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宮。
李彥和楊再思趕到時,這里已經亂成一團糟。
一個個蘇毗籍宮女進進出出,眉宇間都帶著惶急之色。
而珠丹麾下的衛兵,更是牢牢把守在四周,防止外人進入。
李彥也不著急,就站在外面遠遠圍觀。
不多時,李義琰趕來,發出感嘆:“真是肆無忌憚,若在我大唐,如何會有這等事情發生!”
李彥心想唐朝中后期也好不到哪里去,南北朝這類事情更多,但也點頭道:“噶爾家族急了。”
當年長孫無忌掌控朝堂,也不過短短五年時間,現在噶爾家族大權在握,整整二十余年。
有兵又有權,如果不是吐蕃特殊的政治環境,他們完全可以效仿楊堅,篡奪大位,改朝換代。
這樣的權勢,其實就是不進則退了,一旦失去權力,整個家族必然是死無葬身之地,不可能有第三條路可走。
所以李彥很清楚,贊普一旦雄起,贊悉若絕不會坐以待斃。
不過他也不知道對方會用什么手段。
毫無疑問,直接行刺是最激進、最無轉圜余地的方式。
只能說,吐蕃自有國情在。
正吃瓜看戲呢,一道身影匆匆走出。
面色緊繃的女將珠丹來到身前,都顧不上行禮,直接對李彥道:“李副使,王妃請你入殿!”
李彥和李義琰交換了眼神,頷首道:“好!”
在數名衛兵的護送下,李彥走入寢宮,遠遠就見巨大的胡床,用紅色的簾布圍了起來,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而王妃站在邊上,除了眼眶微紅外,倒是不見悲傷。
李彥心中卻有數,開口問道:“王妃,贊普如何了?”
王妃語氣平靜的道:“多謝李副使關心,贊普只是受了些驚嚇,并無大礙,只是此次行刺,除了噶爾家族外絕無旁人,謀逆之心昭然若揭,簡直無法無天!”
越說到后面,她的目光愈發凌厲,倒是有幾分氣勢。
可相比起武后,還是差得遠,李彥就淡淡看著。
這個眼神讓王妃演不下去了,想要故作鎮定,語速卻又微微加快的道:“王武衛在何處?贊普身體抱恙,更需要他,李副使讓王武衛過來吧!”
李彥搖頭道:“請王妃見諒,王武衛此次相助,已經承擔了很大的壓力,現在又出了刺殺之事,他恐怕演不下去了。”
雙手猛地握緊,苦口婆心地勸說起來:“李副使,經過這段時間的努力,各部首領有了回應,有三位茹本明確表示愿意參加盟約,討論設立御史一職!”
“正因為我們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噶爾家族才敢行此謀逆之舉,現在放棄,豈非功虧一簣?”
“王武衛這個時候萬萬不能退縮,還是請他過來吧!”
李彥語氣溫和:“我對于贊普的遭遇深表同情,并致以深切的慰問,但我絕不會直接干涉他國內政,還望王妃見諒。”
王妃氣得胸膛起伏:“你們唐人不干涉他國內政?如果不是你們,王上豈有設立御史的想法?”
李彥眉頭一揚:“王妃此言差矣,我們只是提供了思路和經驗,做決定的一直是贊普和王妃,我們大唐追求和平,希望鏟除整日好戰的噶爾家族,但此事的責任絕不在使節團!”
王妃無言以對。
因為對方是真的間接引導,并沒有直接干涉,此事的責任還真的與對方無關。
她稍稍冷靜,知道現在絕對不能與大唐翻臉,只能溫言相求:“李副使,經過這段時日的磨練,王武衛扮演王上已經越來越熟練,你就讓他過來,助我們穩住局勢如何?我和贊普定承此情!”
李彥嘆了口氣:“王妃有所不知,王武衛表面不說,但心里苦啊!他根本聽不懂你們的吐蕃話,如同木偶般受你們擺布,為此他甚至主動學了貴國的語言,只希望不再那么被動……”
王妃目光一亮:“他還學了我們吐蕃話?這不正好么!”
她急聲道:“李副使,你就直說吧,到底要怎么樣,才能讓王孝杰過來!”
李彥沉默少許,反問道:“我現在只有一個問題,王妃,贊普到底如何了?”
王妃依舊不愿松口:“王上并無大礙,只是受了驚訝!”
李彥轉身就走。
王妃色變:“李副使,你這是作甚?”
眼見珠丹等人也攔住去路,李彥頭也不回地道:“王妃,你既要借助我等的力量,又想把我們蒙在鼓里,你覺得我要做什么?”
王妃深吸一口氣,知道自己試圖掌握主動已經徹底失敗,任命道:“好,你隨我進來!”
李彥隨著她一起進入那厚厚的紅簾中。
果不其然,就見贊普面如金紙,躺在床上。
李彥皺起眉頭:“賊人是如何偷入進來的?又是用什么手段傷害贊普的?”
王妃眼眶大紅:“具體情形
我并不知曉,我正在熟睡,就聽到旁邊的王上一聲慘哼,然后是侍衛的驚叫……據珠丹說,那刺客潛入寢宮,隔空拍出一掌,打在贊普身上,然后轉身離去,無人攔住!”
李彥的臉色鄭重起來:“隔空一掌,隔了多遠?”
王妃指了個位置。
李彥目測了距離,微微頷首:“刺客功力深厚,絕非等閑之輩!”
贊普寢室的防衛力量,與長安大明宮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換成是他,也能悄無聲息的潛入進來。
但他不擅掌力,無論是用刀用箭,都能擊殺目標,如果是用掌的話,就要差些意思。
李彥不再多言,握住贊普的手,將精純的丹元勁送入其體內。
他修煉唯識勁沒多久,功力最為深厚的還是從小到大練就的丹元勁,此勁確實也有療傷功效。
贊普得此助力,臉色微微好了些,李彥再伸手按了按贊普的胸前:“這一掌并不重,對于正常人來說,絕不會致命,但挨了也不好受,下半輩子基本就躺著了。”
王妃目露刻骨仇恨:“噶爾家族顯然也不敢直接殺掉王上,而是希望讓王上再變成了以前病懨懨的模樣,任由他們擺布!”
李彥微微點頭,嘆了口氣:“可贊普的身體,并不是正常人的體格,這一掌就……唉!”
正常人挨了變成病秧子,本就是病秧子的,你打他一掌,他當場就死給你看!
不過李彥發現贊普還能支持,并沒有到奄奄一息,彌留之際的情況,有些奇怪:“你們用了什么治療手段?”
王妃道:“用了西域傳來的神藥,勉強穩住了傷勢。”
李彥一聽就知道,可以準備吃席了。
這個年代的所謂神藥,全是虎狼猛藥,在重傷狀態中吃下去,孫思邈來了都沒法救。
王妃期盼的道:“李副使能救王上嗎?”
李彥搖頭:“如果我能救,肯定是全力救治的,畢竟王武衛作為替身并不穩妥,可惜的是,贊普受傷過重,我實在無能為力!”
王妃身軀晃了晃。
她的所有權力,都來自于贊普,一旦贊普死了,恐怕都難以活命回到孫波茹。
因此緊接著,她的眉宇間露出堅毅,下定決心。
噶爾家族要為保住權力而拼命,她又何嘗不是這樣?
李彥道:“我可以讓贊普醒來,那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你們做一個告別吧!”
王妃抿起嘴,點了點頭:“拜托李副使了
李彥運功,綿長溫和的勁力源源不斷的進入贊普體內,刺激他最后的生命活力。
贊普呻吟一聲,稍稍醒來:“愛妃……愛妃!”
王妃握住他的手:“王上,我在!你有什么可以交代的,都可以告訴我了!”
贊普愣了愣,驚懼的道:“我沒救了嗎?”
王妃之前強行忍住的淚水,決堤般涌出眼眶:“沒救了!王上,為了我們的孩子,你趕緊說吧!”
贊普露出慘然之色,緩緩說出七八個名字,越說越是吃力,聲音開始斷斷續續:“……這些人……可以信任……”
王妃牢牢記下。
贊普眼中既是仇恨,又無比不甘地道:“為我……殺……殺……噶爾……滅族……”
王妃哽咽著道:“王上放心,臣妃一定滅了噶爾家族,將他們全族誅殺,以祭王上!”
贊普想到了什么,最后努力著道:“不……不要……讓……那個……唐人……替……替我……”
王妃立刻悲呼道:“王上你說什么?臣妃聽不到!”
贊普給這一嗓子吼得渾身哆嗦,嘴上無力的張了張,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眼睛直直的看著穹頂。
眸子里,漸漸失去了神采。
松贊干布之孫,高原帝國第二任贊普,芒松芒贊,遭刺殺。
崩于布達拉宮,享年三十五歲。
李彥松開手,對遺體鞠了一躬。
王妃抹了抹淚水,轉身盈盈拜下:“請李副使救我等蘇毗一族性命,吐蕃必須要有一個贊普,才能壓制噶爾家族,我兒尚且年幼,無法擔此重任,請王武衛和諸位使節,助我們度過這危難時刻!”
李彥虛虛一扶,嘆息道:“也罷,那噶爾家族既然連贊普都敢謀害,行事已幾近癲狂,我們使節團也要做好準備,可如果孝杰暫時扮作贊普,這贊普的遺體怎么辦?”
王妃咬牙道:“只能委屈王上了,相信他在天有靈,也會同意我這么做的!”
李彥:“……”
不,我覺得他不會答應。
歷史上是噶爾家族秘不發喪,這回換成你秘不發喪。
這算是芒松芒贊的命運嗎?
死后必須要臭上一陣子,才能入土為安?
最終。
芒松芒贊的尸體默默躺在寢宮暗格內。
王孝杰穿上帶血的衣服,躺在胡床之上。
王妃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