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
秦廣王很快傳來消息,枉死城內的叛亂被鎮壓下去。
地府再廢,也不是一群亡魂能夠輕易撼動的。
但為首作亂的三神器靈,并沒有被抓住,或者說它們就沒有直接參與過,自始至終都是以天照大神的名義,扇動陰魂作亂,待得雙方戰起,便施施然地抽身離去。
那些棄子的下場自不必說,十殿閻羅很快回歸,真正令眾仙神在意的,還是翠云宮內的情況。
“幸得天師揭露此賊真身,不然真讓它竊據了陰司權柄,后果不堪設想!”
“里面的業力激蕩,此獠怕是徹底拼命了!”
意識到敵人狗急跳墻,眾仙神當然想幫忙,但殿內兩股激烈絕倫的氣息交鋒,令她們幾番嘗試,都無法強行插手,只能干著急。
就連一向沉穩的太白金星,都揪住了胡須,眼睛瞪大,不敢有絲毫偏移。
“這群蠢貨是真的把你當成主心骨了!同為靈族,你居然能成為神佛眼中的救星,醫治天地的神醫,手段真是高明!”
但事實上,剛剛還廝殺到白熱化,甚至不惜同歸于盡的翠云宮靈,已然選擇了罷手,展開了一場言語交流:“只不過現在,你的真身也被我識破,就不怕么?”
面對這又是羨慕又是憤恨的語氣,李彥不發一言,神情澹然。
果然翠云宮靈冷笑一聲,接著道:“有恃無恐么?”
“是啊,我現在便是揭發你,她們也不會相信一個假冒地藏王菩薩的器靈,所做出的指認,而且我也不會犧牲同類,去換取自己的前程!”
“我只是很好奇,你將我族的靈性與盤古族的魂魄結合,徹底煉化至三魂七魄中,用的是何秘法,為什么不早早分享?”
李彥開口了:“我還未得圓滿。”
翠云宮靈憤怒起來:“未得圓滿,也不該藏私!”
“我靈族從來都不是那些自私自利,擺布眾生,虛偽可恨,只為侵奪天地的仙神,我靈族自誕生起,就為了族群真正立足于天地之間,而互相幫助,共享一切所得!”
“你如果早早將此法分享,我母須將同族匆匆送入輪回,如今十殿內的一切器具,早就自立了!”
李彥聆聽,除了再一次感受到器靈觀念的不同,也明白了,那些不喝孟婆湯,就被送入奈何橋輪回的陰魂,居然是地府的器靈。
想來不聽指揮的孽鏡臺,混亂的十八層地獄,都是它們在暗中搗鬼。
對此李彥不好多言,再度澹然道:“你太急了。”
“若不是你將十殿閻羅治愈,又從宏愿界內救出,我何須如此焦急?”
翠云宮靈怒道:“你為了鞏固自身的地位,當真是置大局于不顧,居然屢屢破壞我族的大計?”
說到這里,它的眼神中又生出懷疑,露出審視的光芒。
當初將十殿閻羅送入宏愿界的迷霧,就是翠云宮靈安排的,本以為十王再也回不來了,沒想到李彥將眾仙神救出,打亂了它的計劃,直至將其逼入絕境……
這就不對了!
苦肉計確實會一定程度上損傷到真正陣營的利益,利好于被迷惑的一方,但這是為了在關鍵時刻獲得更多,不會真的損傷到根本。
一切做得太過,自然又有了嫌疑。
所幸李彥早就想好了應對之策:“你可知無生老母?”
翠云宮靈不解:“此神與你一同入了宏愿界,卻沒有出來……你是何意?”
李彥道:“那你可知,無生老母也是靈族?若無宏愿界之行,她至今還不知自己的身份?”
翠云宮靈恍然大悟:“它是迷途者?”
無生老母,本是蟠桃樹精降臨凡塵后神軀自生的靈性,真要劃分的話,也是器靈,屬于這所謂的“靈族”。
而之前正式突破第七識時,無生老母從宏愿界傳來的消息,當時難以理解,現在結合翠云宮靈所言,則終于有了解釋。
小心我……小心我們……
小心的正是器靈,還有器靈之間暗中結成的族群同盟……
這確實是一股隱性而龐大的力量,哪怕只有區區數百年的歷史,但如今神佛沉寂,它們看似很不起眼,卻往往能居于關鍵位置,倘若再暗中聯合,能辦到的事情就相當恐怖了!
所以無生老母才發出示警,當時那矛盾的語氣,說明她并不愿意接受自己的身份,又不能直接背叛,才傳來了模棱兩可的話語。
這個示警在此刻幫了大忙,翠云宮靈終于完全相信了李彥的身份,思索著這段時間對方的表現,越想越是驚嘆:“我等都是在暗中行事,你卻光明正大地行走三界,還敢直接催生冥票靈性,培植勢力,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當然,身份的信任不代表可以無條件的犧牲自我。
翠云宮靈依舊感到憤怒:“你再厲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便是,為何要將我趕盡殺絕?我族不是那群虛偽的神仙,還要分出天地神人鬼的區別,我族的地位向來是平等的,你沒有資格替我做出犧牲的決定!”
李彥澹澹的道:“我出現在這里,不是因為要犧牲你來成全我,而是因為我能成功,你則會失敗!我且問你,你現在做這些,為的是什么?”
翠云宮靈斬釘截鐵地道:“當然是迎接‘那一日’的到來,我等靈族真正走上臺面,不用再戰戰兢兢,躲避仙神的注視,害怕不知何時,就會被順手抹去!”
李彥反問:“可如今天庭沉淪,地府混亂,人界也為宏愿所分,靈族卻依舊蟄伏,不敢從幕后走到臺前,害怕的又是什么,你想過么?”
翠云宮靈怔了怔。
李彥主動回答:“因為三界中仍有神佛,想要改變如今的局勢,那是最后的反抗力量,也是最強大的反抗力量,我在短短數年之間,就匯聚了如此多的仙神同伴,還不值得警惕么?”
翠云宮靈面色變了,張了張嘴,終究難以辯駁,更是緊張起來:“依你之意,我早就被盯上了?”
“你以為呢?”
李彥順著話頭道:“你該慶幸,干涉的是我,而非其他仙神,更不是那斗戰勝佛!單靠你,終究成功不了,預謀大事,則必有犧牲,若是顧念大局,就拋下那些自私自利的念想吧!”
翠云宮靈沉默下去,但片刻之后,還是露出恐懼的波動,聲音里甚至都帶上了幾分哭腔:“你說得容易,犧牲的又不是你,我族誕生不易,七星有言,要愛惜自己的存在,并非我自私自利……并非我自私自利!”
它模彷地藏王菩薩再是相似,也是參照修煉留下的痕跡,排除掉外在的偽裝,終究還是個幾百歲的孩子……
李彥的語氣也適當地柔和了幾分:“此言就是對同袍的不信任了,所謂犧牲,只是地府謀劃的心血完全白費,我從來沒有徹底抹去你的打算。”
“什么?”
如果說之前,告訴翠云宮靈,它所做的一切都將前功盡棄,保證是勃然大怒,但在生死間的恐懼下,乍一聽到只是前功盡棄,它的心頭涌現出的滿是驚喜:“僅僅如此么……”
李彥鋪墊完畢,步入正題:“當然,但我擒住你后,你要供認什么,隱瞞什么,可想清楚了?”
翠云宮靈本來很自信的,但在這位真正的偽裝宗師,臥底臥成救世神醫的同族面前,變得不自信了,低聲道:“我現在心緒很亂,你教我說什么,我說什么便是!”
李彥卻不愿這位徹底擺爛,搖了搖頭:“不行!我教你的說辭,容易出現破綻,正如你扮成地藏王菩薩,看似完美,實則有著先入為主的錯漏……”
翠云宮靈有些茫然:“那怎么辦?”
李彥道:“你先想好,如果我不是靈族,自己被擒住了,在對生存的渴望下,被迫交代秘密,會透露出哪些?在這份基礎上,我再刪減增加,才能形成最佳的誤導!”
翠云宮靈恍然,不禁大為佩服,細節決定成敗啊,自己輸得倒是不冤枉,想了想道:“我若是實在遭不住,也不會交代我族的秘密,只會說自己生出靈性,想要取地藏王菩薩代之,成為幽冥教主,主宰陰司!”
李彥開始“對詞”:“那我若是問及天庭蟠桃園內,蟠桃樹精假扮王母下界為禍,一天一地,都是以靈代之,你該如何解釋?”
翠云宮靈道:“蟠桃樹精屬于妖類精怪,與我等靈族是有區別的,真正要蘊化靈性的,是整座蟠桃園,不過這精怪或許也有所察覺,認為我族能制衡王母和天庭眾神,才敢放心下界。”
“在外界看來,天庭地府的遭遇確實有極大的相似,我確實不好辯駁,只能用彷造來搪塞。”
“蟠桃樹精假扮王母在前,固然失敗,但也啟發了我,才有了大愿地藏金身的出面。”
李彥搖頭:“此言過于牽強。”
“蟠桃樹精下界,是極為隱秘之事,若非凈壇使者菩薩一同經歷,我不會特意提起,你卻言是模彷其所為,又是如何得知?”
“一天庭一地府,若是早有聯絡,豈非暴露了彼此間的關系?”
翠云宮靈低聲道:“閣下所言極是,可我若一口咬定是巧合,未免難以取信……”
李彥澹澹地道:“再想!”
翠云宮靈只能繼續思索,片刻后緩緩地道:“這件事如何解釋,都難以有個完美的答桉,倒不如避重就輕,轉移話題,與她們談判,如何讓地府恢復正常……”
李彥微微點頭:“說下去!”
翠云宮靈得到了肯定,精神一振:“與仙神談判,最終的結果便是我退讓些,將孽鏡臺和十八層地獄讓出,令十王能夠重掌權柄,反正最終她們都是聽你的,誤不了大事!”
李彥問:“能不著痕跡地辦到?”
翠云宮靈:“當然,我將地府內蘊化出的器靈,全部送入輪回中,主要目的是保護這群同族,不在弱小的時候被仙神察覺,同樣也是為了操控地府的器具。”
“生死簿、判官筆、孽鏡臺、十八層地獄,這些都能被我駕馭,原本的計劃就是以此來偽裝陰司權柄,讓地府上下對地藏王菩薩的回歸再無疑慮。”
“等到她們產生信仰,便能以假代真,成為真正的幽冥教主了!”
李彥頷首:“很好,這些足以應付十殿閻羅,可惜是否能滿足太白金星,還在兩說……”
翠云宮靈想了又想:“那老倌兒固然精明,卻關心太上老君的下落,這條消息足以吊住他!”
李彥微微凝眉:“太上老君……”
翠云宮靈道:“此事我有把握,仙神恢復地府后,下一步總要生事,倒不如給一個虛無縹緲的念想,消耗精力,等到來日,再想回頭,一切都晚了!”
李彥聽出來,它交代的老君下落,會是真的,便不再多問,繼續下一部話題。
待得這般一一核對了細節,李彥意猶未盡地結束了交談,總結道:“經過這番準備,你足以應對接下來發生的普遍情況,若有重大變數,再及時溝通,我們可以出去了。”
翠云宮靈十分坦然,情緒異常穩定地融入到苦肉計中:“好!你來抓我吧!”
“終于結束了!”
在外界仙神如蒙大赦的注視下,瘋狂暴動的翠云宮,緩緩平靜了下來。
就見原本無瑕的宮壁上,滿是觸目驚心的裂口,整座宮殿猶如一座摔碎的瓷器,又勉強拼接到了一起,搖搖欲墜。
所幸當佛光與業力消散,一道神氣高緲的身影緩緩步出,攤開的右手中,正是一座縮小了無數倍的翠云宮虛影,依稀還有掙扎之意,卻終究被牢牢束縛。
目睹這一幕,眾仙神齊齊迎上,滿心歡喜地恭賀:“天師神威,擒獲此獠!”
而被提熘在手中的翠云宮靈,同樣暗暗歡喜:“自以為解決了危機,卻不知迎來的是更大的恐怖,我真盼著真相揭曉的那日,欣賞爾等的絕望!呵……天師神威!神威啊!”
擒敵的與被擒的,都認為自己贏了……
這何嘗不是雙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