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巡撫說的可瘆人了。
把個江寧將軍驚得險些汗毛倒豎。
不是,幾個意思?
好端端的,怎么就皇上派人抓我來了?
我一從一品的江寧將軍,怎么就要買票跑路了?
還有,襄陽的百官宗室大會又是什么情況?
一連三個疑問充斥著嵩椿的大腦,由于消息實在太過驚人,他一時之間消化不了。
「怎么?」
郝撫臺也是愣住了,甚是詫異:「將軍一點風聲都沒收到?」
「什么風聲?」
嵩椿表示自己一無所知,神情絕不做作。
真是一頭霧水。
「不應該啊,」
郝撫臺一臉驚訝,繼而在嵩椿急切的目光注視下,將他收到的消息簡單說了。
大意就是半個月前皇帝秘密派遣皇四子履親王永珹秘密前往湖廣前線,除接替和碩睿親王接任撫遠大將軍一職外,還秘密于軍中宣布睿親王八十八條大罪,其中有一條罪名就是睿親王假冒宗室,意圖謀反。
「假冒宗室,意圖謀反?」
嵩椿叫這消息聽得目瞪口呆,急問郝撫臺這個消息他是從哪里得知的。
郝撫臺說此事乃是從賊軍那里傳來的。
「賊軍?」
嵩椿眉頭頓時皺住,本能想到這怕是賊軍的挑撥離間之計。
然而郝撫臺接下來向他出示一份公文表明,此事絕不是賊軍女干計,而是實實在在正在發生的事。
公文是兩江總督高晉發出的,收件人是安徽巡撫閔鶚元。
內容要求安徽巡撫閔鶚元配合京師派遣兩江地區工作組,將江寧將軍嵩椿的人身控制住,并協助工作組安撫安慶城中的駐防八旗官兵,秘密緝捕嵩椿黨羽,從而不釀事端,給賊軍可趁之機。
這份公文讓嵩椿不由又是吃了一驚,繼而面露狐疑之色。
原因是兩江總督給安徽巡撫的公文,怎么會在你這江西巡撫手中。
郝撫臺指了指公文,告訴江寧將軍這份公文是抄件。
嵩椿細看,發現上面果然沒有兩江總督的印章,確系抄寫副本。
不禁沉默,竟沒有問郝碩此副本由來詳情。
這是官場潛規矩。
也是官員隨從幕僚撈偏門的一個常規手法。
就是有很多人通過私下行賄官員幕僚,從而獲取第一手信息,進而趨利避害。
所謂第一手消息不重要的是口傳,重要的都是抄本。
這個「很多人」也包括官場下屬和平級同事。
顯然,江西巡撫在安徽巡撫衙門有人,在此秘文尚未公布之前,就向江西巡撫暗中泄露了。
公文的另一層含義是朝廷已經給兩江總督高晉打了招呼,而高晉也同意對江寧將軍嵩椿采取有力措施,并責令其屬官安徽巡撫具體辦理。
這讓嵩椿感到一股莫名的憤怒。
理論上,兩江總督是安徽、江蘇、江西三省的最高軍政長官,能夠指揮的綠營軍隊數量比江寧將軍節制的八旗兵還要多。
且駐防八旗兵的實際調動權在兵部,江寧將軍自身是沒有權力調動駐防旗兵的。
加上又不能干涉地方政務,一般人眼中兩江總督雖與江寧將軍平級,但實權大于江寧將軍。
但涉及大事,兩江總督必須與江寧將軍,根據雍正年間制度要求,時江寧將軍排名在兩江總督之前。
所以哪怕實際權力江寧將軍并不及兩江總督,但根據排名制度,江寧將軍才是名義上的兩江地區一把手,兩江總督只
是二把手。
現任兩江總督高晉是漢軍包衣出身,其叔父高斌官至吏部尚書、直隸總督、文淵閣大學士,其堂姐更是當今皇帝乾隆爺的首任皇貴妃慧賢皇貴妃,也就是皇帝的叔伯小舅子。
論與皇帝的親近關系,高晉顯然比遠支宗室出身的嵩椿更近。
這也解釋了為何皇帝密令高晉這個兩江地區二把手,秘密協助工作組抓捕一把手江寧將軍的原因。
理清了這層關系,嵩椿更加惶恐。
他深知以皇帝的為人,自己一旦被捕,絕對沒有好下場,當真是駭得額頭都快滲出汗水了。
定了定心神,看向偷偷向自己報訊的江西巡撫,凝聲道:「這么大的事,郝大人何以泄露于我?」
「下官就知道將軍會有此一問,」
郝碩輕嘆一聲,將京中發生的另一件事告訴面前的江寧將軍。
就是軍機處的領班軍機大臣富中堂已被皇上秘密下獄,與此同時被抓的還有兵部尚書伊勒圖、禮部尚書奎尼等十數名朝中重臣。
雖然沒有公開報道,皇上也沒有給各地督撫打招呼,但是消息靈通人士早已知曉。
這個消息靈通人士包括他郝撫臺。
但郝大人沒有告訴將軍大人,他的消息不是打京師得來,而是從湖北得來的。
兩天前,他的郵箱收到了一封襄陽拍來的絕密電報。
發件人是互助會主持人和碩睿親王。
對于這個新任總主持,郝大人其實不太認可,因為他是堅決擁護前任主持富中堂的。
奈何,富中堂的倒臺讓他不得不改變擁護對象,否則,作為富勒渾黨羽的他,必定會被皇上抽得體無完膚。
這一次,可不是提前退休這么簡單了。
無奈之下,為了身家性命,只得貫徹會中指示前來做江寧將軍的思想工作。
這邊,江寧將軍陷入沉思。
如果江西巡撫說的屬實,他這個從一品大員實際上已經是待宰的羔羊。
至于皇帝為何要動他,原因都不用屁股想也能知道。
還不是因為他那個隔代老表么。
造反是夷九族的大罪,凡男子16歲以上皆斬立決,財產入官。女子皆發往寧古塔給披甲人為奴。
不分首從,只要是認定共謀者,均處凌遲極刑。
所謂「九族」為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
父族四指姑姑的子女(表親),姐妹子女(外甥)、女兒子女(外孫)、本族之人(父母、兄弟、姐妹、兒女);
母族三指外祖一系,外祖母一系、舅舅一系;
妻族指岳父、岳母一系。
如果六子老表真的犯了假冒宗室,意圖造反的大罪,那根據《大清律》,嵩椿的母親雖不是六子的姑姑,但他的奶奶乃六子老表的嫡親姑奶奶,斷然是要受到牽連的。
縱然不會被滿門抄斬,家族也會遭到堪比滅門的打擊。
最重要的是,他嵩椿作為六子老表的隔代表兄,可不是一般人,而是駐防江寧的八旗將軍,兩江地區名義上的一把手。
兩江地區又是大清財政賦稅重地,如此一來,皇上能信他?
不用說,他這個江寧將軍必然是上了黑名單的,且在名單排名一定是前五位。
下場絕好不了。
為了徹底做通江寧將軍的思想工作,郝撫臺這邊將當今皇上乾隆登基以來的諸樁舊事一一搬了出來。
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乾隆刻薄寡恩。
說了三個人舉例。
一是田文鏡、二是李衛、三是鄂爾泰。
三人乃先帝朝有名的三大封疆,也都是先帝無比信任與倚重的心腹,然而先帝一駕崩,這三位重臣卻都成了當今皇上的肉中刺、眼中釘。
三人中,田文鏡算是最幸運,也是最倒霉的。
幸運指他死的早,雍正十年就去世了先帝傷痛不已,為其上謚號「端肅」,并專門在河南給他立祠。
倒霉的是,田文鏡死后墳被當今皇上給平了,跟挫骨揚灰沒什么區別。
以致如今田文鏡連個墳頭都沒有。
「那李衛作為先帝心腹,不但手握重權還在民間極有聲望,可皇上下江南游玩時不是一道旨意把西湖的李衛祠堂與塑像都給拆了么?」
「鄂爾泰是滿洲出身,最后落了什么好?當年鄂黨大案,不知牽連了多少人。」
「帝師張廷玉又如何?還不是叫皇上給抄了家!」
郝撫臺的嘴跟機關槍似的不斷往外噴著唾沫星子,說當今皇上登基以來,除了自己親手提拔的官員,其他人都沒有好下場。
為了打擊異己,更是掀起文字大獄,而文字大獄一起,無論旗漢要員,是否皇親宗室,哪個能逃脫?
「皇上御極四十載以來,倒行逆施,早已不復年輕時的英武,富中堂為國家忠心耿耿,如今也落得身陷囹圄的下場...」
郝撫臺越說越是激動,除了指責皇帝施政無法,貪奢享樂外,又說皇帝好大喜功,登基以來前后用銀數億兩,導致國庫空虛,不得不開捐賣官,搞得吏治敗壞。
如今又激起湖廣事變,糜爛三省,為了平定興漢賊軍,各地紛紛加餉,民怨沸騰。
說到痛心處,這個連放屁都想兜回自家地里的撫臺大人一臉悲憤莫名狀。
嵩椿默然,江西巡撫說的的確是事實,但這跟他有什么關系?
六子老表怎么就假冒宗室,意圖謀反了?
他好端端的江寧將軍怎么就要被抓了!
答案,郝撫臺已經準備好了,但見他變戲法似的從袖中冒出一張報紙來。
「將軍心中的疑惑,都在這份報紙上!」
「報紙?」
嵩椿驚疑接過江西巡撫所說的報紙,展開一看,頓時驚得倒吸一口冷氣。
但見那報紙上方赫然寫著一行大字——「三評竊國大盜陳家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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