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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芳,你我一見投緣,一見投緣啊!”
醉今朝門口,李思沖抓著李彥的袖子,就不松開了。
一高興,喝多了。
李彥神清目明,平靜的掙開:“巨山,就交給你了!”
李嶠微笑:“請元芳放心!”
李彥瀟灑的翻身上馬,揮了揮手,疾馳而去。
只留下一群勛貴子弟,訕訕無言,又是惱怒,又是無可奈何。
李彥的心思早就不在這群人身上,直接回到衛國公府,直至內宅。
李德謇正在喝茶,聽了一句話,茶水險些噴出來:“大人,李侍郎娶了三位山東貴女,他的前兩任夫人是因何去世的?”
李德謇抹了抹嘴,哭笑不得:“我昨夜還說,得罪一些人沒關系,你今天就去查當朝宰相?我不是讓你去當孤臣啊……”
李彥淡淡的道:“與孤臣無關,沒有大人昨天的話,我今日也照查不誤。”
李德謇嘆了口氣,倒也沒怎么勸。
他歷經風雨,看人是越來越準,知道李彥真的下定決心,是勸不住的。
李德謇仔細想了想,開口道:“李侍郎素有愛妻美名,第一任妻子遭了產厄之災,他當時慟哭,留下詩詞十數篇,士林皆贊之!”
產厄之災就是難產而死,古代生孩子是生死關,貧民百姓不說了,就連高門士族里面,也避免不了。
李彥道:“第二任呢?”
李德謇道:“李侍郎第二任妻子也有美名,為他生了四女一子,后來纏綿病榻,五年……亦或是六年之前,不幸病故了。”
李彥瞇起眼睛:“如此說來,他的第二任妻子,確實病重了很長一段時間?李思沖也是這第二任妻子所生?他是不是一直有孝子之名?”
“李思沖?”
李德謇一開始都記不起這個人。
實在是在官場中,李思沖的身影消失了太久,至于紈绔圈子里的名聲,又傳不到李德謇的耳朵里。
但說到大孝子,他頓時想起來了:“對,正是李侍郎的嫡長子,為了母親整日奔波求藥,留下詩詞數篇,士林大贊之!”
“士林整天就干這些?”
李彥又問道:“李侍郎現在的族譜,與趙郡李氏合并,他原來的祖籍是哪里?”
李德謇道:“河南道,亳(bó)州,譙縣人。”
亳州譙縣,正是曹操的家鄉,如今在唐朝歸河南道,后來則劃為江南道,后世還是安徽的一座城市。
距離對應到后世鎮江的潤州,真的不遠。
如果真的在嶺南之類的偏僻之地,也不會去了。
李彥微微沉吟:“如此一來,就都說得通了,大人,我告退了!”
李德謇看著他:“元芳,李侍郎身負圣恩,很難動他,要有變通!”
李彥點頭,回到自己的屋子,小黑和鷹兒親熱的靠過來。
“還是你們乖!”
他擼了擼它們,神色沉凝,目光掃視,看向房內的素屏風,取了一支筆,開始畫畫。
他先畫了三個頭像。
分別是:
竇德成,宰相竇德玄的幼弟,六年前據其所言,是去江南經商,回來后將竇氏商會經營為了長安第一,暗地里制造云丹,販賣給權貴。
李思沖,宰相李敬玄的嫡長子,六年前曾任刑部員外郎,案卷的記錄者,莫名出現在潤州,如今六年后,任符寶郎。
崔守業,吏部侍郎,至今還一心進位宰相,遮掩江南血案,將李思沖的名字隱去,變為刑部吏員,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涉案的人其實還有不少,比如當地受牽連的縣衙官員,但那些李彥完全不了解,就不列入了。
接下來,他畫了一個村子。
江南道,潤州,丹徒縣,青陽村。
村內共兩百七十一民戶,一千三百五十二口人。
村子旁邊,畫了一座道觀。
崇云觀,當地老牌道觀,存世時間很長,具體源頭不可考,天災人禍時,偶爾施齋濟民,聲名不錯。
然后在村內,出現了羅生門般的兩種說法。
一種是崇云觀道士為了治村民怪病,用符水化開云丹,給村民服用,不料有人在水中下毒,使得村民死傷慘重。
根據當地縣衙確定的證詞,有不少存活的村民,持此說法。
另一種是山匪作亂,匪徒沖入村內大肆劫掠,在遭到村長帶人的抵抗后,又惱怒屠殺,縱火肆虐。
證據是,尸體的劈砍穿刺傷口,村內部分財物遭到劫掠,許多屋舍被火點燃,也有不少村民持此說法。
無論是哪一種,結果都是這個村子幾乎全員覆沒,活著的也都成了廢人。
崇云觀自那時后,也煙消云散。
李彥看著屏風上還原的線索匯聚,眉頭緊皺。
此案的動機,他已經大致明了。
但那三個頭像,和這個村子總是聯系不上。
一邊是高高在上的宰相嫡親,六部侍郎;
一邊是不受重視的江南道村落;
雙方的地位差距太懸殊了。
可偏偏,六年前竇德成和李思沖都出現在了那里……
這個年代信息傳播十分狹窄,就算他們想要那件東西,又怎么會去那里呢?
李彥踱步走了幾圈,旁邊沒有跟隨和捧哏的,總覺得缺少了點什么。
“缺少?”
“對啊!”
他眼睛一亮,又畫了第四個頭像。
相比起竇德成、李思沖、崔守業都有清晰的人物風格,這四個頭像僅僅是一個輪廓。
因為他根本沒見過這個人,也不可能見到了。
此人是林建業,明崇儼的師父,曾追隨孫思邈學醫,一心想要當官。
六年前任丹徒縣法曹,也在被牽連貶值的官員之中,兩年后吐血身亡,留下比起云丹更好的五云丹方。
李彥在此人的頭像上,重重圈了幾下,喃喃低語:
“難道說……”
“這個人才是此案發生的根源?”
第三日。
禮部南院外,考場前。
李彥與康達擁抱,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好考,你能高中的!”
康達重重點頭,又向之前就擁抱鼓勵過的父親康德和兄長康猛揮手,轉身進入了考場。
科舉考試,開始了。
由于中毒事件的影響,氣氛免不了凝重,但圣人親自出面,鼓勵了眾士子。
此時他們走入考場的身姿,還是昂揚的。
李彥收回目光,往旁邊的學舍走去。
里面躺著的,就是此次中毒的學子。
來到臥床休息的安忠敬邊上,李彥嘆了口氣。
雖然以安忠敬對明經的研究,進去考了可能也是給批卷的博士增加負擔,但那樣落榜了也沒念想。
如今這樣,日后回想起來,會有遺憾吧。
要不明年再來?
正在這時,身后傳來呼喚聲:“李機宜!”
李彥轉身,見到陳御醫和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走了過來。
老者正是受邀而來的孫思邈嫡傳弟子,劉神威。
今年已近七十,但雙目有神,精神矍鑠,走起路來虎虎生風。
到了近前,陳御醫引見后,告辭離去,劉神威則詫異的詢問:“李機宜,聽陳御醫說,你特意找我?”
李彥道:“劉御醫,我們借一步說話。”
劉神威有些不明就已,但還是跟著他來到一處無人的角落。
李彥開門見山:“請問劉御醫,記得丹徒縣尉林建業嗎?”
劉神威點頭:“當然,此人是我小師弟,曾隨侍我師身邊。”
李彥問道:“我聽說,孫真人因不喜他權欲之心太重,學醫只為升官,將他逐走了?”
劉神威十分驚訝:“李機宜連此事都知道?不錯,小師弟祖上也有煊赫基業,后家道中落,遠于勢位,故而一心想要振興門楣。”
說著說著,劉神威嘆了口氣:“他極有天賦,若能潛心學醫,成就定在我之上,可惜了!可惜了啊!”
“讓我看看!”
“情緒反饋——惋惜!”
“推理開始!”
“惋惜林建業未能貫徹學醫之路。”
“推理正確!”
雖然知道以孫思邈的眼光,應該不會選一個心術不正的徒弟當衣缽傳人,但由于干系重大,李彥還是使用了天賦,證明了劉神威不是虛偽之言。
對于這種德行淳樸,自承不足的純粹醫者,他十分尊敬,接下來也可以放心詢問了。
而感嘆之后,劉神威卻也撫須微笑:“以李機宜的身份,能問起小師弟的事,莫非他得償所愿,要升為京官了?”
李彥搖了搖頭:“林縣尉早已死了。”
劉神威撫須的手一頓,面色大變:“怎可能?他是因何身故的?”
李彥反問道:“林縣尉和潤州的崇云觀有何關系?”
劉神威神色變化,知道事情不對勁了,閉上了嘴。
李彥道:“此事關系到潤州一千多條冤死的人命,甚至還有更多人的生死存亡,請劉御醫一定要如實相告。”
他的語氣沒有威逼之意,只有沉重。
也正是如此,讓劉神威為之動容:“李機宜,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李彥道:“六年前,江南潤州,丹徒縣青陽村發生了一場血案,刑部是這樣記錄的……”
將案件的大致情況講述后,李彥看著劉神威:“我經過層層調查后,覺得此案的引子,可能是任職法曹的林建業,做了某件事情,才來請教劉御醫。”
劉神威臉色發白,終于承認道:“小師弟就是潤州人,崇云觀主是他兄長,家傳道法,煉丹要訣,連師父也是稱贊有加。”
李彥點頭:“果然,他就是潤州人,難怪會去那里當縣尉……”
這個年代的地域觀念極重,在基層任職很多都是本土人。
比如狄仁杰出身并州大族,就在并州當法曹。
林建業出身潤州,自然也希望從潤州開始發展。
然而,應該就是此人,給家鄉帶去了滅頂之災。
李彥的思路完全清晰,接下來就是求證:“林建業那時被孫真人所逐,總不會無緣無故,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劉神威臉色十分難看:“是的,小師弟老是向京中權貴推薦自己的丹藥,夸夸其談,稱能治百病,后傳入師父耳中,十分不喜,又見他不知悔改,才將之逐走。”
“向京中權貴推薦家傳丹藥,這就是最后的拼圖了……”
李彥長嘆:“丹藥的名字是?”
劉神威苦聲搖頭:“我們只知那丹藥是他家祖傳,號稱獨門所有,絕不可仿,我當時還想見識一下,但他一直藏著,也就作罷。”
害怕李彥不信,劉神威正色道:“李機宜,對此我絕無虛言,真的只知這些!”
李彥道:“無妨,多謝劉御醫,我已經得到了最后的驗證。”
劉神威神色一動:“李機宜的意思是?”
李彥看向東南方向,正色道:“一村盡覆,千人血仇,六年冤屈……”
“終于!”
“江南血案的謎團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