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
土地廟。
連年天災苦了百姓,興盛了香火。
街上行人寥寥無幾,土地廟附近人聲喧嘩,香客信眾排了大長隊伍。
廟祝黃大師比幾年前愈發顯得高深,法袍上繡著金絲銀線,手腕上掛著晶瑩翠綠珠串,細看竟是木屬靈物打磨而成。
即使是下品靈物,在凡人眼中亦是價值連城!
“今兒上香的人少了!”
黃大師端著架子,吩咐左右侍奉童子:“明兒讓人傳傳話,日后老爺升官了,主掌青云府百姓陰司黃冊,燒香祭拜能增長陰德。”
“遵命。”
童子先躬身領命,又提醒道:“是不是先報與土地神,那些青皮幫閑、說書先生,嘴里沒個把門的,很容易就吹過了……”
土地廟現在是林陽縣之主,只需在街面上吩咐一聲,那些人就能將文判吹成執掌陰陽生死、萬靈興衰的真神。
“無妨,縱使日后信眾尋上門,只需將我推出去,言稱胡言亂語、以訛傳訛即可。”
“土地神升遷在即,最缺香火愿力,那青云府可不似林陽,稱得上神仙無數。咱不懂神仙如何論交情,大抵也少不得禮尚往來!”
黃大師輕撫長須,說道:“所以老百姓理應體諒土地神的難處,暫缺再苦一苦,罵名我來擔!”
“明白了。”
童子不禁心生欽佩,難怪黃大師能從諸廟祝中脫穎而出,成為土地神最為信任之人,單這份忠心耿耿就無人能比。
傳聞土地神上任時,會帶黃大師一并去青云府,在城隍廟做個高功。
日后陽間壽盡,還可成為陰司差役,也算是另類道途了!
正說話時。
忽然天上響起幾聲旱雷,轟隆隆聲如在耳邊炸裂,嚇得黃大師噗通摔倒在地。
緊隨其后就是神威如獄,督查司主事的聲音傳來,聽清楚內容后,黃大師頓時驚恐失色。
土地神所作所為,廟祝自是知曉的清楚。
侍奉神的人從來不信神,不如說雙方是利益共同體,神仙要香火,廟祝要錢財!
排隊信眾反應很是迅速,聽到聲音一哄而散,膽子大的臨走前還偷了幾把香火錢。
黃大師趴在地上大喊:“快去請土地神!”
廟中神像金光綻放,一道身影從光芒中顯化。
華麗錦袍,須發皆白,正是林陽縣土地神,目光掃過逃竄的信眾,忍不住冷笑道。
“盡是些趨炎附勢之輩!”
黃大師連滾帶爬的過來磕頭:“拜見土地神。”
“嗯,你很不錯!”
土地神對這個忠心的屬下很是滿意,說道:“本神做事向來穩妥,事情已經過去一年之久,怎么查也無用。”
“你去安穩廟中其他人,安心等待,將來都能去青云府!”
“謹遵法旨。”
黃大師稍稍松了口氣,平日里他沒少仗著土地神的名頭,作威作福。
一旦土地神遭劫,不但沒了權勢,還會遭到百倍報復。
土地神微微頷首,他沒有向黃大師言明,神仙查案可不似凡人那般,講究證據、律法,只要施展探查神魂的秘術。
一切真相自然揭曉!
制造災禍荼毒百姓的事,注定難以否認,土地神也未害怕逃跑。
左右不過是死了些凡人,向查案的修士分潤些好處,仙仙相護也就過去了。
此等事土地神聽的多見得多,知曉所謂神仙庇佑一方,不過是用來收割香火的名頭,哪會真的去同情、保護凡人。
“六品主事,數量少了難以堵住嘴,必須要大出血!”
“這幾年所得大多數都用作打點,想要渡過此劫,必須拿出壓箱底的積蓄……待本神查明哪個去告狀,定要將他碎尸萬段!”
土地神怒火上涌,又有些無可奈何,必須大出血送走上官。
當真查明案件,抓去京城,必然斬仙臺上走一遭!
“日后去了青云府,必須十倍百倍搜刮回來,以彌補今日損失。一府百姓數以千萬,隨便尋個由頭,就能獲得海量香火!”
念及至此,土地神怒火稍霽,整理儀容面帶笑意的騰空飛起。
天穹之上。
金陽子盤坐云端,面無表情的看著土地神,亮出“督察司”身份令牌。
“本官奉陛下之命前來,還需林陽土地放開神魂,方便查案。”
“拜見主事大人。”
土地神躬身施禮:“下官庇佑林陽縣數百年,不敢說殫精竭慮,卻從未害過一位百姓。近幾年天災連綿,也在盡力施法維護,定是小人誣告,還請大人明察。”
“放心,本官向來公正嚴明,如若你清白,定會嚴懲誣告者!”
金陽子說道:“是非功過,放開神魂一查便知。”
土地神頓時明悟,金陽子胃口很大,眼中閃過憤恨,躬身說道:“還請大人移步土地廟,定會遵從一應查案所需,無有不從。”
“好。”
金陽子深深看了土地神一眼,駕云落入廟宇后院。
廟已經空無一人,僅有幾個廟祝瑟瑟縮縮的在前殿,對著土地神像祈禱保佑土地神。
土地神緊隨其后落下,從儲物袋取出玉盒,躬身遞上:“晚輩遭奸人誣陷,一應證據都在里面。”
金陽子攝過玉盒,當著土地神的面打開,里面是晶瑩剔透的愿力珠。
不多不少一千顆!
“不錯不錯!”
金陽子將玉盒收入袖口,說道:“這個證據很重要,只是數量有些少,很難證明道友遭人誣陷。”
土地神聽到這話,氣的法力倒逆。
此時回想過去五年,辛辛苦苦割了幾波韭菜,小頭分給了野神,大頭上交了青云城隍,最終所得連一成都沒有。
現在又經歷督查司盤剝,非但沒能保本,還要陪進去不少!
何苦來哉?
早知這般索性身死道消,數百年庇佑林陽縣的功德,或許輪回轉世還能踏入道途。
可惜后悔也沒用,現在必須盡力滿足金陽子的貪婪,否則上了斬仙臺就是魂飛魄散,連輪回轉世都沒機會了。
土地神無奈,又取出一盒愿力珠,說道。
“大人,林陽縣人少地微,下官只有這么多了。”
“道友應當知曉,當今陛下雄才大略,勵精圖治,一心治理改革地方正神。”
金陽子將愿力珠收入袖口,說道:“前些時日,方才斬了常寧府雨神,那位可是五品官職,只因肆意更改降雨的時辰點數,上了斬仙臺……”
常寧府規制等同青云府,不同于只有正神野神加起來只有三位的林陽縣,因為地域遼闊人口眾多,幾乎百姓的方方面面都有神仙管理。
雨神管著降雨,風神管著刮風,灶神管著燒火,就連種花弄草都有花神。
其中不少神明職權重疊,譬如春神與農神都管著農民耕種,百姓拜哪一位全憑神仙手段。
土地神面露恐懼,堂堂五品雨神竟因些許小罪身死道消,自己所犯罪行之重,砍一百次頭都不夠償還,面帶驚恐說道。
“所以下官是不可饒恕了?”
“道友誤會了,這可是涉嫌欺君罔上,掉腦袋的大罪啊!”
金陽子肅然道:“這……得加錢!”
土地神心中縱使有萬般不舍,也只得將所有靈物取出來,搜腸刮肚終于又湊了兩千愿力珠,對舉報之人愈發憤恨。
“大人,您看是否對百姓公布下官清白?”
土地神已經打定主意,送走金陽子之后,再想辦法搜刮一番林陽縣百姓,否則光板無毛的赴任,豈不是讓同僚笑死。
“好說好說。”
金陽子確定土地神拿不出好處,慕然間神色肅然,命令道:“林陽土地,還不放開神魂,讓本官鑒查罪行!”
“嗯?”
土地神不敢置信道:“大人這話,什么意思?”
金陽子冷聲道:“本官沐浴皇恩,自是要秉公執法,林陽土地放心,若是無罪定不會栽贓誣陷。”
土地神沉默半晌,修行數百年也不是傻子,剛剛只是恐懼朝廷、求活心切而已,此時回想起來焉能不知遭了勒索。
“大人,你就不怕我去了京城,向朝廷告發你受賄之事?”
“本官師尊乃戶部天官,位列二品,還怕你這區區金丹告狀?”
金陽子嗤笑道:“勸你還是快快放開神魂,再敢無故拖延查案,本官可是有權強行搜魂!”
土地神氣的七竅生煙,卻也不敢違抗元嬰修士命令,若是真的能逃跑,他早就帶著愿力珠溜之大吉,換個地界去當野神。
“還請大人明察!”
說話聲咬牙切齒,放開神魂任由金陽子查看記憶。
金陽子神識迅速掃過,見到土地神連續五年制造天災人禍,面上也不見憤怒,身在督查司此等事已經見得多了。
“查有實據,林陽土地罪孽深重,即刻隨本官去京都受審。”
“遵命!”
土地神對金陽子的恨意,已然超過舉報告狀之人,后者好歹為了正義或者復仇,前者空口白話就將自己數百年積蓄騙走。
金陽子走在前面,忽然袖口落下一柄法劍,轉頭喝罵道。
“你這廝眼瞎么,見到本官法寶掉了,也不知主動撿起來?”
土地神氣的三尸神暴跳哦,認為金陽子故意侮辱自己,堂堂金丹修士竟然當奴仆指使,但是感應到冰冷殺意,只得壓下怒火彎腰撿起來。
法劍原本巴掌大小,通體湛藍如水,剛剛拿到手中就不斷變長。
直至三尺長短,綻放森然劍光,直接斬向金陽子。
劍氣劃破道袍,在金陽子背上留下一道傷痕。
“好哇,你這廝不但罪孽滔天,還敢偷襲本官妄圖逃跑,如此無法無天之輩,當誅!”
金陽子說話時候,揮手施展數十道法術,將迷茫站在原地的土地神淹沒。
待法術光芒散去,原地只剩下幾截斷肢殘骸,土地神身死道消,僅有一縷神魂在香火愿力庇佑下,勉強茍延殘喘。
殘魂面目猙獰,尖叫道:“你好狠,私殺朝廷正神,我在下面等你!”
“本官公正嚴明,查明林陽土地虐民一案,奈何兇人拒不受捕,不小心失死。”
金陽子說道:“如此罪孽,反正都要去斬仙臺,至多是提前行刑而已,本官何罪之有?”
土地神聞言,神魂扭曲錯亂,幾乎當場灰飛煙滅。
金陽子倒背著手,并不打算親手斬殺土地神,剛剛使用防衛反擊理由,現在滅人神魂就涉嫌毀滅罪證,憑白臟了自己的手。
繼續說道:“你可知去京城敲御鼓,揭發你罪行的是誰?”
土地神恨不得將此人抽皮扒筋,當即問道:“是誰?”
金陽子說道:“林陽縣一窮苦百姓,沒有任何修為,父母親族盡數死于你手!”
土地神魂魄扭曲顫動,絲毫沒有悔意,也不覺得因果報應,而是怨恨區區泥腿子,竟然膽敢狀堂堂朝廷正神!
莫說只是天災人禍,縱使將林陽縣百姓屠盡血祭,也比不過金丹修士性命。
偏偏還成功了,讓土地神落得身死道消,日后定然成為同道笑柄。
“若是真個凡人,莫說敲御鼓,一路數千里遠赴京都,中途十之八九成了山野邪神口糧。”
金陽子繼續刺激道:“此人去烏山砍柴,僥幸聽得山神講經,誰料想天賦異稟,短短時間晉升筑基,方才有實力去京都告狀。”
“山神講經……”
土地神怔然許久,隨后又是罵罵咧咧:“烏山那廢物,閑著講什么法,竟壞了本座謀劃大好前途,該死,真該死!”
“放心,本官已經查明,烏山山神與你勾結禍害百姓,自會送他去死。”
金陽子從督查司同僚聽聞此事經過,起轉承合就像是話本故事,仔細揣摩之后,心中對因果報應生出些許畏懼。
日后索要賄賂務必謹慎,最好不留任何把柄,唯有死人才不會亂說話。
“還有一事,本官聽說后很是羨慕。數百年未收徒的京都城隍,很是看重那人天賦,前些日收為關門弟子,將來道途不可限量!
土地神仇恨、嫉妒等等情緒疊加扭曲,殘魂直接爆裂,化作一縷青煙消散。
“數百年修行,竟然受不得幾句話,心境也忒差了!”
金陽子面露鄙夷,正待離開土地廟,還需快些抓捕烏山山神,免得野神得知消息逃跑。
這時。
門外傳來聲音:“下官林陽縣令趙泰,恩師左御史,求見督查司主事大人。”
“進來。”
金陽子本不想理會,區區九品微末官職,與神道六品天差地別,不過聽到趙泰恩師是左御史,便破例見他一面。
趙縣令躬身進來,見禮后從袖口取出玉瓶,說道。
“下官早就知曉土地神荼毒百姓,奈何人微言輕,法力淺薄,不敢招惹。只能忍辱負重,暗地里搜集土地神罪證,這些愿力珠就是他施虐所得!”
“還請大人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