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之前所預料的一樣,葉舟所處的位置是一個孤島,他正好位于下一層的立柱頂端,坍塌的地面將他和其他人隔開了十余米,而對方無法通過任何有效的方式迅速接近他。
在發現這個情況的第一時間,那些守衛便對他進行了威脅,然而葉舟的條件也很簡單:
他活著,食物可以提供給即將從下一層廢墟里走出來的仍然活著的那幾條大魚,可如果他死了,這堆食物將會落入他身后那片誰也無法快速到達的塌陷的廢墟里,而廢墟里的積存的各種化學液體將會把這些食物染上劇毒。
沒有人敢輕舉妄動,尤其是在葉舟示范性地扔下一小部分食物之后。
食品推車已經有一半懸在了空中,葉舟就端坐在推車前,如果對他進行射擊,沖擊力同樣會把食物推向深淵。
依靠著這個布置,葉舟輕松地熬到了第二天,也看到那幾條西裝革履的大魚。
對方的臉色有些不善,他們想不通葉舟怎么能夠提前預知到連他們都沒有獲取任何警告的空襲,也想不通這個本來應該已經在藥物摧殘下徹底失去理智的瘋子,是什么時候恢復正常的。
不過,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
通訊器的回應在第二天中午斷絕,空襲者已經攻入了地面建筑群,即將開始向下突破,但空襲導致的坍塌封鎖了所有通道,哪怕現在想要投降,也得先考慮怎么在接下來的時間里活下來。
這是一場殊途同歸的默契博弈。
空襲者不希望在接下來的行動中遇到反抗,所以他們會盡可能地放慢向下的速度,而被困在里面的大魚不希望自己被逮住,所以也在盡可能地拖延時間,寄希望于通過其他方面的力量將空襲者趕走。
如此一來,這個封閉的、食物匱乏的地下空間里,生存便成為了一種奢望。
空襲發生的第二天,第一場圍繞食物的爭斗便開始了。
除了葉舟手里之外,實際上在基地的治療中心這一層仍然有少量食物存在,這些食物分散在各個病房中,成為了那些囤積著最后的生存希望。
可這種希望很快就被打破,因為守衛們預料到了這種情況。
他們攜帶著武器逐個檢查病房,將所有能夠搜到的食物全部奪走,雖然嘴上說著冠冕堂皇的“統一管理”的話,但誰都知道,這些被收走的食物不可能再回到自己手里。
總共有27人在這次搜查中喪生,而那些被收走的食物加起來,其實也僅僅夠大魚們維持6天而已。
空襲發生的第三天,第二場爭斗開始。
這次爭斗的起因很簡單,就是因為饑餓。
幸存的普通人意識到了自己的命運,他們在絕望之下開始聚集起來向大魚的據點發起沖擊,因為人數占優,他們甚至一度將大魚逼退,搶到了一些食物。
可缺乏組織的惡果很快顯現,在取得第一階段的成果之后,他們不但沒有依靠優勢一鼓作氣地繼續向前,反而是停留在原地開始迫不及待地分享食物。
這個過程中,內斗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甚至都不需要大魚們介入,他們自己的斗爭便讓本來就松散的聯盟直接崩潰。
大魚的反攻很快到來,原本剩余兩百人的平民隊伍,在這次沖突之后銳減到不足一百五十人。
而這一百五十人中,沒有任何人拿到食物。
葉舟默默的看著這一切,他現在是整個治療中心所有人仇恨的對象,但他絲毫不為所動。
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自己得活下去。
所以,他必須要等待時機,等到大魚的食物消耗到危險線之后,讓他們主動跟自己發起談判。
這一天很快到來。
空襲之后第五天,大魚的代表與葉舟達成了協議,葉舟將會每天提供足夠他們維生的食物,條件是他們必須保證自己的安全。
雙方很快便達成了協議,在葉舟如約提供食物之后,對方甚至主動派出了兩名守衛,用于保護葉舟這座孤島不會受到其他平民的攻擊。
不過,他們的擔憂顯然是沒有必要的,因為餓了五天的平民,根本就不可能再有力氣拿起石頭了。
也就是在這一天,第一個因為饑餓而死的平民出現了。
哪怕這個場景葉舟已經看過了6次,但這對他所造成的沖擊仍然巨大。
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那么靜靜地死在了地上,路過的人麻木地在他的身上摸索,似乎是抱著最后一絲僥幸,想從他的身上摸出一些食物來。
可這樣的僥幸同樣也很可笑,如果他有食物的話,又怎么會餓死呢?
葉舟閉上了眼睛,他不想繼續在看下去了。
未來的幾天里,因為饑餓和虛弱而死的人會越來越多,在發生那些駭人聽聞的事情之前,這些平民還會組織起最后一次反抗,而這一次的反抗仍然會因為缺乏組織而失敗,最終活下來的人,有一小半會在克服最后的底線之后,活到向上的通道被打開。
他沒法去指責這些人,因為他們跟自己一樣,只不過是為了活下去罷了。
活下去。
葉舟的腦子里突然閃過一絲不太協調的念頭,這一刻,決策者天賦突然生效。
他敏銳地意識到,似乎,如果他以這種方式活下去的話,最終的結局是不可能達成的。
因為,魚還活著。
只要魚還活著,就一定有交易,而只要有交易,他作為見證者,就不可能活下來。
葉舟的心里猛地一沉,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選擇的這條路雖然能讓他撐到最后,但卻不可能讓他真的撐到結局!
難怪之前每一次他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在最后一刻被擊殺,他一直覺得是因為自己不夠謹慎,但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只要魚活著,這就是一種必然!
他的目光掃視著前方在大廳殘存的地面上活動的人,那些人已經將所有景觀植物都吃得精光,甚至連泥土也被翻了起來。
如果偶爾抓住了一只老鼠,那就意味著,很可能會有人在對這只老鼠的爭奪中喪命。
有沒有一種可能,自己可以組織起這些人來?
有沒有一種可能,僅剩的這一百三十多人,其實是可以打敗那些大魚的?
自己手里掌握著這個小世界里最重要的資源,理論上來說,他支持哪一方,哪一方的勝算就會上升。
而他要做的,是押注。
現在,他的選擇其實已經非常明確了。
當天白天,葉舟仍然使用食物進行威脅,在守衛離開之后,與平民中那個隱形的領導者進行了一次對話。
對方站在十幾米外的平臺上,面容枯槁,但眼神卻透露著一種70年代熊族特有的堅定。
“.所以,你要跟我們合作?為什么?”
“因為大魚必須死,否則我們所有人都活不下去。”
“那么你為什么不在一開始就選擇我們?”
“因為你們還沒有經受過足夠的痛苦,我無法組織起一只不是站在絕望深淵邊緣的隊伍只有把你們逼到絕境,你們才能真正堅定地把這條路走到底。”
說完這句話,葉舟停頓了片刻,隨即又坦誠地開口道:
“當然,這也算是一種巧合因為直到昨天,我才想通了這個邏輯。”
男人點了點頭,回答道:
“沒有關系,我們只要活著,其他的,我們可以不在乎。”
“那是最好的。你清楚我需要你們做什么嗎?”
“我非常清楚,但是,我不相信我的敵人不會阻止你。”
“在這個窗口期內,我需要你們積蓄足夠的力量。我們所要做的事情必須一次成功,并且要堅持到底。”
“中途哪怕只是一分一毫的退卻,也會導致我們所做的所有事情功虧一簣。你明白嗎?”
“我明白。”
男人點了點頭。
“那么,你明白應該如何把這些人組織起來嗎?”
葉舟的眼神緊緊盯著男人,后者沉默片刻,開口說道:
“我會平均分配食物,哪怕每人只有一口。”
“不,你完全錯了。”
葉舟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你要組織病友大會,你要啟動選舉,從病人中挑選出能夠擔任領導的人。”
“你要把這些人分散到一個一個的小隊中去,讓他承擔對小隊的責任。”
“你要統一管理食物,根據小隊長收集的信息,按照最真實的需求給每支小隊分配食物。”
“你要選擇最堅定、最高尚的人擔任糾察,將可能存在的以權謀私的小隊長吊死在那邊的廢墟上。”
“你要把自己的利益放在最后,你要成為所有人中最饑餓的那一個。”
“你會死在他們之前,但你死后,他們會成功。”
“你能做到嗎?”
男人看著葉舟,葉舟也雙目不瞬地看著他。
在這一刻,他們似乎互相都理解了對方。
“我會死在所有人之前。”
男人的語氣低沉,但卻堅定無比。
葉舟深深嘆了一口氣,開口說道:
“我能提供給你的食物只能勉強維持最低限度的三天消耗,這三天,就是我們的窗口期。”
“在三天之內,莪要你做完我所說的所有事情。”
“如果做不完我只能親自幫你做。”
“但那將是我們最后的垂死掙扎。”
“你明白嗎?”
男人繼續點頭。
“我明白了。”
葉舟沉默不語,他將身后早就準備好的食物一包一包丟向男人,隨后,目送著他在守衛的監視下遠去。
對于前來質問的守衛,他的回答很簡單。
“給你們的食物還夠,我只是想發發善心。”
“你最好是。你要搞清楚,如果我們中有人活不下去,那么你也會死。”
葉舟沒有回答,他看著遠處逐漸聚集起來的人群,心里涌起了一陣難以言說的觸動。
那些人還不知道,他們將要走上的,是一條也許從未設想過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