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親王的銀彈攻勢太狠,尤其睿親王還給正式編制。
就是不做一桿子買賣,而是長期合作。
自古以來公務員就是世上最吃香的工作,能吃上皇糧于普通人而言簡直就是祖墳冒青煙,甚至可以說是階級的一大跨越。
所謂學得文武藝,賣于帝王家。
吃不上皇糧的人,那都是沒本事的。
再說,造反最好的結局不就是招安么。
《水滸傳》為什么好,好就好在投降主義。
一份吃皇糧的工作,還有一份穩定的薪水,傻子才要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反清復明呢。
更何況睿親王還赦免從前一切罪過,哪怕之前殺害過大清要員、滿洲國人都不予追究,這就導致大量興漢軍中的投機動搖份子紛紛來投。
那場面,就差鑼鼓喧天,呼朋喚友,紅旗招展了。
等《告興漢軍官兵書》發布后,整個湖北地區掀起了反正歸清的高潮,已經歸降的根據睿親王要求寫信給興漢軍中的親朋好友,親朋好友再拉親朋好友,投降跟睿親王混儼然已經發展為人傳人的現象。
短期內興漢軍不能做出有效應對,這個現象很快就會蔓延,向湖南、江西傳播。
到時動搖的可就不是興漢軍的統治基礎,而是要他們命了。
至臘月十五,湖北全境宣布完全易幟歸清的縣城增加到了29座,涉及安陸府、鄖陽府、宜昌府、施南府、荊州府、德安府等區域。
形勢不是小好,是真正的大好。
也就是說賈六小小的一個廣告,就瓦解了興漢軍一年多來的地方建設,摧毀了他們的統治基礎,使其控制的湖北地盤從原先的百分之九十,下降到了如今的百分之四十不到。
僅湖北一地,現還能有效為興漢軍提供錢糧的丁口銳減為三百萬不到,主要集中在武昌周邊。
前番武昌大捷陣斬定西將軍豐升額的戰果,可以說在銀彈攻勢面前完全化為烏有。
賈六這人不喜歡高調,曾多次對《大清日報》報道組強調不要過于突出他個人,一個星期給他出一份報道,半個月來個號外,一個月來個特刊就可以。
但在實打實的戰績、政績面前,他還是小小的驕傲了一下。
并且認為可以適當的宣傳。
一來打消世人對他的懷疑;
二來堅定朝野平亂的決心;
于是,不僅《大清日報》連篇累牘,爆炸式集中報道大將軍王于湖廣前線的豐功偉績,各種關于大將軍王征戰的小人書也紛紛加班加點印刷。
先前不斷往京中發去的要錢要糧折子,更是清一色變成了報捷文書。
哪怕收復一座小鎮,賈六都要鄭重往京里報個捷。
他個人不覺得這是在向朝廷邀功,或者說強行往臉上貼金,而是為了安定朝堂人心。
本質上,是為了大清好的。
結果就是報捷的文書真就跟雪花似的漫天飛揚,以致在軍機處實習的禮部尚書奎尼對屋中的太子儲君殿下感慨道:“大清若早用睿親王,何至于屢戰屢敗,喪師失地,軍威不振,國威不顯。”
安陸、鄖陽二府興漢軍任命的知府帶著城中軍民反正,讓這波氣氛又漲了一波。
駐防荊門州遠安、當陽二縣的興漢軍則是繼鐘祥第三軍后,又一成建制向清軍投降的師級部隊。
湖北巡撫衙門初步統計,各地陸續歸降的賊軍總數約有三到四萬,除于鐘祥歸降的第三軍外,其余部隊多是興漢政權的二線部隊。
這本來是好事,表明睿親王攻心為上的戰略取得了成功,無論是興漢軍的地方統治,還是他們的兵馬人數都被極大削弱。
有樂觀的官員甚至認為最多三個月,大將軍王就可以完全平定湖廣,將那賊首押往北京凌遲。
然而歸降的興漢軍越多,出現的問題也就越多。
招撫這一塊主要是大將軍王行轅的統戰辦公室負責,這個辦公室的負責人是兵部侍郎紀昀。
成績是顯著的,這一點沒有人否認。
問題是紀主任管頭不管尾,也就是只管灑錢把人招降過來,后續如何安置全推給了湖北巡撫衙門。
結果導致被降五級留任的湖北巡撫鄭大進,險些被降兵給氣暈過去。
一開始只是個別現象,但隨著事態進展,個別現象已經演變為普遍現象,甚至有可能出現反復。
為此,鄭大進不得不向大將軍王親自陳述。
據他講,那些歸降的賊軍兵員素質極低,要么就是原地方鄉勇、衙兵,要么就是道門武裝力量,甚至不乏土匪強盜。
如在鄖陽房縣降清的興漢軍就是當地強人宋興威逼百姓拉起來的隊伍,宋興從前就以開賭開窯為生,陡遇亂世帶著身邊一幫打手幫閑攻占了縣衙,城門插旗搖身一變就成了義軍,之后被興漢軍招安委以旅帥之職仍鎮房縣。
這宋興倒也古怪,成為賊軍之后雖說也漁肉百姓,但多少有個度,不敢做得太過。
可接受清軍招安成為大清房縣守備后,宋興卻變本加厲荼毒百姓,不是叫百姓交這個稅就是交那個錢,稍遇不從就使手下士卒將人綁到縣衙大肆用刑,為此枉死的人命多達七八條。
荼毒百姓之余,宋興更是不理湖北巡撫衙門派來的“工作組”對其種種要求,只知跟“工作組”要餉銀,要糧草,要軍械,且謊報其部名額,明明只有1200人偏報3000人,想從中吃占空餉。
“工作組”成員都是巡撫衙門派來的精干人員,自不是傻子,不肯答應宋興要求,只愿按實額為其部兵員上報請餉。
宋興不干了,動輒拿睿親王優待說事,大有你湖北巡撫衙門不滿足我的要求,就是跟睿親王做對!
是破壞睿親王統一戰線的罪魁禍首!
這就搞得“工作組”很被動,完全滿足宋興的要求,省里拿不出這錢來,而且也會滋長宋興的胃口。
不滿足宋興要求吧,人家拿睿親王說事,甚至揚言大不了再割回辮子,這問題就嚴重了。
真把宋興逼反,睿親王還不要他們工作組這幫人的腦袋!
沒辦法,“工作組”只得硬著頭皮籌借錢糧供宋興部花銷,結果房縣的收復不僅沒有讓百姓減輕負擔,反而讓百姓苦難加重。
那些被宋興殘害的苦主更是無處喊冤。
這些都還是次要的,畢竟名義上土地是收復了的。
很多地方,是直接大打出手,降了又叛。
打起來的原因是清軍正規軍看不上這些來降的賊兵。
如陜西提督王德用部很是就看不上歸降的興漢軍,盡管王德用本人以大局為重,盡最大能力予降將降兵妥善安置,可下面的人卻是看不慣這幫降兵。
雙方互生齟齬,大起暴動,幾至開戰,使得王德用部不僅無法做到有效威脅荊州,反而被歸降的上萬降軍弄得焦頭爛額,不得不分出重兵嚴防死守。
那感覺就跟喉嚨里卡了根刺似的。
除與清軍正規軍有沖突外,降軍與當地的地主武裝力量也有沖突。
隨州有鄉紳董某招募的鄉勇千余人抵御興漢軍,堅持斗爭了快一年,期間給來平亂的清軍提供過很大幫助,與隨州駐防的興漢軍也打過幾場,雙方死傷都不小。
結果隨州城內的興漢軍突然易幟降清,不僅得到了睿親王給予的正規軍編制,賊首們還搖身一變成了都司、守備、千總,成了壓在董某頭上的“官”。
有了官身之后,隨州城內的降軍變得很是得瑟,耀武揚威,打家劫舍是家常便飯。
不少降將認為自己過去當賊軍時被武昌約束,現在當了官軍之后還要被約束,那他們這官軍還不如不當呢。
“世上哪有官軍不搶劫的,我等沒有殺良冒功就對得起大清,對得起睿親王了!”
好家伙,在這幫降軍眼中,大清的官兵天然具有搶劫的合法性、正義性。
由于過去的仇恨,隨州的降軍突襲了董某的鄉勇隊伍,董某本人及子侄十數人皆被他們殺害,鄉勇數百人被降軍坑殺。
此事傳出,隨州士紳群情憤慨,紛紛往巡撫衙門臨時駐地襄陽告狀,說巡撫大人不為隨州百姓做主,那隨州百姓只得自發組織起來從此不再為大清子民,搞得湖北巡撫鄭大進頭疼不已。
派兵鎮壓吧,那幫降軍是睿親王優待招過來的,睿親王不發兵,他哪有兵發?
不派兵鎮壓吧,這降軍披著官兵的衣服,行的卻是賊軍的事,壞的是大清的根啊。
期間更是發生兩起重桉。
一為興漢軍旅帥馬國荃槍殺湖北巡撫衙門派來的知縣宋景亞;
原因是馬國荃手下皆是悍兵,歸降之后因為時效原因,湖北巡撫衙門沒有第一時間派員來接收安置,那馬國荃竟尋思臨了撈最后一筆,所以強令當地巨商富戶認捐,稍不遂意就加以殺害。
前后敲詐勒索白銀近二十萬兩,殘害性命十余條。
宋景亞奉命前往馬國荃部開展安置工作時得知馬國荃所為,義憤之下將此事揭發。
沒等湖北巡撫衙門對此事件做出反應,宋知縣就被馬國荃槍殺,上報說是失足溺水。
二是降將秦某公然毆打當地官員,強索豪取,更讓所部打著大清官軍的名號到鄉野強征暴斂,惹得民怨沸騰,百姓不甘受苦紛紛揭竿而起。
“王爺可知百姓說什么?他們說官兵勐如虎啊!”
鄭大進真的很氣憤,睿親王招撫賊軍他不反對,但也不能這么一窩蜂的什么人都招啊。
起碼甄別一下,對于本性不佳之輩即便不殺,也不能給其官做。
結果泥沙俱下,不僅搞得清軍被動,百姓也跟著遭殃。
“還有這種事?”
賈六也是懵逼,如果鄭大進所說屬實,他這不是招安,而是藏污納垢,毀了百姓對大清最后的一點幻想,間接幫助興漢軍清潔隊伍了。
更重要的是,這些不堪的降軍要是生起亂子來,他的銀彈攻勢就要變成笑話了。
“近查不少歸降士兵一到夜里就潛回其家,以致戰斗員減少,無從查實。”
“另有不少游兵及給予遣送費用的軍士穿戴我大清兵服逗留各處,這些人多為游手好閑者,沉迷娼賭,借勢招搖,作奸犯科...”
“有一般散兵不歸隊伍,在外勾結流痞,惡詐橫行,動輒三五成群出入茶館、酒肆,任意揮霍...或誣害良善,勒索錢文,或宿娼聚賭,以為利藪,種種惡跡,難以枚舉...”
鄭大進越說越激動。
“王爺優待這些降兵,可這些降兵卻不識王爺之心,投來之后擅入民房搶劫,破壞軍紀,壞我大清名聲,也壞了王爺名聲啊!”
聽了鄭大進所說種種,賈六摸了摸腦門,自言自語道:“你們說,這些人是不是覺得本王錢多人傻?”
左右包括鄭大進都不敢言,不過大抵上跟事實很接近。
“開會吧。”
每遇大事,賈六必開會。
這次開的不是大清軍政聯席會議,也不是共進會特別會議,而是將前番陸續歸降的降將召集起來的會議。
為此讓紀昀派發通知,讓降將們五天內趕到鐘祥。
“肯來開會的,本王可以給他們一次機會。不肯來開會的,”
賈六沒說,但他真的很長時間沒有殺人了。
武昌城,黃鶴樓。
此樓歷史上不下十次重建,或毀于兵火,或毀于雷擊,現在這座樓是乾隆元年湖廣總督史貽直重修。
今日黃鶴樓之上也來了一位湖廣總督,卻是那陳輝祖。
陪同陳輝祖登樓的武昌知府汪文元。
二人一年多前都是大清的官員,這個汪文元還是老陳一手提拔出來的官員,也是其親自寫信勸降的。
來到樓頂,二人遠眺,俱是神情沉重。
只因當下局面對興漢軍明顯不利。
半響,老陳從袖中掏出一封信給汪文元。
汪文元疑惑接過,看完愣神:“什么龍頭棍?”
“大概是說互助會的大印。”
老陳也不確定睿親王說的龍頭棍是不是指會里的大印,感覺應該是。
“互助會?”
汪文元從前級別不夠,因此對于互助會這個大清督撫自發組織的秘密社團聞所未聞。
老陳遲疑了下,將互助會的綱領和成立動機簡單說了一下。
汪文元聽后猶豫了一下:“制臺大人也是互助會員?”
“從前是。”
老陳臉色有些落寞,算起來他是互助會第一批成員,不想今日卻是被開除出會了。
汪文元聽后聯想到信中所言十萬兩之事,不禁“咯噔”一下,低聲道:“制臺莫非有重歸大清之意?”
“不是重歸大清,是重歸會中。”
老陳內心經過天人交戰后,吩咐汪文元:“你在庫中提三十萬兩白銀與我秘密送于睿親王,切記,此事萬不得為第三人所知。”
“這...”
汪文元怔了一下,有些不解道:“大人,不是睿親王送你十萬兩么?”
老陳微微搖頭:“王爺送是王爺送,我送是我送,此乃回禮,不能湖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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