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和尚進京不是專門為了買官的,而是來孝敬其后臺永貴父子的。
一個花和尚不花一文錢搖身一變成為山東的五品道臺,能把這事給辦成的自然得尚書級別的人物。
永貴這人初值軍機處時與阿桂齊名,巡撫浙江時也以清廉著稱,后來靠著不斷彈劾腐敗分子從而升為朝廷部堂高官。
某種程度上跟老富很像,當年老富也是因為不斷向朝廷上書揭發上官貪污,以廉潔能干著于朝野,是有名的反腐先鋒,從而官運亨通成為封疆大吏。
當然,老富背后有那拉后扶一把。
永貴,則真是硬碰硬上來的,因為人家連李衛、兆惠都彈劾過。
兩相比較,永貴比老富能干一些。
然而,永貴還是犯了當官的通病。
就是一旦上了年紀,眼見沒多少年活頭,尋思也沒多少進步空間,便忍不住為子女著想,為身邊人著想。
一著想,再清廉的官也是晚節不保,淪為腐敗分子一員。
說的明白些,永貴就是被他寶貝兒子尹江阿給害了。
他這個寶貝兒子不學無術,連個翻譯進士都考不上,混到三十多歲一事無成。
為了給兒子鋪路,永貴只得舍下臉皮求人辦事,這才讓兒子以理藩院筆貼式入值,然后又托人把兒子弄到吏部鍛煉了一陣。
這個過程中,永貴不可能不搞權權交易。
一搞,他還怎么保持初心。
等到被皇上從北疆召回當了戶部尚書后,永貴更是直接把兒子安排在戶部山東清吏司當主事,這可是戶部油水極足的衙門。
當然,在外人眼里,永部堂這是舉賢不避親。
連乾隆都稱贊過。
賈六平定山東清水教亂后給朝廷上的有功官員奏本中,尹江阿名列第九,是謂“督理漕運改制有功,籌措錢糧有方”。
山東巡撫國泰也給了個順水人情,稱尹江阿在幫助山東賑濟災民一事上,出力甚多。
結果平亂最大的功臣賈六被乾隆一道旨意囚解遞京,尹江阿則搖身一變升為戶部八旗俸餉處郎中。
父子同朝為官不罕見,但父子同在一個部門為官,歷朝歷代那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
甭管哪個朝代,父子在一個單位,亦或祖孫三代在一個單位,此單位必是肥衙,亦必腐敗。
當然,賈六對此沒有意見,因為永貴父子辦的那點事同他辦的事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永貴父子把個京師有名的花和尚運作為山東的五品官,他也沒意見,誰還不用個私人啊。
黨同伐異。
清官也有黨。
想要賈氏代清,沒個黨羽能成。
共進會本質上就是賈六給自己代清準備的勸進集團。
誰不勸進,就讓誰見先帝。
賈六向來懷柔善意對人,但他可是靠殺人打黑槍起家的。
如今是收斂了,也刻意包裝自己,可祖傳的手藝,也不是他想扔就扔的。
王和尚同尹江阿妻妾間的事,當事人都不反對,且歡喜,外人犯得著指手劃腳說酸話么。
據王和尚自己說,他是從尹大人那里聽說賈佳大人這里有官賣,所以特地過來想拜托賈佳大人能賣個知府給他。
對這個知府王和尚就一個要求,要么是山東,要么是直隸,再遠就不行了。
因為,他需要隨時隨地都能進京打點孝敬恩主永貴父子。
錢嘛,王和尚敞亮得很,別人買個知府比方要一萬兩,他這邊愿意多給五成,就是一萬五千兩。
為表誠心,還特地將他在山東買來的幾名女娃娃給賈佳大人送來,都是精心挑選的,身段子雖小沒發育好,但瞧著一個個長得都挺水靈,放在家里養個一兩年就能用。
要著急,現在用也行。
態度比之先前任何一個給賈六送禮的人都擺得正,誠意也更足。
賈六能怎么辦?
伸手不打笑臉人是老輩人傳下的道理。
同王和尚打個哈哈后,賈六說讓下面人看看山東和直隸有沒有知府的缺,又問了王和尚住哪后,要其回去聽信。
最多三天,就能給其個準信。
五個女娃娃收下了。
以安其心。
待人走后,栓柱都不用少爺吩咐,就把五個女娃娃帶到府里交給管家趙進忠安頓,然后一個個的加以詳問。
問了個大概后,氣乎乎的來找少爺,開口就罵那個王和尚不是人。
“虧他還出過家,哪有半點佛家的慈悲,分明就是個人販子!這種人要沒報應,還能繼續當官,活該少爺要造大清的反!”
“發這么大火干什么,你氣死了不僅是少爺的損失,也是大清的損失。”
賈六一邊批閱公文,一邊示意栓柱坐下慢慢說。
幾份公文都是步軍統領衙門那邊發來的,正常年底工作上的安排。
在沒有正式交接前往保定前,賈六必須對步軍統領衙門負責。
“少爺,據那幾個女娃說,王和尚一共買了一百多人,全是女娃,不要男的...”
栓柱越說越氣,說王和尚還挑,長得丑的不要,凈撿好看的女娃買。
買的還特別便宜,十歲以上的給人家父母十吊錢,十歲以下的只給五吊。
“那些受災的爹娘沒吃的,活不下去,急等錢用沒法子只好將閨女賣給王和尚。這家伙到了京中后,給永貴父子一人送了三個,自己留了幾個,其她的都被他以四十吊一個的價碼賣給胡同了...要不是求少爺辦事,那五個女娃娃肯定也賣給胡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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栓柱見少爺光顧著批公文,都不抬頭表示一下憤怒,氣得嚷了一聲:“少爺,就是你常去的地方哎!”
“小聲點,我又不是不知道。”
賈六放下筆,細細看了眼自己的批復沒有問題后,方才吹了吹墨跡,然后輕輕合上。
胡同是什么地方,他門清。
那些女娃娃進了胡同,能有什么好下場?
指不定有些娃娃今天夜里就被胡同當清錧人賣給人糟蹋。
活喪良心。
“少爺,這些娃娃苦的很,你可不能讓她們進了火坑啊,”
栓柱急得就想去胡同把人贖出來,大有少爺不肯出錢,就讓少爺把他存的錢給他。
來旺也回來了,他是另一路調查員。
用三十兩銀子從隨王和尚進京的車夫口中套出其在山東底細。
據那車夫講,王和尚當的是山東高唐州的同知,仗著永貴父子的勢力,上任之后就大肆敲詐高唐的富戶士紳。
報效五千兩銀子的有四個,三千兩的有六個,其它加起來少說也得了一萬兩孝敬。
短短幾個月,在高唐怕是敲了不下五萬兩銀子。
“這家伙在高唐狂得不得了,讓人叫他王老爺,城中大戶哪家辦事要是不請他,就派衙役上門搗亂,還逼人家送女人給他睡...”
來旺正說著,栓柱已經急得跳了起來:“少爺,這王八蛋的錢給的再多,你也不能黑了心的收啊,你要為民做主,替天行道,做青天,做賈青天啊,少爺!”
賈六被栓柱這急性子弄得真是無語,懶得理會他,轉而將自己九門提督的腰牌扔給來旺,吩咐道:“前番直隸、山東、河南多有奏報說各地屢有妖人叫魂,勾人心魄,害人性命...此類妖人辮子多已剪斷,先前我看那王和尚的辮子暗澹無色,其根多半已斷,你持我牌子將其拿住,視其辮子是否連根,若未連,必是妖人,將其解到步軍統領衙門,稍后我會過去審問。”
“嗻!”
來旺接過腰牌,躬身應命退出。
栓柱聽的高興,以為少爺馬上就會帶他去救那些女娃娃,未想少爺卻是沒了下文。
“少爺,再不救那些女娃娃就遲了啊...”
栓柱近乎哀求,他真是見不得那些女娃娃被賣進胡同受苦。
“救?”
賈六搖了搖頭,“怎么救?人家是花錢買的,受大清律保護,你怎么救?”
栓柱愣在那里。
是啊,這些女娃娃是其父母自愿賣給王和尚,王和尚又反手轉賣給胡同,整個環節于律法上是沒有問題的。
道德上肯定不對,但真不違法。
少爺雖是九門提督,有京師治安緝捕權,但真沒有權力去干涉受律法保護的人口交易。
栓柱無奈:“少爺,要實在不行,咱們就出高價把人贖出來吧...最多錢算我的,回頭少爺從我工資里扣就是了。”
“柱子,我知道你心善,可這天下的窮苦人這么多,你能救得了幾個?”
“能救一個是一個,柱子看不到不知道的就算了,這知道了不救人,我還是人么?...少爺也不是人啊。”
“你這話說的好像少爺當過人似的,”
賈六一臉沒好氣,“傻站著干什么?給我更衣。”
栓柱不解:“更衣做什么?”
“柱子,動動腦子行不行!”
賈六氣得想給栓柱光禿禿的腦袋來個二指彈,“現在是太后國喪期間,朝廷規矩所有娛樂場所都要歇業百天,你說胡同那邊會不會真的守法遵紀,關門歇業?”
“這...應該不會吧。”
“不是應該,是肯定!”
賈六冷笑一聲,胡同真要關門停業,王和尚是怎么把女娃娃們賣過去的。
以他混跡胡同多年經驗,那幫老鴇們大門是不敢開的,但樓里姑娘的身體不可能放假的。
所以,他要深入一線親自調查。
步軍統領衙門所屬的巡捕營,本身就負有稽查外城治安的重任,也是京師胡同產業最大的保護傘。
左右自己過完年就要離京,不如在這崗位上貢獻一下余熱。
看著換上便衣的少爺摩拳擦掌的樣子,栓柱覺得少爺這哪里是要去救人,而是要去會老相好的。
本著這個擔心不禁多嘴問了句:“少爺,你不會是想大玉兒吧?”
“廢話,我不以身試法...我不犧牲自己,怎么才能掌握第一手證據?”
賈六一臉你壓根不懂執法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