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張援民他們沒見過世面,要怪只能怪整個山河鎮也沒有一家銀行。
趙軍知道在稻花縣有一家農行,但那農行里連兩千塊錢都沒有。
每次上級銀行只給他們撥一千塊錢,這一千塊錢被客戶取、貸沒了,銀行主任就背著槍,到上級銀行再取一千。
一千塊錢,對趙家來說不算什么。但稻花縣的普通老百姓,最高的存款沒有超過二百的。同樣,最高的貸款,也沒有超過二百的。
存款不超過二百,一個是手頭緊,再一個就是沒有到銀行存錢的意識。這年頭的老百姓,有錢更喜歡藏在家里。
至于貸款不超過二百,主要是這時候的老百姓淳樸,貸多了怕還不上。
辛集這個小鎮子,沒有稻花縣大,人口也沒有稻花縣多。
可這是華夏四大皮都之一,折騰五張松鼠皮就二百塊錢了,貂皮更是上千。
所以,這邊的銀行是真有現錢。
張少強把借來的三萬塊錢交給問聞宏昌以后,他就回皮貨市場了。聞家父子跟趙軍、趙威鵬坐一輛車往銀行走,七八分鐘后,兩輛吉普車停在工商銀行門口。
車停了,人卻沒下車。因為聞宏昌的朋友還沒來呢,他沒辦法一下子拿出二十六萬,所以只能找朋友周轉。
過了十三四分鐘,一輛車停在工商銀行門口。
看到那車,趙軍眼睛都一亮。
二代奧拓!
豪車呀!
看到車停,聞宏昌緊忙招呼趙軍幾人從車上下去。
剛下車,聞宏昌就感覺不對,他忙又打開車門,將豹子皮、豹皮小被塞進車里。看他那樣子,就像怕誰跟他搶似的。
從奧拓上下來那兩人,都是聞宏昌的朋友。聞宏昌過去和他們打招呼,并將二人介紹給趙軍他們認識。
那倆大款,一個叫王順義,一個叫劉波。互相打過招呼后,王、劉二人就往銀行里走。
這銀行有些讓張援民他們失望了,沒有氣派的門臉,更不是什么小洋樓。按趙軍他家那邊說法,這就是個大四間。前前后后加起來,還沒有趙家新宅大呢。
一進門是大廳,大廳里直接就持槍站崗的。在不遠處靠墻的凳子上,還坐著一個抱著56沖等著換班的。
辦業務柜臺窗口只有兩個,右邊那個有人辦業務呢,劉波就往左邊這個來。
這年頭,銀行柜臺前沒有椅子,倒是有個圓珠筆。這筆尾部系了根繩,以防經常找不著。
劉波往柜臺前一站,身后呼呼啦啦圍過來六七個人,嚇了劉波一跳,也嚇了柜臺里的出納一跳。
“你們要干什么?”女出納聲音有些發顫,劉波往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對剛認識的這幾個人說:“沒事,不用保護。”
“啊,呵呵。”趙軍一笑,很坦然地對劉波說:“我們是從小地方來的,沒看過取錢。劉師傅,這要是方便的話,就讓我們看看。”
趙軍這話并不冒昧,要擱二三十年后,人家在柜臺辦業務,他在旁邊眼巴巴地盯著,人家肯定得防著他。
但這年頭不至于,銀行里沒有電腦,不用輸入密碼。
“啊……看吧,沒事。”劉波沒說什么,從兜里拿出存單來,遞給柜臺里的女出納,道:“我取五萬。”
還是那句話,這年頭銀行也沒有電腦,活期的存單和定期的存折都是靠手寫的。
女出納拿過存單,往上面看了一眼,然后問道:“預留印鑒帶了嗎?”
“什么東西?”趙軍五人眼巴巴地看著,上輩子的趙軍是千禧年后發家的,88年那時候,他也窮著呢,他哪知道什么叫預留印鑒啊?
“帶了。”劉波說話,就從兜里掏出個印章來。
這年頭沒有電腦信息錄入,存折、存單還都是手寫,存錢、取錢的業務就全靠辨認字跡和印記。
存單、存折一式兩份,銀行一份、個人一份。而上面的印記,有銀行留下的,也有個人留下的。
雖然從84年開始,就有了第一代身份證。但眼下,沒有實名認證,也沒有人臉識別。身份證照的還不像本人,所以銀行不認也不看身份證。
存單、存折,誰拿著都能取錢。但上次是誰存、取的,印上個人的章。下次來存錢、存錢,也必須得有這個人的章。
這就叫預留印鑒。
這年頭,取五萬塊錢,沒人要你預約,也沒有人會問你取錢干啥用。
兩聯單對比后,再核對預留印鑒,確定無誤后,銀行有專人從后面的庫里拿出一捆捆的大團結。
雖然從87年4月份開始,就發行第四套RMB了。但到現在,市面上很少能見到,流通的紙幣還是第三套。
對趙軍而言,給他大團結更好。要是今天銀行給他拿第四套的一百元,雖然輕巧、方便,但拿回林區可沒有人認吶。
別說永興大隊不認,如果趙軍拿那一百元去找老山狗子收皮子,碰著脾氣好的,趙軍都得挨罵。要碰著邢三那樣的,整不好容易挨刀子。
大團結一沓是一千,一捆是一萬。出納拆捆,一沓沓查錢。
這年頭沒有驗鈔機,出納就自己查。查好了再捆上,一共是五捆。
在出納查錢的時候,旁邊那個窗口那個取錢的人走了。王順義過去以后,從兜里拿出存單,遞進去道:“我取十萬。”
男出納抬手,把存單按在柜臺上,然后轉頭從里面喊道:“孫姐,庫里還有十萬嗎?”
“沒有。”里面傳出一個女人說話的聲音,道:“只剩八捆了。”
王順義聞言,當即說道:“那我就取八萬。”
聽他改口,男出納拿過存單,看了一眼后,接過王順義的印章。仔細檢查后,男出納喊人給拿錢。
很快,十三捆大團結擺在了柜臺上。
“查查不?”這時,聞宏昌對趙軍道:“要查,你們查,我是不查了。”
這沒毛病,最后收錢的是趙家。
“我們查。”趙軍招呼張援民、李寶玉、解臣、李如海上前,五個人開始查錢。
這五個人查錢的業務都不怎么熟練,唯一稍微熟練的竟然是李如海。
就在他們查錢的時候,銀行里的工作人員開始收拾東西了。聽他們彼此間的談話,好像是要下班了。
把桌子收拾干凈的女出納,圍上了頭巾,又從桌子底下拽出了一個菜籃子。
這一出,看得趙軍一愣、一愣的。
“你們拿這么多錢,走的時候可要小心吶。”女出納人挺好,還叮囑了趙軍一句。
“啊。”趙軍一笑,道:“沒事,我們帶家伙事來的,就是沒敢拿進來。”
“多虧沒拿進來。”女出納聞言,瞬間嚴肅起來,道:“你拿家伙事進來,我們那保衛員直接就開槍了。”
說完這句,女出納又補充一句,道:“你看他們拿的槍,子彈都在膛里呢。”
趙軍回頭看了一眼,然后就繼續數錢。他們數他們的,胖父子跟聞家父子、王劉二人在一邊嘮嗑。
數到后來,柜臺里面的人出來了,在大廳里一邊嘮嗑,一邊等著下班。
這期間,有個來取錢的,直接告訴他沒錢了,那人也就走了。
沒有來存錢的,趙軍數完錢,銀行的五個工作人員、兩個保衛跟著趙軍他們就出來了。
看了眼關門的工商銀行,趙軍幾人上車又奔RM銀行。
這小鎮子不大,皮貨市場、銀行、郵局都在這一片。沒五分鐘又到了農業銀行,趙軍帶著張援民、李如海,跟聞宏昌他們進屋取錢,留李寶玉、解臣在車上看管錢。
還是那一套流程,劉波又取了五萬,王順義取了兩萬,聞宏昌自己取了六萬。
這十三萬,趙軍還是仔細查過。雖然費事,但在錢這方面,就不能怕麻煩。
仔仔細細地數過錢,十三捆大團結裝在大麻袋里,趙軍親自扛著出門,塞進李寶玉、解臣坐著的車里。
錢貨兩訖,王順義問聞宏昌父子是否跟著他們的車走,卻被聞宏昌給拒絕了。
等王順子、劉波坐著奧拓離去,聞明才問他爹道:“爸,咱怎么不坐我王叔的車走呢?”
“兒子,不能坐他車。”聞宏昌小聲道:“咱坐他車,他看著咱那金錢小被,萬一要跟我搶呢。”
“啊!”聽他爹這話,聞明連連點頭。可這時,聞宏昌忽然想起一事,道:“我那金錢小被呢?”
“在我趙叔車上呢。”趙軍在旁接了一句,聞宏昌緊忙向趙威鵬的吉普車跑去。
看到聞宏昌那慌張的樣子,趙威鵬皺眉道:“這怎么好像怕我跟他搶似的呢?”
一旁的聞明尷尬一笑,趙金輝扒拉他爸一下。趙威鵬一時間沒理解他兒子是啥意思,只道:“兒子沒事兒,你趙軍哥說了,再給咱做。”
說完這話,趙威鵬轉向趙軍,問道:“是不是啊,他趙軍哥?”
“啊?啊……是。”趙軍慌忙應了一聲,卻見趙威鵬皺眉道:“叔咋瞅你沒有底氣吶?這事兒,你得給叔辦吶。”
“辦,辦,肯定辦。”趙軍連連點頭,道:“我回去就辦。”
說這話的時候,趙軍心里真的沒底。山里的土豹子,也不是說讓它來,它就會來的。
之前趙軍尋思給趙威鵬應付過去就拉倒,而且趙軍認為那就是個噱頭。
沒想到,陰差陽錯也是巧合,聞宏昌得到豹皮小被后就來了財運。親眼看到這一幕的趙威鵬,心就跟被貓抓似的。
從趙威鵬車上拿下豹子皮、豹皮小被的聞宏昌滿臉笑容,卻沒注意到旁邊車里李寶玉和解臣的白眼。
剛才冷不丁沖過來一個人,李寶玉還以為有人要截他們商會的錢呢。
抱著他那兩樣寶貝,聞宏昌過去跟趙軍他們打招呼,說要請趙軍他們吃飯。
這還不到四點呢,吃完中午飯到現在,不到四個小時,誰也沒餓呢。而且趙軍他們早就說了,拿上錢就往回返。
所以宏昌這么說,不過是分別前的客套話罷了。
可趙軍不能讓他就這么走了,忙說道:“聞叔啊,我那兒還有那么些皮張呢,你啥時候收啊?”
“聞叔知道,聞叔沒忘。”聞宏昌道:“所以今天這二十九萬,我大部分都是找朋友借的。收你們皮子的錢,我單獨留出來了。但你看,你們是明天再來一趟啊啊,還是我過去一趟呢?”
聽聞宏昌這話,趙軍遲疑了。
今天是1988年的2月28號,農歷正月十二。
趙軍他們想要回家過十五,路上還得兩天。而現在,金熊膽還沒賣呢。
這屬實是時間緊、任務重。
趙軍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才對聞宏昌說:“聞叔,我們明天把皮張給你送來,我們到哪兒找你?”
“那直接送我們公司唄。”聞宏昌如此說,趙軍問道:“你們公司在哪兒啊?”
“你現在上車。”趙威鵬對聞宏昌道:“你帶我們過去。”
就這樣,聞宏昌又上了趙威鵬的吉普車,把趙軍他們帶到了一座二層小樓前。
認了門,趙軍又和聞宏昌約定交貨時間為明天上午十點。
之后,趙軍再次婉拒了聞宏昌的留飯,一行七人上車往常山返。
往回返的時候,趙軍沒跟那胖父子坐一臺車,說是有事要交代李寶玉他們。
在車上,趙軍對李寶玉、解臣說:“寶玉、小臣,明天早晨咱一起出發,我們奔安國去賣熊膽,你倆開車上這兒來賣皮張。賣完了,你倆拿上錢,馬上就往回返。”
“返哪兒去呀,哥哥?”李寶玉問,趙軍道:“返到趙叔公司。”
“還給車停庫里唄?”這話是解臣問的,但這次趙軍卻搖頭,道:“不得,他那院不有個收發室嗎?你停那門口。”
“兄弟。”這時,張援民對趙軍說:“要不讓他倆還給車停庫里,完了他倆在車里呢?”
“不用。”趙軍搖頭,道:“他那院也沒啥人,完了寶玉你倆在路上看有賣熟食的,你倆買個燒雞,再買點兒啥的。跟打更那老爺子,你們幾個吃。”
說到這里,趙軍手往窗外一指,道:“車停外頭,他們在屋里能看見就行唄。”
“那倒是。”張援民應一聲,然后對前面開車的李寶玉道:“但是寶玉,你們切記,可不能喝酒啊。”
“不能!”李寶玉斬釘截鐵地道:“我們肯定不能。”
“你倆給那老頭兒買兩盒煙。”趙軍叮囑道:“完了輪流在他家炕上睡一覺,睡精神了,明晚上咱連夜往回開。”
“啊?”趙軍此話一出,讓那四人很是詫異。上次去過安國的李寶玉,直接問道:“哥哥,你們明天從安國回來,不得晚上啦?”
“晚上也走!”趙軍道:“咱這一趟,一百來萬,不走你能睡著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