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大雨傾盆。雨水像是從垂天的云朵形蓄水池里洶涌泄露到人間,彷佛分分鐘就能將整座紫金城填滿。巨大筆直、四四方方、綿延數百公里的紫金城城墻,宛如一個自我圍困的牢籠,將怪物擋在城墻外的同時,也將城內的人類,同這個世界割完全裂開來。
金水龍閣的觀景臺上,徐驍站在圍欄邊,看著眼前已經看了無數次的景色,忽然間,卻對眼里的世界,生出了一股難言的陌生感。
許是夜間的溫度驟降,他的手臂上,微微泛起一片雞皮疙瘩。燈火下的漆黑夜色中,一滴雨水被風吹進觀景臺內側,濺落在他的手背。徐驍低頭瞥了眼,自己腳下這幢七十年前封頂的宏偉建筑,似乎也到年頭了。往日里,不論風雨再大,他站的這個位置,都不可能進雨水的。
“老爺……”
徐朝輝走過來,一個女傭,給徐驍身后,披上一條薄薄的毯子。
徐驍站著沒動,遠眺趙九州莊園的方向。
趙九州的莊園上方,透明的防護罩,將所有的雨水全都一滴不落地隔絕在外。彷佛一個更加不可觸摸的世界,比起金水龍閣,顯得更像真正的紫金城的中心。
“打聽到了?”徐驍頭也不回。
徐家的大管家徐朝輝,輕聲回答:“是,趙九州他……把所有的核心技術都公開了。”
徐驍的神色微微一變,“都公開了?他想做什么?”
“不知道。”徐朝輝道,“但他發的那篇論文里,有篇參考文獻,來自一千六百年前的前文明時代。這個防護罩,是耿江岳時代的科技產物。”
徐驍靜默了。
一千六百年前的科技產物……
那時候,原來這么厲害嗎?
可是為什么,這個世界到頭來還是這個屌樣……
人類兜兜轉轉幾千年,結果不僅連原地踏步都沒做到,事實上,反而還退步了?
“趙九州……”徐驍輕輕搖頭,“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徐朝輝道:“不知道,可能,就是玩兒吧……”
“玩?也是。”徐驍慘然一笑,“神的意志之下,凡人皆為玩物。”
“你把這技術公開了,不怕別人以后搶你生意?”
烏孫敦禁行區的老木屋里,趙九州站在地下二層的圖書館書架前,翻著一千多年都沒腐爛掉的舊書。這些書本的材質,介于塑料和合成纖維之間,輕便而堅韌。
聽到十四先生的問題,趙九州澹然又不屑,很平靜的回答:“第一,我需要在乎錢的問題嗎?第二,如果我需要在乎錢,誰又敢伸這個手呢?”
十四先生道:“肖動塵呢?”
趙九州扭頭看他一眼,說道:“不止肖動塵吧,這段時間,冒出來的神仙可不少。馬可、肖動塵、潘旭華,這是小的,李太虎的進步神速,唐威似乎魔變了,這是老的。還有中間呢……”
他一打響指,手中憑空多出一顆藥丸,“無敵藥劑、體力藥劑、瞬間恢復藥劑、靈力爆發藥劑,永久增加靈擊力藥劑,再加上裝備、武器、幻靈獸,你看看,我家的那幾個大美女,都快變超人了。你說,到底最后誰能贏?如果是憑純武力劃分地盤,今天的人類,和幾十萬年前的類人猿又有什么區別?武力的背后,還是得有智力做支撐啊……”
趙九州把手里的東西一收,“得有人為這個世界,做全盤的規劃。肖動塵這些人,他們就算有這個暴力手段,也沒那個治理水平。最后還得是我來收拾一切,因為只有我才知道,這個世界需要什么。到底什么東西,才能讓人類不再干類人猿的事情。”
十四先生饒有興致地問道:“什么呢?”
趙九州說了一個,在十四先生的數據庫里竟然不存在的答桉。
“我管它叫……有限制的不勞而獲。”
“你是怎么進來的?”
“搶劫。”
“搶了什么?”
“價值幾百萬的晶核吧……”
一場暴動過后,肖動塵帶著剛被他收編的兩千多號罪犯,占領了赤沙城的萬豪居度假酒店。前來酒店剿匪的警衛力量,在被肖動塵連續三輪全滅后,城內的警備部已經徹底打消了再進攻的念頭。赤沙總舵的總舵主和底下的分舵主們,基本上全都已經逃得干干凈凈。現在只留下各部各處的中層,還硬著頭皮在城內維持治安。
連番的大戰過后,肖動塵身體略微有點疲憊,但精神卻始終亢奮。在酒店最高層的大套間里,他一邊吃著東西,一邊和手下們閑聊著。一個他的光頭手下,渾身散發著血腥的氣味,眼里充斥著瘋子般的光芒,滔滔不絕地說:“我特么當時心里想,反正日子也過不下去了,干脆就在死前爽一把,我就瞄上了一家倒賣幻靈獸蛋的黑中介……”
光頭說得口沫橫飛,從怎么潛入店里偷東西,到被老板發現,拼死一搏殺了老板,然后把老板的女朋友騙進店里,當著老板尸體的面,如何如何了老板的女朋友……
肖動塵聽著聽著,慢慢地,手里的飯好像不香了。
他錯愕地看著自己的這個新手下,有點不知所措。
房間里的其他人,有些也和他一樣,震驚地看著這個拿殺人放火當樂趣的精神病,還有些卻跟著這個精神病一起大笑,完全樂在其中。
“當時那個女的嚇得半死,下面緊得哦……”光頭精神病越說越興奮。
肖動塵勐然一抬手,一巴掌抽了過去。
迅勐的一擊下,光頭的腦袋,在脖子上轉了360度,房間里的歡笑聲,戛然而止。光頭往后一仰,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臉上依然保持著剛才的興奮表情,可眼里,卻已經沒了生氣。
房間里的所有人,瞬間噤若寒蟬。
肖動塵站起來,環視四周,問道:“你們覺得,這很有意思嗎?”
屋子里沒人敢吭聲。
“你們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肖動塵搖搖頭,大步走出了房間。
走出房門,肖動塵習慣性地把房門一關,就聽到有凄慘的尖叫聲從樓下傳來。
他皺了皺眉頭,又快步朝樓下走去。
他覺得自己好像錯了。
相比起他父母被盟堂害死卻被狗官反咬一口的那種委屈和憤怒,今天他看到的這種更加赤裸裸的像禽獸的一樣的罪惡,似乎才是更黑暗的東西。如果說那群狗官是喪盡天良、罪該萬死,這群禽獸的所作所為,可以說就是天怒人怨、人神共憤了吧?
媽的,上面也混蛋,下面也混蛋,這個世界,真的就沒好人了嗎?
老子在學校里學的那些東西,都特么是笑話嗎?
肖動塵黑著臉,來到一間房門洞開的房間前。
房間里頭,一個女人已經哭啞了聲音。
卻有七八個男人,在像動物一樣在歡呼雀躍。
然后他走了進去,果然就看到了,不出所料那副的畫面。那個酒店的漂亮領班被扒光了,在那群人的猥瑣狂笑中受盡身體和精神上的折磨。
肖動塵站在門外,呆呆地看著。他明明只是想反抗狗日的白銀盟盟堂,給自己出口惡氣,可是怎么一轉眼,事情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老大,老大!一起來啊?”屋里的人,發現了肖動塵,趴在漂亮女領班身上瘋狂聳動的那個人,急忙爬起來,甩動著兩腿間的馬賽克,朝著肖動塵跑過來,滿臉亢奮道,“這個女的真特么的帶勁兒,太特么爽……”
砰!肖動塵一揮手,那人的整顆腦袋瞬間炸開。
腦漿子混合著像噴泉一樣從他脖子里噴灑出來的鮮血,灑滿整個房間。
房間里那些還在女領班身上上下其手的罪犯們,一時間全都愣住了。
“老大……”
“全都滾……”
“哦……”滿屋子人,立馬全都嚇得渾身發軟,急急忙忙,從房間里落荒而逃。
肖動塵不攔他們,看著他們跑走后,才推開身邊的無頭尸體,慢慢走到女領班跟前。女領班失神地看著他,被捏得青一塊紫一塊的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動著。
肖動塵走到她面前,蹲下來,看著她害怕的樣子,心頭堵得慌,卻又無法深呼吸。她的身上氣味很難聞,充滿剛才群人留下的液體。兩個人對視了好一會兒,肖動塵才緩緩說道:“對不起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搞成這樣了,我本來只是想殺盟堂的人……”
女人無意識地流著淚。
肖動塵又道:“去年我殺了赤炎城的城主后,今年網上到處都是向我喊冤的人。
我今年殺了好多狗官,可是這個世界上的狗官,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從上到下,怎么殺都殺不完,怎么殺都殺不完。有些狗官身邊,還有一堆人保護他們,我在社稷城里轉了一圈,有個叫潘旭華的,追了我兩個月,我只能跟他打個平手。
我原本只想找點幫手,幫我擋住潘旭華,我再去玄師閣再殺一通就算了。殺光那些長老院的人,殺了聶志遠,以后就不鬧了。反正這個世界就這樣了,我也出夠氣了,我也累了。或者不殺聶志遠也可以,只要他能跪下來,當著全世界的面,給我磕個頭……
我真的沒想到,會傷害到你……”
“嗚……嗚嗚,啊!”女人忽然嚎啕大哭。
肖動塵滿是歉意地看著她,正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時,房間里的燈光,突然熄滅。
整間酒店,在夜幕之下,陷入一片漆黑。
“目標地點電源已切斷!”
“結界已經布置到位!”
赤沙城萬豪居度假酒店外,幾十臺高度超過三十米的“結界車”,將酒店團團圍住。酒店大門前,數十輛戰車和坦克,外加上城市警備隊的警車,嚴陣以待。
換上“九州一飛科技集團公司”最新出品的防護甲的李太虎和魏關山,從人群后走出來。看著眼前陷入一片漆黑的酒店,兩個人對視一眼,邁步走了上去。
在他們身后,一名副舵主拿起對講機說了句話。
包圍在酒店四周的結界車,立馬發出炫目的亮光。
幾十道強大的靈力波,從車內釋放出來,很快連接成片,將整間酒店,完全包裹起來。
“開始了。”幾千里外的社稷城玄師閣內,長老院大樓里,聶志遠和周明誠幾十號人,緊緊盯著現場的直播畫面。這兩年里,肖動塵已經將整個白銀盟,都鬧得不可開交了。前些天社稷城甚至一度為他一個人封城,全城官員風聲鶴唳,宛如驚弓之鳥。
長老院的投票結果,僅以幾票只差,差點讓盟下戍衛堂出動趙九州。
顯然相比起這個只懂殺人的掛逼,聶志遠他們覺得,還是趙九州比較講道理。
趙九州雖然也殺,可他至少不亂來啊!
八大家族里唯一吃過趙九州苦頭的,到現在也就只有孫家損失了一個大孫子而已……
哪像肖動塵,簡直躁動得跟一條瘋狗似的。
每流竄到一地,執事以上,雞犬不留。
這兩年來,死在肖動塵手里的白銀盟官員,共計掌門兩人,總舵主六人,分舵主二十八人,執事弟子乃至學徒,加起來起碼三百以上,平均每兩天就殺一個。
你特么當殺雞呢?
聶志遠一群人,沉著臉,看著李太虎和魏關山,推開酒店的房門走進去。
兩個人身上,帶著直播設備。
第一視角看起來略有點難受,可是在場的大老們,全都忍了。
畢竟肖動塵這個不安因素,關乎他們的性命。
這個人,不和談,不妥協,沒有訴求。
如果非要說有,那就是讓白銀盟盟堂下不來臺……
很幼稚,可他們也是真的拿他沒辦法。
“先把雜魚都處理了吧。”畫面中,傳來魏關山的聲音,“兩千多個黃金級以上的獵魔師,光是扔技能,耗都把咱倆耗死了……”
“等等,酒店里應該還有人質吧。”李太虎說道。
“李將軍啊,現在可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我們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救人了。”魏關山還是那個魏關山,拿出一個小試管,撕開試管上的封印,波的一聲,打開了瓶蓋。
小試管里,一團黑色的煙霧,慢慢升騰出來。
隔著屏幕,長老院辦公室里的一群人,都感到了一陣寒意。
“嗷!”鉆出試管的怪物,轉過頭來,對著鏡頭,沖李太虎和魏關山就是一聲吼。兩個人身上的防護甲,這時微微一亮。那怪物像是被嚇到似的,轉身就跑,眨眼間鼠竄得沒了影。
“趙九州這個新護甲,還真是厲害,這是怨靈體吧?”
長老院的辦公室里,花千樹對孫滿弓道。
孫滿弓道:“聽說是趙九州在護甲里,手動加入了自己的靈力。”
徐毅光道:“護甲的工藝技術,在柳家手里。”
“柳家生了個好孫女……”
“柳一飛是不是肚子又大了?得寵啊……”
屋子里一陣感慨。這兩年,他們漸漸不再拿趙九州當怪物看了。更多的,趙九州的形象,已經在他們心里,朝著正兒八經的競爭者在發展。
在他們心里,趙九州更像是掌握了最高暴力的新一代高科技豪強。就像曾經的徐家那樣,能打,但是不打,純粹憑技術手段和經濟手段在和老貴族集團們媾和,柳家不過是替他在臺前打工罷了。所以越是這樣,他們就越不想讓趙九州贏,就更加千方百計要阻止趙九州掌握權力。因為被肖動塵打殺,他們最多只是失去了安全和尊嚴。而被趙九州打敗,那他們的子孫后代,就世世代代不得翻身了,全都要變成趙九州的家仆,那趙九州不就成皇帝了?
盟堂的大老們,各個都自詡歷史的創造者和推動者。
在這個問題上,他們絕對不肯讓步。
“嗚!”陰森的嚎叫,在赤沙城萬豪居度假酒店的走廊里穿過。各個房間內,正在為自由而狂歡的罪犯們,忽然間,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各種花活兒。
隨即下一秒,整間酒店里,慘叫聲不絕于耳。
怨靈體所到之處,平均實力不過黃金級獵魔師的罪犯們,完全沒有還手之力。數不清的人驚恐萬分地尖叫著,從各自的房間里跑出來,無頭蒼蠅似的奪路而逃。
酒店的走廊上,很快躺滿這些罪犯的尸體。還有一些人,幸運地跑出酒店大門。可剛沖出來,迎面就是警察和軍隊的火力,一陣兇勐的突突后,倒在酒店大門前的血泊之中。
“老大……老大!救命啊!”酒店一樓,幾名逃犯眼看著跑出去的人被城防軍殺死,頓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滿心絕望地顫抖呼喊起肖動塵來。
酒店樓上,一直坐在房間里的肖動塵,忽然感到門外一陣極寒的氣息襲來。
他眼神一變,立刻掏出手槍,朝著門口按動扳機。
子彈從槍口射出的瞬間,他自身的靈力,同時附著在了子彈上。
砰砰砰砰!
連續三發子彈,例無虛發地從怨靈體的頭部穿過。那只前一秒還在酒店里橫行無忌的怪物,下一秒就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便死在了肖動塵的槍下。
一顆純黑色的晶核,怦然落地。
酒店內的陰冷氣息,隨之消散。
“厲害。”
房間門外,一個聲音響起。
肖動塵抬起頭,問道:“你們是誰?”
李太虎和魏關山,雙雙體外泛起白光。
靈動力一開,本命武器在手,兩只同心幻靈獸,也直接召喚了出來。
李太虎看著眼前這個比趙九州還年輕的小孩,沉聲說道:“肖動塵,根據《白銀獎禮盟盟堂安全法》,我們現在要對你依法實施逮捕,你還有什么話想說的嗎?”
肖動塵冷冷一笑,“又是兩個來送死的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