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坪。
注定又是一個不眠夜。
半個時辰前,參領珠爾格德及時救下了想要自縊的大將軍阿桂。
此事傳出之后,追隨阿桂多年的滿蒙將領都是心驚不安,人人猶如末世降臨,也均是一個念頭,那就是大將軍絕不能有事,否則他們這幫人就徹底完了!
不約而同的,眾人都來到了中軍大帳外,焦慮不安的看著大帳內。
大帳中。
自縊不得的阿桂頹喪坐在椅子上,怔怔的看著面前的油燈,沒有半點定西大將軍的樣子,倒更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除了阿桂的長子阿迪斯在帳中外,還有滿洲副都統成果、教成二人,另外有參贊大臣阿爾薩朗、德赫布二人,以及鑲白旗蒙古副都統三保,陜西延綏興漢鎮總兵烏爾納。
漢員只有一人——記名云南總兵曹順。
這些人都是隨阿桂征緬的心腹,也多是阿桂一手提拔之人,以他們為主在這金川形成了阿桂系,同在緬甸時一樣大發戰爭橫財,上下撈得不亦樂乎。
陜西延綏興漢鎮總兵烏爾納在得知木果木兵敗撤軍途中,竟然命人將所部軍械及糧草全部賤價賣給番賊,爾后謊稱是撤退之時來不及帶走,當真是利欲熏心。
參贊大臣德赫布因為進軍以來所部一直沒有戰果,為求升官發財,竟與番賊私下達成協定,自導自演于某處放火燒山,番賊假意喊殺一陣撤去,事后德赫布奏稱燒死番賊上千,取得大捷。
阿桂盡管知道德赫布是在謊報戰果,然后還是將此當成戰績上報,結果壓根不知道內情的皇帝一高興,賞了德赫布一根孔雀翎。
記名云南總兵曹順更是歹毒,所部冒功之事被其路領隊大臣墩住發現,為了不讓墩住上書揭發自己,曹順直接令親兵以弓弦絞死這位滿洲正黃旗出身的領隊大臣,又將知曉此事的滿洲官兵十數人坑殺。
事后上報,“墩住以下短兵搏戰,皆沒于陣。”
搞的皇上一激動,命繪墩住像陳于紫光閣。
這幅像就在賈東閣像對面墻上,每日你看我,我看你。
誠如四川總督富勒渾對賈佳額駙所言,這金川就沒一個好人。
所以,怕什么?
大膽干便是。
大家本質上還是忠于大清的,只是為了錢財利益難免有所沖突而矣。
你不搞掉他,他就會搞掉你。
也只有將這些不同陣營的人搞掉,才能集中精神報效大清。
但是現在,以阿桂為中心形成這幫滿蒙漢員禍國集團,卻真有大廈將傾的末日之感了。
在成果、教成他們看來,這件事阿桂做的不對,他怎么能因為怕同前幾任一樣死于非命,就想找借口摞挑子不干呢?
可大將軍執意如此,他們也不好說什么。
然而萬沒想到,皇上竟然會派福長安帶太醫過來給大將軍“治傷”,這就讓整件事變得非常棘手了。
也難怪大將軍會想不開想要自縊,實是炮傷根本無法做偽,那太醫一看就知道。
于其被皇上處死,不如一死了之,省得連累子孫。
這大概是阿桂內心真實的想法。
當真是可悲。
因為不想死于非命造了假,結果卻因此事而不得不死于非命,當真是諷刺的很。
“皇上未必就是懷疑阿瑪,阿瑪您可千萬不能想不開啊!”
阿迪斯一直在勸父親,他十五歲就因其父緣故被授御前三等侍衛,然而隨父征緬因無功奪職發遣廣西右江鎮一年,去年剛剛從廣西右江回到父親身邊。
阿桂另一個兒子阿必達也因阿瑪兵敗無能,被皇帝降旨奪藍翎侍衛出身,發往廣東雷瓊鎮,現在瓊州海島之上。
誠如皇上旨意所言,阿桂是戴罪立功。
清緬之戰,大清是敗了的。
阿桂也很清楚這點,所以一開始來到金川時非常積極,但戰事的發展卻不受他所控,好不容易精心謀劃的總攻勢因為有人通敵前功盡棄,而皇上的催促卻變本加厲,這讓他直接站到了前任的邊上。
不進沒有退,只有死。
福康安的賬,皇上不可能忘記的。
且不說二十年前他勾結張廣泗坐害訥親一事,就說他與僧格桑達成密約退兵一事,一旦被福長安查出來,他阿桂就是百口莫辯。
更何況欺瞞皇上說自己中炮呢。
“大將軍若就這么死了,小人定會誣將軍畏罪自殺...”
鑲白旗蒙古副都統三保認為未到最后一刻,天意難知,因此請阿桂無論如何也要堅持,絕不能就此放棄。
阿桂終是開口了,搖頭苦笑,無比凄涼道:“我再清楚皇上不過了,福長安這一關我是難以過去了...”
早知如今,何必當初?
定西將軍悔得腸子都青了。
“將軍,只要福長安不報,皇上就不知道。”
成果建議拿錢收買福長安,十萬兩不夠就二十萬兩,只要福長安肯收錢,這件事就有轉機。
“對,大家伙跟著將軍這么多年,難道眼睜睜的看著將軍死不成?”
記名總兵曹順站出來提議所有人湊資,哪怕上百萬兩也要把那福家小四子砸趴。
這不是為將軍一人,是為他們這個集體。
大將軍真倒了,他們這幫人斷沒有好下場的。
阿桂心有所動,正思索收買福長安可不可行時,值守副總兵周國全急匆匆闖入大帳:“稟大將軍,有一支兵馬正向大營靠近!”
“什么兵馬?”
副都統教成站起身,“今日大營未有調令,這么晚是哪路兵馬敢靠近大營?”
周國全卻是搖頭說天太黑,看不清。
“不管是什么兵馬,沒有調令接近大營就是造反!”
統領前鋒營的副都統成果豁然起身,朝帳外喊道:“傳令吹號,升狼煙,前鋒營備戰!”
“嗻!”
在外面的成果親兵立時領命傳令。
“派人去看看,到底是哪一路兵馬,叫他們原地待命,帶兵的將官來大營見我!”
阿桂畢竟征戰沙場多年,哪怕因自己謊報受傷一事失了心神一心想死,遇上緊急情況,依舊表現出了定西將軍該有的風范。
一百多里外,賈佳額駙手持自己剛剛見過血的長刀,怒對喋喋不休的小媳婦媛媛:“你別過來,你再過來的話,你信不信我把自己殺了再活埋!”
“我不信。”
顧二小姐的性格也是鐵打的,咄咄逼人。
額駙見嚇不住,只好認慫,賠笑道:“媛媛,別這樣,我是忠于大清的,怎么可能跟阿瑪...怎么可能跟先生造反呢,”
正說著,楊植拿著一份軍令快步蹦了過來:“少爺,總督急令!”
“什么事?”
賈六將刀放下,從栓柱手中接過總督急令,打開一看,不由愣住:“老富兵不夠用,請我幫忙平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