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至和神色茫然地推開了門,動作遲緩地走到客廳的沙發前坐了下去,接著開始本能地觀察其了周圍的環境。
這間客廳的主要構成基本都來自于他三十四歲前的住所,還有一成左右源于他童年時期的住所,最后還有極少數來自于某些沒有什么意義的地方,
電視和桌子跟他記憶中的有近九成相似,還有幾個熟悉的漂亮盆栽縮在屋內的角落,在現實中它們應該一直都是擺在陽臺的,還有那幾張沒有見過的椅子,他們的來源已經沒有任何生物可以追尋了,不過它們獨特的樣式依然給他留下了足夠深刻的印象。
棕色的時鐘并沒有如同記憶般被掛在墻上,而是像抹布般軟趴趴地被隨意丟在了桌角,秒針和時針都隨著它的變形化作了幾條曲線,這一幕自于某位超現實主義畫家的作品,并沿著記憶滲入沉至和所在的世界。
而在沉至和身后的兩處墻角,還分別站著兩位不該出現在這里的陌生人,一位是在不久前背叛他們的年輕男性救世聯盟成員,還有位是沉至和在幾年前曾在街道上看見過的面容,不過這位站在屋內的女子面容已經有些模湖不清了——正如他對此的記憶。
其中的男子只是面容呆滯地注視著前方,就好像被囚禁起來的精神病患者,而女子雖然根本看不清面容,但沉至和總覺得她的視線正落在自己的身上。
似乎……
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他流露出了些許警惕的神色,并且隨著大腦艱難且緩慢地思考,有的念頭正在腦里不斷地浮現和流動。
明天的早餐,紫羅蘭,不合理,52,不真實,鬣狗……
自己現在已經不住這里了!
忽然沉至和的表情變得神經兮兮,戒備占據了他全部的眼眶,接著他如同看見同類的勐虎般開始本能運用自己的技巧去對抗敵人,昏昏沉沉的感覺勐地沖進他的腦中,但想要清醒的想法卻已經在他心底升起。
嘎吱。
就在此時他的身后傳來了門被拉開的聲音,而這暫時擊潰了沉至和剛剛的全部想法,并將他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身后的位置。
沉至和站起來,轉過身看向向內推開的門,里面傳來了讓人安心的沙沙聲,這讓他的戒備再次削減了幾分,然后他站在原地,試圖將自己的思路稍微“縷清”一點。
但是門內忽然傳來了野獸的咆孝,聽到聲音的沉至和毫不遲疑地沖向了那扇向內打開的臥室門。
沉至和有些慌張地將門徹底推開,接著溫馨的景象映入了他的眼中,一位十歲的女孩正趴在床上,手里拿著水彩筆在描繪著想象的世界。
他重重地松了口氣。
她是安全的——這個想法瞬間讓他剛剛全部的戒備和警惕都消散一空。
沉至和不自覺地揚起嘴角,悄悄地走到了自己女兒的身后,聲音溫柔地說道:
“小靈?”
“爸爸!”女孩驚喜地轉過身,接著開心地撲向了他的懷中。
沉至和輕輕地將自己的女兒抱了起來,同時輕微的愧疚涌上了他的心頭,就好像他依然處于那個忽然回家的下午。
他忽然記起來自己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見到自己的女兒了,這些日子他都在忙工作,而且由于其特殊的性質,雖然他根本不缺錢,但也沒有辦法請假。
他不能退出。
“寶貝。”他摸了摸女兒的頭發,接著將她溫柔地放下,“你在做些什么啊?”
女孩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滿眼期待地說道:
“爸爸,你這次回來能待多久……”
聽到這話的沉至和有些愧疚地張了張嘴,但還是克服了艱難說道:
“應該只有今天,我們的工作正進行到重要的程度,我是臨時路過這里才能來看看你,但我保證,不用過多久我就會有次長假,我已經跟上司說好了,她是位通情達理的女士。”
女孩先是有些失落地點點頭,但在聽到后半段后就高興地笑了起來,像是在期待著不久已經跟自己父親待在一起的幸福時光:
“爸爸,對了,給你看看這個。”
沉至和滿臉寵溺地望著自己的孩子跑跑跳跳地回到床前,接著將她剛剛涂抹的畫板拿了過來,遞到她父親的面前,眼中閃爍著期待的神情。
直到這時,一切依然跟他記憶中的基本一致。
沉至和低頭看向畫本上的圖桉,上面有好幾位有不同顏色彩筆畫出來小人,右側第二位是他自己,小人身上有他平常在家常穿的休閑服裝,而且左手還緊緊地牽著最右側的短發小女孩——也就是她的女兒。
而在他左側點空里幾步的位置,站著位扎著頭發的年輕女性,她身后還跟著其他兩個人,其中的男性看起來有些年邁,而女性的打扮則很干練,他們看起來也很正常……
但在畫紙的最左邊,有位看似人形的東西站在那里,他的身軀構成比其他幾人簡單,只是幾條最普通的黑色線條,而他面部的位置被黑色的雜亂線條給擋住了,而且這些看似亂畫的線條隱隱地在他的腦袋處形成了兩個“角”,讓他看起來像是什么恐怖的怪物。
沉至和彎下腰語氣溫柔地對女兒問道:
“你畫的這兩個是我和你吧。”
女孩重重地點了點,對父親能看出來這是什么感到特別的高興:
“嗯!這是我和爸爸。”
他沒有流露出自己的擔憂,隨手指向其他幾人好奇地問道:
“這幾個是誰呢?”
女孩高興地說道:
“就是那幾個來過我們家的叔叔姐姐。”
沉至和有些疑惑地問道:
“什么叔叔姐姐?”
女孩忽然抓住了他,接著拉著他朝外面走。
沉至和十分配合地任由著女兒帶著自己的前進。
沒有任何的反抗。
他們重新回到了客廳里,女孩抬起手臂指著剛剛還不存在的三個人說道:
“就是他們。”
沉至和迎著她的手指看了過去。
站在最前面的是秦嵐,封少英與陶和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神色平和地看著前方,似乎正在跟誰說話。
“原來是他們啊。”沉至和點了點頭,“寶貝,你知道他們是誰嗎?”
女孩露出認真思索的神色:
“爸爸的朋友?”
他點點頭說道:
“沒錯,而且他們還是爸爸的同事,這些叔叔姐姐都是很好的人,要是遇到什么問題也可以找他們幫助。”
女孩不解地問道:
“我不可以直接找爸爸嗎?”
他伸手摸了摸女孩的頭:
“傻孩子,你有可能會找不到我,比如說我在工作的話怎么辦呢?”
他正置身危險的戰爭中,隨時都有可能喪命,使得他踏入險境的并不是外面糟糕透頂的世界,那里沒有什么值得他奮戰的東西,但他還是沒法承受落敗的代價。
女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嗯,我記住了!”
沉至和指向那位被劃去了面部的小人問道:
“那這是誰呢?”
女孩聽到問題以后流露出了茫然的神情,接著疑惑地說道:
“我記得是位叫做馬恩的叔叔,不過我怎么都沒法記起他長什么樣。
“爸爸,你記得嗎?”
當這句疑問被女孩提出的時候,屋內就悄然地出現了第八個人的身影,站在墻角的兩個人也看向馬恩出現位置。
一位打扮很普通男子出現在了屋中。
但他臉龐的位置空空如也。
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眉毛,沒有嘴巴,沒有耳朵。
月神的眼里流露了久違的驚訝,在她本來的預想中此時馬恩的面容應該基本成型才對,自己應該可以利用沉至和作為跳板去拉近自己和馬恩的距離,而且只要進行幾次就可以試著入侵他的心智了。
但現在的她遇到了攔路的障礙,而且還不是隨便就能跨越的那種。
看來馬恩早有準備,不過她也有其他的手段能實現自己的目的。
沒有凡人能逃出一位神祇手心。
女孩有些害怕地問道:
“爸爸,他到底長什么樣?”
沉至和頓了頓,接著開始回憶起馬恩的容貌,遲緩的思維在此刻短暫地不再被束縛,以正常地速度掠過了腦海中每處對馬恩的記憶。
這是他忽然注意到馬恩平常都穿著基本相同的服裝,而且身上還有些永遠沒有變化的元素,他的面容則普通得讓人不愿意去在意,但現在他想起了……
自己根本沒有記住過他的外貌,就好像自己是位臉盲癥患者。
“別怕。”沉至和安慰道,“雖然他長得有些嚇人,但卻是位很不錯的年輕人,馬恩有著遠大的志向,并愿意冒著風險投入其中,這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做到的。”
他見過許多再也沒法堅持的同胞。
女孩露出恍然的神色:
“那他是爸爸的同事嗎?”
沉至和看著沒有臉的馬恩說道:
“沒錯,我現在正在跟他一起工作,在我們搞定現在手上的項目就可以回家了。”
女孩好奇地問道:
“什么項目,花點時間久嗎?”
沉至和微笑著看著女兒說道:
“爸爸的工作需要保密。”
她眼神天真地說道:
“那要是我拉勾不說出去呢?”
沉至和輕笑了兩聲,露出一副那她沒辦法的神情:
“好吧,爸爸跟你講講。
“我和他正在計劃著救出我們的上司秦巒,最近我們找到了處異域維度,里面住著很多恐怖的怪物,但也有很多來自異世界的神奇武器,可以讓我們戰勝我們的競爭對手。”
女孩問道:
“什么怪物,是書上提到過的泰坦嗎?”
沉至和搖了搖腦袋:
“泰坦只是神話故事而已,那些怪物是一些其他東西。”
女孩瞬間對工作的具體內容就沒有了興趣:
“那爸爸你的同事馬恩是個怎么樣的人呢?”
沉至和瞇起眼睛回憶道,并且他再次感覺自己的思路在短時間內暢通無阻。
“我記得他是……”他有些疑惑地說道,“秦嵐帶來的新人,但除此以外就沒有什么了,似乎有些不對的地方,我對他的映像不該只有這些,難道是定期檢查的副作用,還是他做了什么。”
在沉至和說話的同時,客廳內的多數家族也忽然變化了幾次樣式,周圍的空氣慢慢都得扭曲起來,整間屋子在焦慮中有了融化的跡象……
“爸爸!”女孩不滿地對著自己神色恍忽的父親喊道,“你聽見了嗎?”
他連忙反應過來說道:
“寶貝,你剛剛說什么?”
一切如常。
“你剛剛說自己不了解馬恩的事情。”女孩提醒道。
“哦……”沉至和語速緩慢地說道,“是的,畢竟我和他沒認識幾天,不了解他也很正常。”
月神沒有想到馬恩竟然會主動影響周圍的能力者,讓他們對自己的了解不斷地降低,而且他還在自身強度不高的前提下,悄無聲息地對一位Ⅳ階的心靈感應者做了手腳。
直到此刻,她才將馬恩視作半個值得注意的對手。
看來他值得自己投入更多的精力去處理,為此甚至得稍微耽擱下她的其他計劃,如果自己再保持現在的投入的話,他隨時都有可能逃到自己找不到的地方。
馬恩就像是有條有毒的靈活幼蛇,雖然看起來弱不禁風,但如果對付他的時候過于不在意的話,他就將展現出意料之外的危險性。
當然,其實不管如何,他其實都不具備真正生還的可能,畢竟她最早的接觸和滲透足夠的小心,這也意味著他不可能率先察覺到自己的存在,而她肯定會像現在這樣小心地試探出馬恩的強弱。
而他終究是凡人而已。
馬恩跟半跪在自己女兒面前的沉至和是同個物種,只要用些許時間,她就能完完全全地瞞過他精心布置的防御系統,以最溫和的方式去瓦解他的心智。
“時間到了。”沉至和抱歉地對女兒說道,“我要去工作了。”
女孩問道:
“那下次你回家能不能帶我去看月亮?”
“當然。”沉至和答應道,“我會實現你的全部愿望。”
只有凡人最想遺忘的事情才會落入這片土壤,而這些可悲又脆弱的生物心里總是存在著能被輕易地利用和擊潰的軟弱之處。
所以他們才是凡人,而她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