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有何吩咐?」
伴隨著熟悉的鎖鏈聲,附近的勾死人趕到,手中鎖鏈還勾著亡魂,到了面前行禮。
李彥問道:「陸炳身上新增的死氣是怎么回事?」
勾死人面面相覷,明明沒有五官,卻透出茫然的意味來:「我等不知!」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李彥不跟這些小吏啰嗦,直接選了一個:「你去地府,問明情況,回來報我。」
知道這位是十殿閻羅指明要關注的目標,那個勾死人不敢違抗,身形一矮,往地下沒去。
半響后,勾死人折返回來,簡短地稟告道:「陸炳壽數被削。」
李彥即便猜到了這種可能,依舊覺得驚訝:「壽數是說削減,就能削減的?」
使用冥票延壽,就夠夸張的了,也就是現在天地污濁,地府混亂,這些鬼差才敢如此放肆。
使用冥票折壽,那更是離譜,閻王要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現在直接改為一更,如此篡改陽壽,世間得亂成什么樣子?
勾死人解釋:「此術非常人所知,施術者更是大損陰德,必無好報!」
李彥臉色沉下:「陸炳身居世俗要位,非常人可比,是誰使用此法,損的是何人的陰德?」
勾死人垂著頭:「此事難以查證。」
毫無疑問,能收受那樣賄賂的,在地府都不是底層辦事人員,大小得是一位判官,這些鬼差豈敢壞上級領導的好事?
李彥已經考慮到這點,取出制符用的紙筆,寫信的同時道:「杜九娘和那些原本困在兩界縫隙內的亡魂,在幽冥界過得如何?」
勾死人語氣里有著幾分敬畏:「九娘子得孟婆看重,麾下多有得力助手,很是風光……」
確定了杜九娘一行,不僅在地府站穩腳跟,還有著不小的地位,李彥才將信件遞了過去:「麻煩再跑一趟,將書信交予她。」
「不麻煩!不麻煩!」
不是直接答話,又能得鬼情,勾死人立刻接下,又往九幽地府而去。
這次再回來時,已經是喜氣洋洋,顯然收了不小的好處,將一封書信呈上:「尊上,這是九娘子的回信。」
李彥展開,就見上面言簡意賅地寫著關鍵信息:「典真嗣,陰德淺薄,咒殺陸炳后,將時日無多。」
李彥暗暗點頭,又問道:「想要給陸炳延壽,抵消這種傷害,需要多少冥票?」
且不說與陸炳的交情,接下來他也需要錦衣衛辦事,自然不能讓這位大都督被陶仲文加害。
勾死人趕忙道:「不用不用,九娘子已經把這些都關照好了,陸都督已經恢復到原來的壽數,請尊上放心!」
李彥頷首:「替我轉達對杜九娘的謝意。」
他如今在地府雖然聲名鵲起,但還沒有實權,僅僅是賣他個面子。
不涉及到具體利益時,自然一切好說,真要關乎冥票收益了,這些鬼差是很難理會的。
所以原本的情況,很可能是冥票大戰,生死簿中的陸炳壽數指不定得上上下下,來回波動,看誰更能收買得了地府判官。
而杜九娘的出面,直接從內部解決了問題,省卻了大量功夫。
李彥又問了幾句細節,揮了揮手,勾死人告退。
他立于原地,沉吟片刻,朝著天師府走去。
根據范雪崖的描述,典真嗣作為最小的師弟,一向深居簡出,不理俗世,結果居然也親自實施謀害陸炳,毫無疑問是陶仲文的授意。
而陶世恩這位公認的繼承人,情況也很不對勁。
出海時的「小天師」陶世恩,基本的修行者風度還是有的,只是未經磨礪
,青澀自大,德不配位,鬧出笑話。
而東岳廟里面的「小天師」,則變得暴躁兇惡,煞氣騰騰,動輒殺人,哪有半分修道之意?
以陶仲文對弟子種下神禁,但凡生出背叛之心就爆成血肉的殘忍程度,倘若天師寶珠助長劫數,毋須付出代價,早就實施了,根本不會等到現在,所以陶世恩的改變,十之八九與法寶的使用有關。
如此一來,六位嫡傳弟子中,范雪崖離去,郭弘經、王永寧、風澤子被神禁所殺,陶世恩催動天師寶珠隱有癲狂之相,典真嗣削陸炳陽壽大損陰德……
豈不是全員覆沒?
「莫非還有隱秘傳人?」
走向天師府的路上,李彥隱隱皺眉,覺得這個可能性也不大。
傳人和子嗣一樣,都必須講究一個「公」字,不見得公平、公正,但一定要公開。
私生子難以繼承家業,秘密的傳人難以繼承事業,名不正則言不順,那種突如其來的繼承者,又有多少人會承認呢?
所以陶仲文再冷血無情,至少也要留下一個傳人,否則他極力維護天師的地位,結果自己垂垂老朽,繼承者又全死光,到頭來圖什么?
腦海中設想出幾種可能性,李彥已然到了天師府外。
他繞著府邸轉了一圈,目光就鎖定后院的位置:「不愧是道門魁首,自家的府邸還有福地靈區……」
自從神佛的各處道場消隱后,道門各派為了與塵世相隔,開辟了這些低配版的洞天福地。
這也是門派底蘊的體現,比如玉璇子改造的神樂寶船,內部就有福地靈區般的設計,如此本事是不外傳的。
李彥對須彌納芥子之法,已經有了一定的研究,并且能通過天地元力的吸納,大致判斷一個靈區的級別。
目前看來,陶仲文府邸的靈區無疑是上層,比起朝天宮與神樂觀都差距不遠。
后兩者是皇家道觀,自開國以來一百七十多年的雄厚積累,陶仲文一代積累,就能到達如今的規模,顯然這些年間搜刮極巨。
這片區域顯然是不能硬闖的,李彥觀察片刻,視線轉回凡俗府邸,里面生活著陶仲文的子孫。
陶世恩是陶仲文的第三個兒子,前兩子沒有修行天賦,同樣得了封賞,長子陶世同為太常丞,次子陶世良為太常博士,連孫子都有官職,長孫已是錦衣百戶,邁入官宦階層,富貴延續三代。
當然,這種富貴很不穩固,陶仲文究其根本,還是諂媚之臣,除非能延續天師輝煌,否則家世馬上衰敗。
事實上嘉靖駕崩,裕王登基為隆慶帝后,立刻對陶仲文進行清算,剝奪其所有謚號,世襲的榮賞統統收回,陶氏一族直接打回原形。
畢竟因為這位道士的「二龍不相見」理論,以致于裕王從小長大就沒怎么見過嘉靖,估計早就恨得牙癢癢了。
現在都不用等到那個時候,陶府上的氣氛就沉重起來。
來往的仆從下人竊竊私語,還反復提到了他:「自從那李真人被敕封,大爺和二爺臉上就沒露出過笑容!」
「可不是么,陛下也太看重這小小的郎中了,連修天師府的銀子都要我們出……」
「老爺是天師,更是活神仙,還怕一個新封的真人?你們慌什么!」
「可老爺很久沒有出來見大爺和二爺了,小少爺之前匆匆回來,也根本不理睬大爺的詢問,怎能不慌?」
經過耳識強化的聽覺,讓李彥很快得出一個情況。
關于如今京師內的風風雨雨,陶仲文的長子和次子大為慌亂,但陶仲文并沒有出面穩定人心的意思,依舊閉門修煉,對于這些不會修行的凡俗子嗣,顯然不太在乎……
李彥目露沉吟,突然道:「出來吧。」
身影一閃,赤煉來到旁邊,恨聲道:「陶仲文又對我兒下手了,他是不是真的以為老娘不敢血洗陶府?大不了兩敗俱傷,看誰更痛!」
李彥沉聲道:「拼得一拍兩散,最受傷的還真不見得是此人……」
赤煉怔住:「啊?為什么?」
李彥將剛剛探得的情報簡單地說了一遍:「目前我還沒有找到陶仲文在意的人,無論是凡俗的子嗣,還是修行的傳人,他好像都只存有利用之心。」
赤煉咬牙切齒:「我妖族里面,都少有這般惡毒的,這陶仲文怎么變成這般模樣?用你們人的話來說……就是六親不認!」
李彥看了看她:「涉及私人感情的事情,我一向不愿過問,但現在卻希望你回憶一下,當年認識陶仲文時,他是什么性情?」
赤煉道:「眉清目秀,白白凈凈,被我揍了,很不服氣,再探五絕洞后又被揍了兩次,感覺和其他道士沒什么區別,談不上多良善,但絕對不像現在這般惡毒!」
三十多年前,陶仲文四十歲出頭,若其駐顏有功,看上去年輕也很正常,至于赤煉在妖族里面算是年輕,但按照人類的年齡計算,早就過百歲了,畢竟兩族壽數不同。
李彥又問:「那你們是如何在一起的?」
赤煉也沒藏著:「實話說吧,我那時欲劫發作,陶仲文正好上門挑戰,我族有一個渡劫之法,要將劫念抒發出來,就撲過去了,他掙扎著還想跑,我就追啊,他就跑啊,我就追啊,他就跑啊,最后我追上了……」
李彥:「……」
他一直以為,陶仲文與赤煉的關系,是因為這位天師和許仙頗有共同話題,并且口味獨特,有虎背熊腰的審美,弄了半天,是你霸王硬上弓?
眼見這位目光有異,赤煉理所當然地道:「看我作甚?他是正一道士,能夠娶妻生子,和我好的時候,都已經有兩子三女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彥也不跟妖掰扯價值觀的問題,繼續道:「那后來呢?」
赤煉道:「事后挺樂意的啊,若真是不情愿,我劫數去了,也就不搭理他了,是陶仲文主動過來,要與我一起行走歷練的!」
李彥道:「他看重了你法力高強?」
赤煉雖然仇恨現在的陶仲文,現在什么壞事都第一個想他,倒也沒有對從前一味抹黑:「應該不是,似他這樣出身大派的弟子,在外其實遇不到太大的風險,就是認為我好,我也挺高興的,早就想離開五絕洞,就跟著他一起跑了……」
李彥道:「那從什么時候開始,你覺得陶仲文發生了變化?」
赤煉回想了一下,然后看向紫禁城:「應該就是去了皇宮,得到皇帝的看重,陶仲文很快就變了!」
李彥道:「邵元節舉薦陶仲文,得嘉靖帝看重……你再仔細想一想,他具體的改變是什么時候?」
赤煉仔細回憶了一番:「就是進皇宮的那一段時間,皇宮我是不敢接近的,聽族老說里面有鎮妖的寶貝,就在京師外面徘徊,前后也就十天,再見到陶仲文的時候,他的舉止就有些古怪,反正就跟以前不太一樣……」
李彥眼睛微微一瞇:「他的舉止古怪后,接下來去了什么地方?」
赤煉道:「回了神霄派,向師門稟告皇帝的召見,又跟我分開很長一段時間,后面就漸漸變了……」
李彥眉頭一揚。
他本來都考慮奪舍的可能了,可假如真是奪舍,連赤煉都看出不對勁,說明沒有完美無缺,肯定要經過一段時間的鞏固,避開師門之地。
但陶仲文立刻回歸師門,就基本排除了可能……
那突然性
情大變,是因為發現有機會繼承天師之位么?
邵元杰選擇他為繼承人,理應看重那個時候陶仲文的能力與品性,不該變得如此之快吧?
李彥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赤煉又想到了后面陶仲文的成名之作:「還有燒行宮,我記得最清楚!」
「換成以前,陶仲文是絕對不敢去縱火燒皇帝行宮的,世俗天子牽扯極多,以往天庭都是關注的,萬一真將皇帝燒死了,那龐大的業障足以讓他萬劫不復……」
「但他變得膽子大了,敢先安排一場占卜,再讓我放火應驗,說宮內的寶貝沒有帶出來,不用擔心被發現,皇帝確實嚇得半死,從此就對陶仲文的預測深信不疑了,他也越來越風光!」
李彥道:「利欲熏心,鋌而走險,不是道門清靜之輩所為。」
赤煉連連點頭:「我多機智啊,見這道士變成這樣,就想將我兒接走,結果發現神禁,大怒之下去跟他理論,沒想到這人直接翻臉,用我兒的性命要挾,奪了我的內丹精元,幸好有血脈之力,不然那孩子一輩子就完了……」
李彥目光一動:「陶仲文的神禁「鎖靈環」,是師門所學?還是他自創的?」
赤煉道:「這倒不清楚,他又不肯向我透露師門之法,不過以前確實沒見他用過,否則我也不會毫無防備……」
李彥道:「陶仲文性情改變的同時,又突然掌握了神禁之法?照此說來,如果不是外部奪舍,只有一種可能了……」
赤煉瞪大眼睛:「什么?」
李彥沉聲道:「前世記憶蘇醒!」
西游世界本來就不少前世今生的聯系,唐僧的前世金蟬子,就是如來座下的二弟子,才肩負起了取經的重任,而被黃袍怪擄走作妻的百花羞,則是天庭披香殿侍香的玉女,下界投胎到寶象國皇室,奎木狼才說與其再續前緣。
這種投胎轉世,自然沒了前世記憶,但別忘了,那是地府正常運作的時候,現在壽數都敢隨意削減延長,那前世記憶復蘇,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赤煉一驚,趕忙道:「你這么一說,我還真的想起來了,在出了皇宮后,陶仲文是問過我的,覺得自己前世是人是妖,當時莫名其妙,隨口答了句……」
李彥點頭:「之前還是純粹的猜測,也許就是人變壞了,但經過這個細節作證,前世覺醒的可能性大增……」
「并且如今的陶仲文,是以前世的記憶為主,對于這一世的親情淡薄,只有利用之心,真正關心的人,則是前世瓜葛……」
說到這里,他看向天師府深處的福地:「這位神霄天師的前世,又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