅從容,只是臉上疤痕格外猙獰。
“突擊組,亞摩斯。”老者向林宵點頭,“幸會。”
林宵點頭回禮。
身后有一只手勾住他的肩膀,紅發女人襯衫凌亂,聲音慵懶地說:“接著喝……林,一起喝……”
喬琳娜面若寒霜,冷漠經過林宵身側。她相當清醒,準備先騎摩托,送西格莉德回家。
嘁……真是受女人歡迎的家伙。
可是,我在意他干什么……麻煩死了,全力備戰三校聯賽吧。
這次行動過后,我擁有能大殺特殺的自信了。
“喬琳娜。”林宵叫住少女。“組長喝多了,你帶她回去吧。”
雖然我完全不相信這個壞女人會喝多,我也不是聽話的部下,可現在就是比拼演技的時候了,林宵心想。
喬琳娜駐足,認真思忖,搖了搖頭。
她怕半路上,瑪格麗特繼續向她套話……林宵演得很好,接下去的難關,他得自己渡過。
林宵幫瑪格麗特披上外套,她依舊像個樹袋熊般掛在自己身上。
直接丟下她?那是重劍人會干的事,按我現在“溫柔亞撒西”的人設,就得把她送回去。
這算什么,鴻門宴之后,項羽要把劉邦拖回房?林宵胡亂想著。
楚云兄打吊瓶纏繃帶,肯定是指望不上了,林宵向亞摩斯求助。
老人幫助他背起瑪格麗特,說道:“她很信任你。”
“信任?”林宵有點想笑。
老人說:“人們會對陌生人釋放最大程度的善意,對身邊人卻總是漠不關心……這是老朽一點經驗之談,請別在意。”
亞摩斯說:“她的‘家’,是星圖市調查組的那張辦公桌,現在是西海市……你就把她,送到組長辦公室好了。”
林宵愣住了:“她沒有家嗎?”
“如果你問的是親人,那的確沒有,她也不愛購置房產,所以一直睡辦公室。”
老人披上西裝外套,準備離開,點頭說:“那么,再會。”
林宵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
星圖市的出租屋很好,但那不是家,他一心想著回到中洲,也許是因為那里是離他心中的“家”最近的地方。
亦或者早就沒有家了,只是他還沒發現。
“稍等我一會兒。”他低聲對喬琳娜說,“待會兒騎摩托一塊走。”
喬琳娜忽然看到林宵的眼神。
原來“重劍人”的眼神可以在一瞬間變得很落寞,明明他早上才砍爆了忒休斯,是萬人敬仰的大英雄,可他現在滿身疲倦,像個無家可回的流浪漢。
“好。”喬琳娜點頭,“我等你。”
林宵背著瑪格麗特,走到店外具現出摩托。平時他騎的是,變身時騎的是,一直很小心地留意這點。
看見紅發女人摟住他的腰,喬琳娜一時間有些不是滋味。一想到自己親手把她送上摩托,滋味更加復雜了。
她不是會用語言表露心跡的類型,但既然答應了林宵待會兒一塊兒走,她會一直等他回來。
喬琳娜目送兩人消失在街道盡頭,忽然說:
“西格莉德。”
“啊?”靠在她肩頭的小秘書迷糊地開口。
“你知道……酒店,怎么訂單人間嗎?”喬琳娜說。
林宵背著瑪格麗特,走進西海市調查組七拐八拐的辦公室。
不同于星圖市的地下基地,西海市基地是建在地上的,現在窗外雨打風吹,夏季臺風即將登陸。
不是忒休斯引起的臺風,而是實打實的熱帶氣旋——夏天本就是多發臺風的季節。
燈光黯淡,緊急通道的標識牌泛著綠光,林宵感到背上的瑪格麗特很輕,她吐出的酒精氣息打在脖頸,危險又帶著致命的誘惑。
林宵不合時宜地同情起她。
只有一秒鐘,他生出與瑪格麗特的同理心:兩人都不知道“家”在哪里。
幸運的是,林宵有了隕星劍,有了大福……
屋外在刮風,驟雨迅速打在窗上,忒休斯死亡后僅一天時間,又一場臺風即將登陸。
這是自然的力量,來自于“元素與自然之主”因陀羅的憤怒,但說不清這場臺風,究竟是針對人類還是魔物。
閃電在屋外轉瞬即逝,雷聲轟隆隆地炸響,林宵聽見瑪格麗特用很輕的聲音在他身旁耳語,頭皮發麻。
“林宵……其實,你就是重劍人,對吧……”
她像是在夢囈,渾身酒氣,嗓音很低,像是老舊沙啞的CD唱片,她的話令林宵有些不解。
她的理念究竟是什么?到了這種地步,還在追問重劍人的身份?僅僅因為重劍人是她的手下,她得對他負責?
如果自己是個普通干員,那這樣的老大,林宵還挺滿意。
但他注定離開聯邦。
因為他要背負更多人的理念,承載更多人的希望。
“啊對對。”林宵用哄小孩子的語氣說,“明天我就幫你把重劍人找來,你先睡一覺。”
瑪格麗特趴在林宵背上,摟住他的脖頸,眼睛閃爍光亮。
她想要印證猜測,現在就能對林宵下手,用絲線鎖住他的喉嚨……
當然,這意味著生死相拼,她也極可能喪命。
為什么要這樣呢?
他的身體很溫暖,長相是我喜歡的類型,擁有六階宗師的實力……
瑪格麗特閉上眼睛。
如果我不是調查組長,一定會去大膽追求他吧……
可我必須向上爬。
因為一旦停下,從原有的高度喪失“權力”,會墜到更深的深谷。
辦公室內,林宵打開燈,見到墻上掛著仿制的‘尼德霍格’油畫,盡可能還原了星圖市的陳設。
林宵把瑪格麗特放在沙發,紅發女人毫無戒心地團縮成一只小動物。
也許她吞并其他調查組,就像人們在其他城市購置房產,看起來能有更多的“家”。林宵想。
“做嗎?”瑪格麗特閉著眼睛,白皙臉頰上的睫毛纖長,忽然說,“在沙發上。”
林宵把燈關上:“不了,明天還要上班,晚安。”
室內陷入沉寂,只有窗外刮風下雨的聲音。
雷聲炸響,雨聲更大了,紅發女人從沙發站起身,眼底有一絲偽裝不出來的失落。
她有記日記的習慣,敵人會被她記在日記上,等到復仇之后再一一刪去。
瑪格麗特走到紫檀木桌前坐下,翻開日記新的一頁,拿起鋼筆。
她猶豫住了。
重劍人……聯邦的定時炸彈,黑暗里的英雄,權力道路上的工具,或者絆腳石。
她本想這樣寫,可外面風雨很大,第二天還要見遇難家屬、協商撫恤金、應付來自聯邦和調查組本部的人。
瑪格麗特望著消失的背影,窗戶上凝結的水珠,感覺自己在一片孤獨中迷失了,她疲憊地寫下日記:
“西海市在下雨。”
------題外話------
先發一章,還有一章晚一點,把七階給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