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后，徐蕾跟隨著技術援助隊伍前往旁遮普邦，在下飛機的前一刻，她才終于理解了這片區域當前復雜的格局。
首先，這里本來屬于陰都管轄，但在上一次陰巴沖突之后，這個面積廣闊的省份已經成為了巴羊的實占區，由于丑國的退卻，直到現在，這里也還在巴羊軍方的控制之下。
同時，出于穩定考慮，這里的民眾又仍然受到陰都官方管轄，大部分行政機構已經恢復了功能性，基本的行政職能由陰都官方程度。
但這樣的行政職能并不完整，巴羊軍方對其機構的滲透涉及幾乎所有關鍵部門，每一條法令的發出，實際上都要經過巴羊的審核。
綜合來說，這就是一片現代化的經濟共享區或者說殖民區。
而現在，這片區域里又引入了第三方的勢力。
按照飛機上其他同事的意思，他們大概是要到別人的地盤上去當一回上等人。
“所以，如果按照我的理解，我們要做的事情其實也不難，就是根據國內發過來的設備和種苗，在陰都這邊建設實驗田，然后讓陰都人去模仿？”
徐蕾若有所思地看著手機上的簡報，對這身旁的男人問道。
“理論上是這樣的，但實際情況可能要更復雜一些。這片地區是之前主要的戰區，號稱‘無人之地’，整個省都已經被打爛了，所以我們要搞一畝實驗田，面臨的壓力比在正常區域要大得多。”
這個男人名叫博賀，是徐蕾之前在學校里的師兄，這次也是機緣巧合之下，兩人都選擇了前往陰都，又正好在同一趟專機上相遇了。
“具體呢？問題主要是哪些方面啊？”
“那可就多了，設施不足、道路不通、本地文化屬性沖突、零星的暴亂.......最主要的是，對女生來說，陰都那片地方就是地獄。”
“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旁遮普邦的男人.......基本都已經被打光了，加上巴羊實施的軍管，這片地區的主要勞動人口是來自于巴羊的，相比起陰都那些人來說，問題不大。”
“不過，我們還是會盡可能避免讓你參與對外工作，你自己也要注意，非必要的情況下不要離開營地，如果要出營，記住按照安全準則的要求來，不要擅自行動。”
“知道啦知道啦，我又不傻。”
徐蕾嘿嘿一笑，繼續問道：
“師兄，你說咱們這次，真的只是想給他們建設節水農業嗎？”
聽到徐蕾的話，博賀微微搖頭，回答道：
“這種事情你自己心知肚明就好，很多時候，我們做一些事情是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的，事情本身不能拿到臺面上來講，但有了理由之后，一切就說得通了。”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糧食問題仍然是重中之重，通天河項目可以解決一部分問題，但絕對不可能讓我們在之后的危機中獨善其身，所以，陰都這邊的廣闊平原我們也得利用起來。”
“可是靠他們是不行的......只能我們自己上。好了，不聊這個了，咱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算對得起國家了。”
徐蕾點了點頭，此時飛機已經降落在機場，她跟隨著博賀的腳步走出機艙，然后驚訝地發現，在這個顯然是臨時恢復的機場里，已經停滿了大大小小的她認識的、不認識的飛機。
民航的C969、軍用的運202，還有她只在視頻里看過的，常常伴隨著航母一起出現的.......J20H。
這一刻，她越發清晰地意識到了博賀話里潛藏的意思。
一次技術交換，遠遠不止是技術本身那么簡單，也許從今天、從他們落地這一刻開始，這個國家、乃至整個世界的運轉方式都會慢慢發生改變。
一種......從部分走向整體的改變。
徐蕾搖了搖頭，驅散掉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思緒，跟著博賀一起上了專車，隨后經過兩個多小時的跋涉，兩人終于到達了位于僅存的麥田旁的基地內。
一系列的安置工作結束之后，由幾名軍人帶隊，徐蕾一行人開始在基地內部參觀、熟悉環境，她注意到在基地內還有許多戰斗留下的殘垣斷壁，其中有一棟還未拆除的燒焦的房屋尤其顯眼。
“為什么其他的房屋都拆了，這座房子不拆？”
徐蕾好奇地問道。
一旁作為引導員的干部聽到她的問題，轉過頭來回答道：
“這座房子原本屬于一個叫做瑞克什的農民，在之前的糧食危機里，他和他的女兒、妻子都因為暴亂而喪命，他女兒和妻子更是被活活燒死在了地窖里。”
“陰都官方本來是打算要對這座房屋進行拆除的，但巴羊接手之后，他們認為這里是陰都官方不作為、罔顧民生的鐵證，所以就將其保存了下來。”
“他們計劃之后在這里規劃一座博物館算是某種作秀吧，不過，我們也尊重他們的決定，畢竟他們才是真正管理者。”
徐蕾的眼神轉向那處小院，有些猶豫地向前走了幾步，開口問道：
“可以進去看看嗎？”
引導員搖了搖頭，回答道：
“最好不要。實話告訴你，現在地窖里還埋著兩具尸體......在我們來之前，當地村民都說這里鬧鬼。”
“為什么不處理掉？”
徐蕾驚訝地問道。
“這個就不歸我們管了，反正有些時候，巴羊的腦回路跟陰都人一樣難以猜測。不過你放心好了，鬧鬼那都是謠傳，多半是住在這里的居民......他們心里有鬼。”
“為什么這么說？”
徐蕾地臉上浮現出幾分疑惑的神情。
引導員的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弧度，隨后回答道：
“你想想，燒掉這座房子的那把火，是誰點的？”
徐蕾瞬間愣在了原地，沉默良久之后，才轉身離開。
其他人的臉上神色各異，這一刻，他們都感受到了一種來自“異國文化”的沖擊。
他們離真正的饑荒太遠了，在自己的那個國家，最嚴重的糧食短缺所造成的后果也不過就是副食品價格上漲而已，而保障生存的主食價格幾乎可以說是萬年不動，尤其是食用最廣的水稻，甚至連國際資本都已經徹底放棄了對這個品類的操作。
可是今天，他們算是真正見識到了饑荒下的人性會可怕到什么程度。
想到這里，他們又不由得更進一步想到了更遠的東西。
如果，相鄰維危機真的發生了，如果，通天河項目失敗了，那么等待人類的，會是一個什么樣的結局？
現在的互聯網上鋪天蓋地的都是各種與相鄰維危機有關的信息，他們也看到了許許多多與華夏截然不同的應對相鄰維危機的解法，比如之前鬧出過風波的牧歌組織、比如近期有人提出的“文明溝通”計劃、比如某個物理學家提出的“反物質威懾”計劃......
這些計劃看上去都有他們的合理性，但無一例外的，他們都是建筑在空中的華麗樓閣。
解決不了相鄰維危機導致的糧食短缺，一切都是空談。
到時候，是會死很多人的。
眾人的后背升起一陣陣的涼意，因為他們意識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連自己這樣的普通人都能想到的事情，那些站在頂端的領導者們真的想不到嗎？
是他們想不到，還是不愿意去想？
或者說，在那些西方人眼里，是不是從相鄰維危機被確認的那一刻起，自己這些普通人，就已經被放棄了？
一行人漸漸遠離了那座小院，徐蕾回頭看去，在那座小院背后，各式各樣的大型機械正沿著道路向基地的核心區域聚集，在那里，他們將會完成最終的檢修，此后便會開始在這片廣袤的平原上奔走。
柴油發動機冒出的青煙、履帶碾壓而過的塵土、張牙舞爪的機械.....這一切如同一個個堅硬無比的符號，插入了這片萬里無云的天空，壓碎了這片土地上原有的規則。
也許不久之后，這里就將變成一片跟她的故土相似的土地，而這，僅僅是改造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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