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運在上帝視角中繼續看著無數光點不斷地在長安城中移動。
顯然,按照這樣的趨勢發展下去,很快太子身邊的人,也都要被策反變成秦王黨了。
二者的斗爭有一個明顯的關鍵點,那就是雙方的基本盤問題。
秦王有一個非常扎實的基本盤,那就是以秦王府為核心的諸多名臣、武將構成的軍功集團。
軍功集團對于秦王的信任和支持是毫無保留的。
而在秦王立下赫赫軍功的同時,他對軍隊基層、對底層百姓構筑的巨大威望,也是不容忽視的一個方面。
許多百姓只知有秦王,不知有皇帝,這事也并不奇怪。
想當初,梁高祖從晉陽起兵攻克長安,將齊王留在大本營晉陽鎮守。結果,齊王在晉陽胡作非為,在街上以射獵百姓為樂。
于是等劉武周打過來的時候,梁朝在晉陽早就已經民心盡失,不僅不幫助梁軍,反而還紛紛躲藏起來。
而等到秦王來平定劉武周的時候,百姓們一聽說是秦王來了,又紛紛出來支持梁軍。
在老百姓眼中,這是很合理的事情。那個天高皇帝遠的梁高祖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符號,與他們又有什么關系?
秦王率軍平定亂世,又嚴令手下對百姓秋毫無犯,兩相比較,百姓們會對誰更有好感,就不言而喻了。
而反觀太子,卻沒有太多的基本盤。
如果非要說有,那就是他太子的身份為他爭取來的一幫臣子。
這些大臣希望在幫助太子繼位的過程中立下功勞,但其中到底有多少堅定不移地站在太子身邊呢?
其中又有多少是沖著太子的身份去幫他,又有多少是真的認可這個人呢?
恐怕這很難說。
于是,在雙方互挖墻腳的第一階段,顯然是秦王在各方面都占據上風。
照這樣下去,太子的地位就及及可危了。
雖然從事后復盤來看,秦王的勢力越強,梁高祖拉偏架的意愿就會越明顯,這樣繼續僵持下去秦王也幾乎不可能以正常手段廢掉太子之位取而代之,但在當時,身在局中的太子不可能知道這一點。
他對于自己的父親梁高祖,也不可能完全信任。
于是,為了自保,太子自然要展開反擊了。
可是怎么反擊呢?
軟的辦法已經失效了,想要挖墻腳,秦王府那邊基本上是鐵板一塊,靠錢財和個人魅力都根本挖不動。
那就只能用硬的辦法了。
兩個光點從太子府中出來,來到深宮之中,那是太子和齊王準備去面見梁高祖。
與此同時,一個光點來到尉遲敬德的府上,在門外徘回著。
李鴻運繼續看戲,他發現尉遲敬德那邊的光點遲遲沒有動作,似乎還沒有展開行動,就先看皇宮中太子和齊王的表演。
“父皇,兒臣請誅秦王!”
太子和齊王齊齊跪倒。
梁高祖眉頭一皺,但看他的樣子似乎也沒有太過驚訝,只是有些無奈地擺了擺手:“你們兩個,不要鬧了!
“此事不是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嗎?秦王有平定天下之功,又沒有什么太大的罪狀,要殺他,用什么理由堵住天下人的悠悠眾口?”
但齊王仍舊不依不饒:“父皇!雖無罪狀,但若是不殺秦王,久后必生禍患!
“當初秦王平洛陽之后,一直在觀望,遲遲不肯返回長安。不僅如此,還私散錢帛、廣施財物,沿途不斷樹立自己的威信。
“父皇當時已有敕書,讓兩位貴妃去府庫中挑選珍寶,結果秦王竟然抗命不遵,這不是造反又是什么?
“父皇若是真的下定決心要誅殺他,又何患無辭!”
對于皇帝來說,真正想殺一個人,自然是不愁找到理由的。
齊王這話已經說得相當過分,要知道,那并不是一個普通的功臣,那是梁高祖的二兒子,他的親二哥。
按理說,兄弟在父親面前互進讒言,梁高祖這個當爹的應該勃然震怒,甚至懲治齊王才對。
然而,他卻陷入了沉默。
齊王的話,顯然打動了他。
要說秦王蓄意謀反,那此時的梁高祖倒也不太相信。
但這并不代表梁高祖對秦王的行為毫無芥蒂。
當初兩位貴妃拿了他的敕書去洛陽府庫中挑選珍寶,結果被秦王頂了回來,梁高祖就已經十分不快,還將秦王召來大罵一頓,質問:“朕的敕書難道不如你的教嗎?”
這在梁高祖心中始終都是一根刺。
更何況齊王說的雖然添油加醋,但也是事實。
秦王在平定洛陽的過程中,將府庫財物全都賞給將士,同時大力招攬人才。
這些行為,關鍵看怎么解讀了。
可以解讀為他是在為梁朝獎勵有功之臣、籠絡人心,也可以解讀為他這么做完全是在培養自己的勢力。
秦王培養自己的勢力做什么?
就算此時沒有造反,那么隨著時間的推移,之后呢?
就在此時,太子適時地說道:“父皇,即便此時不殺秦王,也該問罪。否則,若是父皇一再縱容,秦王必將更加驕橫,肆意妄為,不再將父皇放在眼里。
“依兒臣之見,父皇應該下詔書斥責秦王,拆解天策府,以示敲山震虎之意,讓秦王收斂自己的行為。”
顯然,這兄弟二人也深諳談判技巧。
如果一上來就說要開一扇窗,那么多半是不行的;但如果先說要拆掉屋頂,然后再退一步,說只是開一扇窗,那么這個方案被同意的可能性就會大大增加。
果然,梁高祖再次沉默了。
太子的說法,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梁高祖也不想看到秦王的勢力無限膨脹,但那畢竟不是普通的功臣,而是自己有血緣關系的二兒子,不能像對待一般的功臣一樣隨便找個理由就干掉。
梁高祖雖然在三個兒子之間時常拉偏架,但他對秦王也還是有父子之情的。
沉默許久之后,梁高祖點頭:“好,既然如此,那朕就讓人去寫一封詔書。”
太子和齊王大喜過望,告辭離開。
而在兩人離開之后,梁高祖立刻找到當時的宰相,想要讓他草擬這樣一份詔書。
然而宰相陳叔達卻大驚失色:“陛下,萬萬不可如此!
“秦王有大功于天下,豈可輕易廢黜?更何況秦王是性情中人,性格極為剛烈,如果以這樣不能服眾的理由打壓,恐怕他心中會憂憤難平,必有不測之疾!
“到時,陛下可是悔之晚矣!”
梁高祖再度沉默了。
他考慮再三之后,還是決定不再發這封詔書。
至于到底是什么讓梁高祖放棄,這事不好說。
陳叔達的原話中有四個字最為關鍵:“不測之疾”。
“疾”字在古文中有很多的意思,比如損害、嫉恨、憎惡、迅速、勐烈等等。但此處的“疾”字只可能有兩個解釋。
第一個解釋是它的原意,也就是“疾病”,第二個解釋是它的引申義,也就是“缺點、毛病、禍患”等等。
陳叔達這番話,說的可謂是相當有水平。
他并沒有說“不測之禍”,而是用了“疾”字,就同時表現出了兩層意思。
第一層意思是說,秦王是性情中人,若是強行打壓,恐怕他會因為氣憤生病,憂憤而死。
這是在喚起梁高祖作為父親的同情心。
第二層意思是說,若是強行打壓,有可能會發生一些難測的禍事。
而這,則是在暗示梁高祖這么做的危險性。
至于梁高祖自己重點考慮了哪一層意思,那就只有梁高祖本人知道了。
李鴻運傾向于第二種。
顯然,梁高祖此時雖然暫時放棄了治罪秦王的想法,但經此事件之后,他對秦王的猜忌會更加嚴重。
因為在決定下詔書又取消的這個過程中,梁高祖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即便他是皇帝,想要任意地拿捏秦王,也已經不是那么容易了。
而這種事情對于皇帝來說,是不可接受的。
即便對方是自己的兒子。
在歷史上,皇帝親自下手誅殺太子的事情尚且屢見不鮮,更何況秦王還不是太子。
宮中的情節暫時告一段落,李鴻運又將目光投向尉遲敬德的府邸。
之前他沒有仔細看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此時拉進視角仔細觀察,李鴻運差點笑出了聲。
因為那個在尉遲敬德府邸外面徘回良久的光點,竟然是一名刺客!
顯然,在之前太子和齊王拉攏尉遲敬德失敗之后,他們換了其他的辦法。
既然無法拉攏,那就刺殺。
尉遲敬德在秦王府中有著極高的地位,越是秦王的絕對鐵桿、左膀右臂。
從事后來看,尉遲敬德也確實在玄武門之變中發揮了巨大的能量,論功行賞他是第一位。
太子和齊王的決斷倒是沒毛病,唯一的問題在于……
刺殺尉遲敬德?
這是什么樣的腦回路才能產生的天才想法?
尉遲敬德在自己府中將所有的大門全都敞開,不安排任何護衛,自己就在房間中呼呼大睡。
而這個刺客在看到尉遲敬德如此坦蕩之后,非常感動,于是叫醒了尉遲敬德說明來意。
兩人竟因此成了生死之交。
而后,尉遲敬德對這名刺客好生款待,禮遇有加而后送走。
看到這一幕,李鴻運再度微微皺眉。
這顯然有點過于理想化了,明顯屬于演繹之后的效果。
在李鴻運的干預之下,這一幕變成了更符合常理的樣子。
尉遲敬德提前得知了刺客要來刺殺他的事情,于是將家中所有的大門全都敞開,自己呼呼大睡。
但這并非對刺客展示自己的坦蕩心胸、試圖用江湖義氣的方式來讓刺客折服,而更像是一種空城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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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違反常理地將大門全都打開,其實就是在暗示刺客:我已經知道了你要來刺殺我。
但我不僅不防備你,還把大門打開,讓你隨便進來。
那么,你敢來刺殺我嗎?
李鴻運把自己代入了一下這個刺客的視角,發現被安排上這個差事,也是夠倒霉的了。
刺殺尉遲敬德?太子和齊王是怎么想的?
齊王雖然打仗不怎么樣,但個人武力值是不低的。結果尉遲敬德跟他對練,玩一樣地從他手中奪槊,而且還一連奪了三次。
這樣殺人如麻、幾乎堪稱當世武力天花板的人,刺殺個屁……
于是,刺客在尉遲敬德府邸外面徘回了許久,最終還是慫了。
他完全不認為自己能在尉遲敬德已經知情的情況下刺殺成功。
雖然從表面上看尉遲敬德呼呼大睡、鼾聲如雷,但誰知道他是不是裝睡?
能在流血漂櫓的戰場上活下來的百戰將軍,打過多少大仗硬仗,見過多少陰謀詭計,會真的沒有防備?
恐怕進入府邸,立刻就被伏兵擒住。
就這樣,針對尉遲敬德的第二次行動,也以失敗而告終。
在第一階段較為柔和的互挖墻腳之后,太子和齊王已經意識到了己方的劣勢,所以他們改變了策略。
從這兩次行動來看,似乎他們都失敗了。
梁高祖沒有對秦王問罪,尉遲敬德也沒有被刺殺。
但實際上,太子和齊王的計謀已經奏效了,因為他們已經在梁高祖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
很快,這顆種子就會生根發芽。
不久之后,太子和齊王再度出招,這次,他們仍舊在針對尉遲敬德,只不過手段變成了誣告。
尉遲敬德果然被梁高祖下獄,秦王到殿上苦苦哀求,才好不容易將尉遲敬德給撈了出來。
雖然在秦王的努力運作之下,尉遲敬德被撈了出來,但這已經釋放出一個極其不好的信號。
或許下一次,秦王府中的其他功臣,就沒有這樣的好運了。
隨著無數光點閃爍,來自北方的軍報被送入皇宮,又接連被太子、秦王和齊王得知。
兩條至關重要的消息,開始攪動局勢。
第一條是,太白經天。
也就是說,太白金星在大白天出現在天空正南方的午位。
太史令上奏說“太白見秦分,秦王當有天下”。
第二條則是突厥人開始突入邊塞、包圍烏城。
而這兩件事情,也共同構成了玄武門之變的導火索,雙方的矛盾瞬間變得白熱化。
其實在之前的過程中,李鴻運的視野中還發生了很多的事情,但他畢竟精力有限,只能關注一部分。
而此時,這兩件大事幾乎攪動了整個長安城的局勢,他即便是想忽視也不可能了。
以現代人的視角來看,太白經天這種單純的天象問題,與突厥入侵的影響力不是同一個檔次的,畢竟一個是正常的天象運行,虛無縹緲、不會對現實造成影響,而另一個則是實打實的邊患。
但在當時的人看來,前者顯然比后者要嚴重多了。
因為古人都有天人合一的思想,認為天象往往預示著一些重大的事件。
當一個事情從皇帝到百姓全都深信不疑的時候,那么即便它是虛無縹緲的,影響力也會超越許多現實中真實發生的事情。
而太史令的這番上奏,幾乎是直接給太子遞過來一把刀。
對秦王而言,“太白見秦分,秦王當有天下”的這番說辭,可以說是暗含殺機,一不小心就要出大事。
至于這件事情為什么如此嚴重,因為這個天象實在是太過巧合。
太白經天,在古人看來這是要爆發大事件或者當權者更迭的先兆。古代就有“太白經天,天下革,民更王,是為亂紀,人民流亡。晝見與日爭明,強國弱,小國強,女主昌”的說法。
而更糟糕的是,這次太白經天,太白金星在天空中的位置,正好對應秦地。
古代的天文學說將二十八星宿與整個華夏大地的地域一一對應起來,成為天人感應學說的有力輔左。
比如,“們參歷井仰脅息”,和“星分翼軫、地接衡廬”這樣的詩句,都是用天上的星宿來指代地下的方位。
而太白經天這一天象出現,又正好出現在對應秦地的位置,那么這種天象的結論在神秘學中就相當明確了:秦王當有天下。
嚴格從天人感應學說的角度來看,太史令的這番推斷有理有據,基本上沒有任何反駁的余地。
太白經天意味著王朝更迭、強國弱、小國強。梁高祖作為皇帝當然是強勢的一方,那么是誰要對他取而代之呢?
太白金星又出現在對應秦地的位置,這就不言自明了。
而梁高祖在聽到這個說辭的時候,他的怒不可遏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于是,他火速召秦王入宮,要問個究竟。
若是秦王給不出一個合理的答復,那后果會很嚴重。
事實上,秦王也基本上不可能給出一個合理的答復。除了苦苦申辯自己并無謀反之意以外還能說什么呢?難道要給梁高祖普及一下現代的天文學知識嗎?
而恰逢此時,突厥人的進犯,又給了太子和齊王一個絕佳的動手時機。
太子向梁高祖推薦齊王代替秦王,都督各路軍馬北征,抵抗突厥人入侵。
而更重要的是,他還一并請求讓尉遲敬德、程知節、秦瓊等秦王府的名將與自己一同前往。
甚至還要檢閱并挑選秦王帳下精銳的士兵增強自己軍隊的實力。
如果說之前太子通過梁高祖不斷將秦王府的名臣拆散、送到地方上還是較為隱蔽地動手,那么此時借著突厥人進犯的機會,他們徹底攤牌了,不裝了。
齊王這一去,等于是剪除了秦王的羽翼,將真正對他忠誠的將領全都帶走。
到時候,齊王也不需要認真去打突厥,他只需要用朝廷的軍令將這些將領牢牢地拴在自己手上就可以了。
而尉遲敬德等人在這種情況下也只能忍著,什么都做不了,因為一旦輕舉妄動,齊王就可以用不遵軍令為借口將他們斬殺。
秦王在羽翼被剪除之后,太子想要再動手,就會容易很多。
畢竟此時在長安城中,在梁高祖不斷拉偏架的情況下,太子所掌握的實際武裝力量,是要多于秦王的。
整個長安城瞬間變得劍拔弩張。
幾乎所有人都清晰地意識到一點:太子和秦王之間的勝負,很快就會揭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