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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口房內,賈大全爺倆耷拉著腦袋坐在凳子上一聲不吭。
因為消息十分確鑿,他賈家老太爺賈漢復真被當今皇帝欽定為貳臣。
什么是貳臣?
不忠不孝之人唄,也可以用三姓家奴來概括這種人。
當然,民間對這種人有個統一的稱呼——漢奸。
管戶口房的趙國棟雖是七品小官,但戶口房是都統衙門的要緊部門,因此接觸的大員很多,如此自是能聽到底下人不知道的一些內情。
由于父祖輩同賈家關系不錯,又知這爺倆都是渾性子,怕他們胡言亂語惹來大禍,趙國棟特意將賈家父子帶到了戶口房。
進屋之后還給爺倆一人倒了碗茶,可爺倆這會哪有喝茶的心情,老的耷拉著腦袋,小的也是一臉呆狀。
很長時間后,賈大全艱難的咽了咽喉嚨,問趙國棟他家老太爺怎么就被皇上給定為了貳臣。
不把這件事弄明白,大全真是死都不甘。
賈六也急啊,好好的旗人身份給奪了不說,那世代相襲的云騎尉轉眼也要叫收回,你說這他娘的乾隆辦的什么破事!
卸磨殺驢也不帶這樣的啊。
沒了旗人身份,他賈六還審個屁的伽利略,哄個屁的老太太開心!別說八十大壽了,就是八十陰壽也不關他吊事。
人生,真是大起大落。
一想到自己離大清政壇越來越遠,賈六那顆原本騷動的心冷得不是一丁兩點,甚至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收拾東西細軟跑去找白蓮教替天行道,也來一出天父上身,天兄降臨。
“這事啊,其實就幾天前出的,”
據趙國棟說前幾天皇上陪太后看了昆曲桃花扇后,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傳旨讓國史館準備編纂一本貳臣傳,將那些開國之初叛明降清對大清有汗馬功勞的漢官重臣們全部定為貳臣。
特別點明以經略表師投順的洪承疇、以鎮將懼禍帶城來投的祖大壽,及馮銓、王鐸、金之俊、黨崇雅、賈漢復等人。
結果就是本不在出旗名單上的賈家被都統衙門特意放了上去。
“皇上他也太...”
賈大全想說皇上不明事理,不辨曲直,胡搞瞎為,寒功臣子弟之心什么的,但話到嘴邊還是生生給咽了回去。
跟出旗為漢人相比,押到菜市口砍腦袋可不劃算得。
事到如今,趙國棟能說什么,只能勸賈大全接受現實,回家收拾東西準備出旗。千萬別鬧,鬧下去賈家鐵定沒好果子吃。
賈大全是真的慌了神,唉聲嘆氣的,他這幾十年來除了吃喝嫖賭就沒干過正經事,陡然遇到這種大事連個急智都生不出來。
這時,他一向瞧不上的兒子賈六卻突然問了一句:“趙叔,是皇上下旨讓咱們賈家出旗的?”
趙國棟搖了搖頭:“那倒沒有。”
賈六又追問:“那是誰將我們賈家放在出旗名單上的?”
兼任漢軍正藍旗都統的海蘭察這會隨阿桂征討大金川,所以賈六肯定不是海蘭察這個乾隆寵臣給賈家蓋的棺材板。
因此只要不是海蘭察這個一把手主抓,而是下面辦的這事,賈六覺得事情還有挽回余地。
賈大全雖是個酒囊飯袋,但也不是傻子,一聽兒子這樣問頓時明白什么意思,趕緊看向趙國棟:“老趙,是誰跟咱們賈家過不去!”
“這...”
趙國棟有些猶豫,但想這事已是板上釘釘,他不說賈家也會通過別的渠道打聽,遂朝外面看了下,然后告訴爺倆將賈家放在出旗名單上的是三個月前剛任副都統一職的福長安。
福長安?
賈六聽這個名字怎么那么熟悉的,旋即想起來這小子就是傳言乾隆私生子福康安的弟弟,也是乾隆朝重臣大學士傅恒的兒子。傅恒的姐姐就是二十年前死掉的乾隆第一任皇后。
“福都統?”
賈大全聽了這個人名,本來還有些希望的臉龐變得比剛才更加絕望。
原因是這位福都統出身太過顯赫,不僅老爹是大學士,哥哥福康安也是滿洲鑲黃旗副都統,兄弟二人打小就被皇帝養在宮中,比海蘭察這位都統都要得圣眷。
因此真要是福長安將賈家出旗,賈大全覺得這事怕是難翻了。
賈六這邊也氣,不是氣福長安跟他賈家過不去,而是氣福長安太過優秀。
想他賈六同樣旗人出身,如今除了旗人這個身份外卻是一無所有。可人家福長安十四歲就當了藍翎侍衛,十七歲便升任頭等侍衛,如今好像也是十八歲,但人家卻是正二品的漢軍副都統!
賈六是什么?
馬上就要從“貴族”變成“跪族”了!
至于福長安為何跟賈家過不去,賈六猜測肯定是打小在宮中長大的福長安對姑父乾隆心思摸得太準。
乾隆將功臣定為貳臣屬實不地道,所以他不可能再親自傳旨讓功臣后代出旗,但心里面肯定是對那幫貳臣后代不待見,加上他一心想將漢軍全部出旗好讓八旗血統純正化,于是自然便有揣磨上意的好奴才替主子解決這個問題。
福長安再是受寵,他也是奴才。
賈大全這邊可沒敢嚷著去找福長安,因他知道自己惹不起,而且也未必能見到,但一想出旗的后果也是無法接受,半癱坐在那跟被人抽了筋似的,嘴里不住呢喃:“怎么辦,怎么辦...”
“就是真出旗也不會這節骨眼讓你們走,總得過了太后八十大壽是吧。你爺倆回去跟家里的人好生議一議,看看這家產怎么個分法,能賣的就趁早賣,千萬別拖著,不然到時候那價肯定壓得不行...”
趙國棟心眼屬實不錯,真是替賈家著想。
“趙叔,這事就真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賈六還是不甘變成跪族。
“你說這事能有什么法子?”
趙國棟搖搖頭,示意賈家這不爭氣的小子別再胡思亂想,趕緊把爹帶回去才是要緊。
“趙叔,你就替我家想想辦法吧,只要咱們賈家能留在旗內,我家肯定記您趙叔的好。”
賈六習慣性的要從兜中摸煙,卻發現這年頭沒有華子,兜里也沒銀子,便趕緊看向失魂落魄的老爹。
別看趙國棟只是都統衙門的小官,可很多時候這種小官能幫人解決很多事,哪怕提點一兩句都勝過爺倆把腿跑斷。
賈大全一開始沒明白兒子的意思,等兒子朝自己擠了幾次眼后才恍然大悟,趕緊摸出本來準備晚上去萬花樓喝花酒的銀子遞給趙國棟。
“哎,你這是做什么?收起來收起來,叫別人看到像什么樣子...真不要,你大全跟我又不是外人...”
一番你來我往之后,那袋碎銀子還是被賈大全硬塞進了趙國棟的“辦公桌”抽屜中。
賈六在邊上干看著,尋思老趙要還是不給指點,那就再加錢。
“這事鬧的,”
趙國棟眉頭緊皺,被賈家爺倆纏的沒法子,只得說道:“法子我是真的沒有,不過你們家不是有兩個嫁給宗室的姑奶奶么?要不你爺倆去找找看?要能在宮里遞上話,說不準就不必出旗了。”
“對啊!”
賈大全一下來了精神,他賈家大姑奶奶嫁的可是安親王岳樂的兒子塞楞額為嫡妻,二姑奶奶嫁的是多羅貝勒尚善之子古祿固,也是嫡妻!
所以他賈家是有兩家黃帶子表親的!
論起來,他賈家還是內表,愛新覺羅是外表咧。
賈六也是眼前一亮,福長安再得乾隆寵信也是外臣,賈家那幾位大老表卻是正宗愛新覺羅,老表們真要施以援手,賈家有救,六爺有救啊!
旋即卻有些不是滋味,為啥?
同樣是旗人,滿洲旗人能娶漢軍旗的女子,漢軍旗人卻不能娶滿洲女子為妻,他賈六覺得不公平唄。
等六爺將來發達了,無論如何也要討個愛新覺羅女子做小妾。宗室不行就討個滿洲老姓,鈕鈷祿和平啥的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