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楊路向田北溪“付出代價”的同時,地理位置距離無量山脈不遠、并且以出世派修士為主導的慶云宗,也舉辦了一場看起來似乎不太起眼、但卻影響深遠的門派財政會議。
相比此前山鷹派召開的財政會議,慶云宗如今召開的會議,氣氛還要更加沉重,被慶云宗掌門夏慶陽召集起來參會的諸位長老,各個皆是表情肅穆,就好像參加的不是什么財政會議,而是自家掌門的追悼會。
尤其是統管慶云宗財政的度支堂堂主黃淮才長老,更是始終陰沉著臉,并且如同瘟神一般,沒有任何人敢主動靠近。
自從聽說自家掌門突然舉行全體高層會議,并且事先還沒有跟自己通氣后,黃長老就已經意識到,自己這次怕是麻煩大了,因此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等在門派議事大殿外,靜候夏掌門宣布會議正式開始,然后接受同門的拷問。
等到參會的長老基本到齊,議事大殿內也傳來了夏慶陽掌門的聲音:
“時間差不多了,可以開始了!”
聽到此話,眾位長老互相對視一眼,均看出了各自眼神里的凝重,然后便魚貫而入。
正當眾長老進入門派議事大殿的時候,黃長老卻故意慢了眾人一步,在門口叫住了負責召集會議的夏掌門嫡傳弟子,低聲質問道:“夏掌門這次突然召集大家開會,到底想干什么?”
被黃長老嚴厲的目光盯住,夏掌門的嫡傳弟子遲疑了許久,然后才勉強回答道:“黃長老,夏掌門并不是故意沒有通知您,因為財政虧空的事,最近他老人家身上的壓力也很大,召開今天的財政會議,也是希望能平息大家的質疑。依我看,咱們這次能混過去就盡量混過去,勉強先給大家一個交代就行,具體的問題,以后我們可以慢慢想辦法,最好別把矛頭直接對準夏掌門本人……”
不把矛頭對準夏掌門
那不就是讓他這個門派財政負責人背鍋嗎?
注意到黃長老眼神不善,夏掌門的嫡傳弟子苦笑道:“車到山前必有路,要是黃長老能為了大局考慮,夏掌門自然不會虧待了您!”
黃長老聞言,臉色頓時變得陰晴不定起來。
不過他最終還是沒有給出明確的答復,而是默默跟著其余長老進入了議事大殿。
等眾人全部到齊后,坐在上首掌門位置的慶云宗掌門夏慶陽,隨手拿起了手邊的一份文件晃了晃,沉聲說道:“大家今天能來這里開會,門派當前面臨的困境,想必都很清楚了。根據我掌握的數據,去年,慶云宗門派收入合計324萬元靈石幣,支出合計2788萬元靈石幣,共計虧空2464萬元靈石幣,如今我們不要說支付弟子月俸,恐怕連結清各家銀行的貸款利息都有難度!”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把目光投向了站在隊伍最后的黃長老。
黃長老也知道,自己這關無論如何也過不去了,于是便硬著頭皮上前一步,回應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慶云宗的財政也是經過幾百年時間,才惡化到今天這個地步……”
夏慶陽淡淡道:“都說黃長老理財有方,大家也都等著黃長老想想辦法呢!”
黃淮才輕咳一聲,緩緩開口道:“所謂理財,無非就是開源和節流兩種手段。最近幾百年來,咱們慶云宗已經在轄區內刮地三尺,甚至連‘凡人單身稅’都收到了三歲孩童頭上,實在挖不出更多稅源了。至于節流……我倒是愿意自免俸祿共克時艱,然而夏掌門,說服慶云宗上下一萬八千名弟子不領月俸,可不是我這個度支堂長老能說了算的!”
度支堂長老做不到,潛臺詞其實就是說,此事應該由掌門負責才對!
看到黃淮才不顧門派政治規矩,還敢往自己身上甩鍋,尤其這招自免俸祿、以退為進手段,更是歹毒至極,相當于把自己這個掌門架在火上烤,夏慶陽也忍不住微微瞇起了眼睛。
雖然慶云宗已經窮得快揭不開鍋了,但夏掌門心里卻很清楚,自己眼前這幫門派高層和他們背后的修真家族,可是各個都富得流油,黃淮才他們就算不領月俸,也照樣不會影響他們自家私人產業的收入,可那些基層弟子要是不領月俸,恐怕連最基本的修煉資源都難以置備。
總不能讓所有弟子都出去打工吧!
正因如此,黃淮才表面看起來好像是舍小家為大家,但在夏慶陽看來,這分明就是在故意避重就輕、轉移矛盾。
于是夏慶陽敲了敲自己的座椅扶手,當即駁斥道:“月俸制度乃是門派存續的根基,我們拖欠弟子數月月俸已經是極限,豈能直接賴賬不發?若是連月俸都發不出來,這門派還有什么存在的意義?”
見夏掌門繼續施壓,黃淮才無奈道:“以如今慶云宗的財政情況,如果不將弟子月俸削減七成以上,根本無法實質性扭轉局面!”
這次夏掌門還沒開口,就有夏掌門嫡系的長老跳出來質疑道:“七成?你開什么玩笑!如今的慶云宗弟子幾十年不吃不喝、才能買得起聚氣散,要是再減七成月俸,普通慶云宗弟子還能進階煉氣中期嗎?”
也不怪此人反應如此之大。
當初山鷹派削減弟子兩成月俸,都讓天樞城輿論嘩然,甚至逼得辰鳴掌門不得不考慮將培養了二十余年的葉辰賣給海崖派,雖然這其中也有葉辰已經不受辰鳴控制的原因,但也可以看出降低弟子月俸所面臨的阻力有多大。
作為門派的中興之主,辰鳴在山鷹派的地位可比夏慶陽在慶云宗的地位高多了,就連辰鳴都推不動的事情,更何況是夏慶陽呢?
黃淮才先是提出大家都可以不領月俸、共克時艱,然后又提出將所有弟子月俸削減七成,在其它慶云宗高層看來,這分明就是在耍無賴,完全沒有認真解決問題的意思。
然而黃淮才也沒辦法,只能繼續反駁道:“修真大道,哪能全靠門派供養?馬長老,我聽說你家里就養了不少雙修爐鼎,全都是出身窮苦的慶云宗女弟子,我看著這也是一種對普通弟子的財務援助,簡直是功德無量嘛!”
“你……!”
聽到黃淮才當眾揭穿了自家丑事,剛剛開口反駁的馬長老臉色頓時漲成了豬肝色,他也沒想到,黃淮才居然敢把這種丑事當眾說出來。
雖然接收那些剛剛通過升仙大會,但又沒有足夠財力的年輕弟子作為爐鼎,已經是各大門派高層的潛規則,甚至海崖系還以門派名義出面,將那些沒有修真前景的弟子培訓成專業爐鼎,但把潛規則擺到臺面上講,本身就是一種羞辱。
看到自己這幫偽君子般的同僚,滿嘴都是“既要、又要、還要”,然而卻不想承擔任何責任,只是站在道德制高點一味地批判他,黃淮才也算是徹底豁出去了。
馬長老剛想怒斥這種不講武德的行為,然而黃淮才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搶先一步繼續說道:“這些年,偷偷在門派外跑兼職的弟子,本來就不在少數,既然開源不行,節流又無從下手,你們還想要我解決問題,那依我看,倒不如干脆把門派弟子從事的外部兼職合法化,讓大家自謀財路,這樣也能光明正大地大幅削減弟子月俸,減輕門派財政負擔。”
聽到這個提議,夏慶陽當場站起身來,嚴厲駁斥道:“簡直是一派胡言!要是我們慶云宗弟子人人都光明正大接私活,誰還來為慶云城提供最基本的公共服務?若是慶云城的管理出現混亂,導致大規模人道主義災難,我們這些慶云宗的高層誰也跑不了,最后全都要走火入魔!”
看到掌門發火,眾長老紛紛低下了頭來。
只不過,盡管這些人的表情恭恭敬敬,但他們內心卻大多都有些不以為然,畢竟九州天道的判定規則還是非常智能的,就算是走火入魔,也要講究個先來后到的順序。
如果真像夏掌門說的那樣,慶云城地區未來發生了人道主義災難,第一個倒霉的肯定是夏掌門和黃淮才這兩個罪魁禍首。
既然如此,他們為什么要替夏掌門著急?
在這幫“死道友不死貧道”的修真門派高層看來,夏掌門肯定不會坐以待斃。就算退一萬步講,哪怕夏掌門真的走火入魔了,大家到時候再想辦法,也完全來得及嘛!
見所有人都在這里裝聾作啞,夏掌門只得再次將矛頭指向了黃淮才:“黃長老,要是慶云宗真的因為財政問題出現亂子,你以為你這度支堂長老就能跑得了嗎?”
連續遭到掌門炮轟,黃淮才出離憤怒了:
合著就我是個軟柿子吧?
于是他終于下定決心,大幅度抬高了音量,朗聲回答道:“慶云宗的財政問題積重難返,豈是黃某一人之罪?幾百年來,慶云宗財政連年超支,這筆錢到底花在什么地方了,難道掌門和各位長老心里就沒一點逼數嗎?”
“黃淮才,你這是什么意思?”
聽到有人質疑自己,黃淮才反而哈哈大笑道:“若不是貪了門派那么多錢,你們難道都是喝西北風修煉到筑基期的?大家都是慶云宗的長老,誰也沒必要裝外賓,有本事你們現在就解下儲物袋,讓掌門看看你們到底存了多少私房錢!”
這番地圖炮一開,議事大殿頓時輿論嘩然:
“胡扯,我們可都是憑本事賺的錢!”
“家族傳承吾輩責,我們家族祖上也是通過奮斗才擁有了如今的百年積累,憑什么輸給那些只有靈根的普通修真者!”
“我們家開辦的修真商會可是慶云城有名的千年老店,賺得都是些辛苦錢,黃長老,你可不要血口噴人啊!”
黃淮才看到這幫家伙裝模作樣的拙劣表演,心中只是冷笑,不過他也沒有反駁,畢竟就算他再怎么反駁,也不可能叫醒裝睡的人。
于是黃淮才直接轉向了夏掌門,高聲道:“夏掌門!如今之計,只有各位長老都把自己的家底拿出來,先幫助門派財政渡過難關,否則你們就算抄了我的家,也堵不上這個大窟窿!”
果不其然,立刻又有長老跳出來威脅道:“哦?你真以為我們不敢抄你的家嗎?”
黃淮才瞥了此人一眼,心道你們總算圖窮匕見了,不過他臉上卻反而露出了笑容,哈哈大笑道:“事已至此,你們再逼我也沒用,老夫本就壽元不多,就算走火入魔也認了!而且實話告訴你們吧,我黃淮才執掌門派財政三十余年,也確實伸手拿了許多不該拿的錢了,但你們哪個拿的恐怕都不比我少!這些天,我已經把所有資產轉移到了離島,家人也已經被海崖商會安排出海避難,所以我壓根就沒打算活著離開這里!你們不要以為把我逼上絕路,門派財政就能好轉,你們這些自私自利的家伙、最后誰也跑不了!”
作為慶云宗的財政負責人,黃淮才已經當了二十多年背鍋俠,如今已經被逼上了絕路,他便顧不得那么多了,這番走投無路的發泄,也算是道出了他多年的憤懣。
而被黃長老破罐子破摔這么一搞,其他人反而不知道該怎么說他了,畢竟這家伙連死都不怕,難道還被大家罵幾句嗎?
最后,還是夏掌門主動打破了沉默。
如果說門派財政崩壞,第一責任人是黃淮才,那第二責任人無疑就是他自己,黃淮才使出這招破罐子破摔后,壓力就來到了夏慶陽這邊,因為夏掌門可沒有他這種視死如歸的覺悟。
更重要的是,黃淮才這番痛罵,也算是罵出了夏掌門的心聲,要不是慶云宗麾下盡是這種蟲豸,事情怎么會發展到這一步?
略微斟酌了下詞句后,夏慶陽主動安撫道:“黃長老,一味自暴自棄也不是辦法,我這召集大家開會,也不是為了讓誰來負責,還是奔著解決問題來的…….”
聽到夏慶陽翻臉如翻書的無恥發言,黃淮才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還長長松了口氣:
他的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成了!
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黃淮才裝作剛剛自己沒有發表過那番暴論的樣子,恭敬地拱了拱手道:“掌門,您說怎么辦,我就怎么辦!”
夏慶陽一字一頓道:“黃長老,我們偌大的慶云宗,難道就沒有家底可以變賣了嗎?只要能暫時度過難關,別成為最早捅出簍子的門派,我就可以再找林劍行掌門幫忙想想辦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