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高照。
左凌泉在小吏的帶領下,來到了球場邊緣的馬廄旁。
馬廄里停放了近兩百匹馬,小吏唱名上前領馬,接著去球場邊緣等待開始即可。
長公主在上面看著,所有人安靜等待,本來也沒出現什么意外情況。
可隨著名冊念到‘左凌泉’的名字,那分發馬匹的小吏,卻沒有就近牽一匹過來給左凌泉,而是專門跑到了馬廄的后方,牽了一匹馬過來。
眾多等待的世家公子定眼一看,好家伙!
只見此馬勻稱高大、腰背滾圓,渾身漆黑如墨,無半根雜毛,四蹄翻騰間,有騰空入海之狀。
在場的公子皆出身不凡,豈能沒點眼力,一看這馬就知道是千里良駒,兩相對比下來,感覺他們手里的馬和騾子沒什么區別。
“這是什么意思?”
“憑什么呀?”
……
馬廄外霎時間竊竊私語不斷,不服全寫在眼睛里。
管馬的小吏得了上面的命令,知道不公平,也只能硬著頭皮照辦,擺了擺手,示意左凌泉趕快把馬遷走。
只是左凌泉也頗為尷尬,他還以為是三叔背后做手腳,發動‘鈔能力’買通了管馬的小吏。
他有真本事在身,也不想當駙馬,自然不屑占這種小便宜。
就在左凌泉想換一匹正常的馬時,身后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忽然開口道:
“兄臺,在下趙槐安,我這體格大,騎尋常馬小了些,要不咱倆換一下,待會我讓你一球?”
左凌泉回頭瞧去,自稱趙槐安的年輕人,此時笑容爽朗牽著尋常馬匹,眼神一直在高頭大馬上徘徊,明顯是眼饞。
左凌泉見此,順水推舟把韁繩丟給了趙槐安,又接過了對方的馬。
管馬的小吏懵了,抬起手來想要制止,但又不知道該怎么制止,總不能強行讓左凌泉騎好馬,在場可都是王公貴子,那么搞非得引起民憤不可,他只能把目光轉向露臺上方。
露臺上的姜怡和冷竹也懵了。
冷竹站起身來:“誒誒誒,不對啊,他怎么把馬給別人了?他是不是傻呀,這么好的馬不騎?”
姜怡同樣心急,想開口讓倆人把馬換過來。
但她要是現在開口,指定左凌泉騎好馬,那這駙馬也不用選了,估計所有人都明白意思,直接欽定左凌泉為駙馬即可。
于是乎,主仆兩人,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們精心準備的馬匹,被偷著樂的趙槐安,雄赳赳氣昂昂遷到了球場上。
------
鐺——
一切有序進行,高樓露臺上響起鑼聲,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到了露臺上方的老太監手上。
高樓下方的球場上,四十人騎乘駿馬,手持球棍,目光灼熱的等待,也在提防著周邊的人,其中趙槐安站在最前,高頭大馬配上偉岸身軀,打眼看去比所有人都高出一頭。
左凌泉沒有爭搶位置,騎馬站在靠后地方,單手持著球棍扛在肩膀上,姿勢稍顯散漫,感覺有點不上心。
三叔左寒稠坐在案間,瞧見此景急的一拍腿,正想出言提醒左凌泉上點心,露臺上的老太監,已經拋出了手中馬球。
竹藤編制綁有彩帶的藤球,在暖陽高照的晴空上畫過一道弧線,落入球場的中心位置。
球場上所有人都開始躁動,迅速往馬球的落點疾馳,爭先恐后,不時還仗著過人騎術,以馬匹阻擋左右之人前進的步伐。
可就在所有人縱馬飛奔,搶奪馬球落點的時候,前方幾人忽然瞧見綠茵地上,出現了一道迅速移動的影子,周邊也傳來驚呼聲。
“哇……”
“這公子真是……”
前方幾人回首望去,愕然發現,馬群后方有一道白色人影沖天而起,衣袍招展如鷹擊長空,在馬背之上一躍近丈,硬生生在半空之中截住了馬球。
嘭——
馬蹄翻騰的球場上傳出一聲悶響。
只見那白衣公子躍至半空,雙手持齊肩球棍,凌空暴力抽射。
白蠟桿支撐的球棍,被巨力拉扯成一道彎月。
末端觸及藤球,藤球瞬間化為脫弦之利箭,朝球場對面激射而去,正中掛在半空的花環!
“嚯——”
滿場嘩然。
還在縱馬疾馳的世家子們,長大嘴巴,看著那個瀟灑落回馬背的白色身影,眼中全是震驚。
還能這么玩?
這不耍賴嗎這?
“漂亮!不愧是我侄子……”
侍郎左寒稠見侄子果然一鳴驚人,喜形于色,若不是腿腳不好,非得跳到桌案上,來一段又騷又浪的宮廷舞。
姜怡見識過左凌泉無與倫比的爆發力,瞧見這個有震驚,但并不意外。
冷竹則是紅唇微張,手里的毛筆都掉在了地上,難以置信道:
“這……我的天啦,這場面我這輩子都沒見過,也太俊了些……哎呦~”
姜怡臉色微沉,抬手就給了冷竹一個腦瓜崩:
“讓你辦事,你辦的這是什么?”
“我……我……”
“以為仗著武藝出點風頭,就能當駙馬?他想得美,本宮就是眼瞎都不會選他……”
高樓下方,宰相李景嗣,顯然也被左凌泉一飛沖天的模樣驚了下,回頭看向李滄:
“滄兒,你管這叫凡夫俗子?”
李滄也是滿眼茫然,不太確定:
“嗯……傳言是沒有修行背景,具體的,晚輩也不是太清楚。”
李景嗣正想叮囑李滄多注意,余光忽然發現高樓下方起跑的地方,還有一匹馬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周邊的看客,從左凌泉身上回神,漸漸也發現了賽場邊那道截然不同的身影。
只見那匹威武非凡的駿馬,昂首挺胸站在球場上,四蹄如同扎根大地,穩如山岳紋絲不動。
但作為一匹馬,紋絲不動顯然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詞。
趙槐安右手球棍左手馬鞭,如同鐵塔似得坐在馬背上,面色漲紅發紫,沒有任何動作,渾身卻被汗水全數浸濕。
很顯然,趙槐安的馬,剛才根本就沒動。
眼見起云臺的王公貴子把目光都投了過來,再不做點啥非得傳為笑談。趙槐安連忙收起球棍,抬手拍了拍,喝彩道:
“左公子好身手,趙某已經讓了一球,接下來可要動真格的,公子小心了。”
左凌泉方才沒注意趙槐安,還真以為趙槐安不動是故意讓著他,抱拳道:
“趙兄承讓。”
趙槐安爽朗一笑,目光卻看向坐下的烈馬,額頭豆大的汗珠往下滾,顯然心里在求爺爺告奶奶,祈求這匹馬別壞事兒。
進球之后,按規矩露臺上的老太監,馬上就會拋出第二顆,只是方才被左凌泉驚到了,導致比賽暫停了一會兒。
此時露臺上的老太監,拿著藤球準備再次拋出,但尚未出手,又回過頭去,側耳聆聽,當是長公主說話了。
眾人安靜等待,老太監再次轉過頭時,便和煦開口道:
“左公子功夫著實了得,但擊鞠意在強身健體、人人參與,您這么打,其他公子都得回看臺當看客,以老奴所見,有仗著武藝欺凌弱小之嫌。要不咱們把規則改一下,藤球落地再次彈起,方可奪球,如何?”
球場上下的人聽見這話,皆是一愣。
這是長公主責備左凌泉仗著武藝欺負人?
這可是個好消息!
已經被左凌泉驚的失去信心的世家子們,眼神又熱烈起來,就差感激流涕,高聲贊許長公主深明大義,為他們出頭。
左凌泉聽見這話,也是松了口氣。
他方才出風頭,只是為了先表現一下,不讓對他滿懷期待的三叔失望,心里其實也擔心被公主瞧上。
既然長公主對他強出風頭的舉動不滿,那就說明肯定不會選他了,接下來只要悄悄摸魚即可。
所有人各懷心思間,老太監再次拋出了藤球。
球場上的世家子縱馬飛馳,朝藤球落點奔去,左凌泉也匯入其中,認真摸魚劃水。
而就在形勢焦灼,所有人目光集中到花籃附近的時候,完全沒注意到,后半場的起跑線上,趙槐安依舊穩若泰山。
高樓下方,趙槐安臉色鐵青,一直在想方設法催動坐下駿馬。
眼見時間過半,馬匹依舊沒有聽話的意思,趙槐安不由心急如焚。
趙槐安的長輩,也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趁著沒人注意這邊,跑到看臺邊緣怒聲呵斥:
“槐安,你發什么愣?快過去啊!”
趙槐安汗如雨下、如坐針氈,使出渾身解數依舊沒法奈何這匹馬后,心中一橫,從發髻間拔下簪子,直接刺入馬臀。
“嘶嘶——”
烈馬高抬前蹄,一聲哀嘶。
黑色駿馬在錐刺之下,終于動了,但這一動,可不是什么好事。
劇烈刺痛,使得本就倔脾氣的黑色烈馬直接炸了毛,原地翻騰跳躍、左右亂竄,想甩下背上的人。
“遭了,驚馬了。”
周邊小吏聽見嘶鳴,轉眼看去,都是心中一驚。
馬匹受驚可不是小事,輕則把人摔下來,重則橫沖直撞殃及無辜,不是老騎手根本就攔不下來。
而眼前的高頭大馬,發起瘋來常人連靠近都不敢,更別說把馬攔下來了。
趙槐安就知道此舉會讓馬匹受驚,為的也只是給自己個臺階下罷了,事后說此馬受驚,說不定還能進入下一場比拼,但他沒想到這匹馬這么烈。
黑馬在球場邊緣瘋狂翻騰,把趙槐安甩的球棍都落了地,趴下抱住馬脖子,試圖強行停住馬匹,卻無絲毫作用,只能勉強保證自己不被甩下去。
黑馬來回翻騰沒把趙槐安甩下來,轉頭竟沖出了球場,躍入了停放馬匹的馬廄。
馬廄規模很大,里面全是木制圍欄、拴馬樁,黑色烈馬發了瘋般在圍欄之間跳躍沖撞,不過片刻身上便被化了些許口子,背上的趙槐安則更加凄慘,被木刺劃的皮開肉綻。
高樓之上,龍離公主也發現了異樣:
“怎么回事?這馬怎么會發瘋,你怎么安排的?”
冷竹也是莫名其妙,這匹馬是她專程從緝捕司借來的,追殺過的兇獸都不知有多少,聽話又護主,誰能想到忽然變成這樣?
“我只是讓這匹馬別動而已……”
姜怡眼見再鬧下去得出人命,抬手叫來護衛,想讓護衛下去幫忙。
可護衛還沒跑下樓梯,球場上便有一騎飛馳而來,朝馬廄沖去。
姜怡抬眼瞧去,不由一愣:
“這廝跑過來作甚?”
————
左凌泉在球場上摸魚,自然也發現了馬廄的動靜。
在他看來,黑色駿馬是三叔給他準備的,馬匹受驚若是傷了人,他有責任。
而且打馬球比的是騎術,落馬或者離場自然出局。
左凌泉本就不想當駙馬,有個名正言順落選法子擺在眼前,他自然沒遲疑,飛馬來到了馬廄外,翻身下馬,徒步跑到了橫沖直撞的烈馬附近,從小吏手上奪過了套馬索,一個箭步躍上圍欄,抬手拋出套馬索,準確無誤套住了烈馬脖頸。
馬匹力量極大,左凌泉雙手拽住套馬索,長靴踩在泥地上,被拽的在地上蹭出了兩條凹槽,手掌也被粗糙麻繩擦出了血絲。
不過左凌泉力量同樣不小,此舉也把烈馬拉停了一瞬間,他見此迅速開口:
“快下來。”
趙槐安渾身是血,都快被嚇傻了,見狀迅速撲倒了地上,一個翻滾后,爬起來就往外跑。
烈馬被激起了兇性,想要踩踏趙槐安,卻被拽的踩偏了位置,見趙槐安逃掉,轉頭又撞向了拉繩子的左凌泉。
烈馬顯然比前幾天遇見的兇獸小一些。
左凌泉不躲不避,貼身之時抬手就是一記沖拳,轟在了馬腦袋上,繼而轉身錯開了沖撞的烈馬。
發瘋的烈馬跑出幾步后,便在重擊下暈厥,四蹄踉蹌摔在了地面上,馬廄里的混亂情況,也就此戛然而止。
“好身手……”
附近的小吏,見烈馬被停住,發出幾聲陳贊。
露臺上,姜怡瞧見左凌泉順利把馬攔下,蹙著眉兒,表情有點復雜。
冷竹坐在旁邊,也在探頭望著,見公主久久不做聲,她開口道:
“公主,上次左凌泉在臨河坊殺兇獸的事兒,恐怕是真的。他有這本事,也有這膽子,更重要的是有這份俠義之心,駙馬都不爭了,也要鋌而走險救人,真是個好人啦。”
姜怡臉上沒有表情,但心里也覺得確實是如此,她沉默了下,才輕哼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要被表象騙了。”
冷竹抿了抿嘴:“下馬離場,便已經出局了,還怎么騙公主?你看他都往看臺上走了,好可惜……”
姜怡抿了抿嘴,看著左凌泉離去的背影,眼神猶豫。
她向來賞罰分明,再記恨左凌泉,方才那種因救人而棄權的場合,她都不應該剝奪對方機會,這和愛恨無關,而是為人處事的原則。
姜怡沉默片刻后,還是開口道:
“看在他出手救人,有點良心的份兒上,再給他個機會……”
姜怡話至此處,稍微頓了下,又道:
“準備的七石弓,換成和其他人一樣的吧,免得又出了岔子。”
冷竹在騎術和射箭兩項做了手腳,還給左凌泉準備了一把需要千斤之力才能拉開的七石強弓。
公主讓左凌泉回來,冷竹在意料之中,畢竟公主行事向來如此,也應該如此。
但把弓也換掉,就讓冷竹意外了。
讓左凌泉回來是出于公正,那換掉弓出于什么?
公主方才可還咬牙切齒要為難左凌泉,看到左凌泉救人后又不為難了,以左凌泉目前的表現,不使絆子的話還不得起飛,難不成公主……
冷竹眼前一亮:“公主果然深明大義。要是左凌泉接下來的項目,都拔得頭籌,您是不是駙馬就點他了?”
姜怡聽見這話,頓時回神。
點左凌泉當駙馬?
他想得美!
被按著打屁股的仇還沒報,豈能再被按在身下……
姜怡畢竟未經人事,臉色猛地一紅,繼而又是一沉:
“瞎說什么?就他那樣還想當本宮的駙馬?當太監還差不多。我讓他留下來,只是秉著公正,給他個機會罷了……”
秉著公正,怎么昨天在馬和弓上面做手腳?
現在換成正常的,還不是因為心里有想法了……
冷竹和公主一起長大,了解公主嘴硬的性子,心中暗嘆一聲,又勸道:
“宗室那邊已經推不過去了,搞這么大場合,把所有合適的年輕俊杰都叫來,就是逼公主做決定,必須選個駙馬。公主不選那左公子,莫非還中意其他人?”
姜怡知道和她不是一條心的朝堂勢力,必然在參選之人中埋了不少暗樁。
駙馬是姜怡日后朝夕相處的枕邊人,不慎選了個內鬼,可不光影響日后的朝堂局勢,她這輩子都毀了。
姜怡如果不想選到別有用心的內鬼,那就只能從那些背景干凈的世家公子中選,而這些人中,左凌泉無異于鶴立雞群。
左凌泉方才救人,還有上次在臨河房幫忙除兇獸,都說明左凌泉品行端正。
大德無損、武藝比她高,相貌還俊俏,幾乎挑不出毛病,她要是腦子正常,根本就沒得選。
可這廝前天用下三濫的招數陰人,還按著她打……
姜怡抿了抿嘴,瞪眼道:
“反正就是不想選他,他想得美。”
“哦……”
冷竹有點為左凌泉抱不平,但是公主挑人,她一個宮女沒資格做主,當下也只能暗暗道一聲可惜了……
------
鐺——
烈馬被制服不久,球場上的爭奪也到了尾聲。
大部分人的目光,還是放在球場上,起云閣太大,馬廄里的混亂情況,大部分人沒注意到,注意到了也沒在意。
隨著下馬結束,老太監在上方念著名字。
左凌泉已經下馬棄權,本以為沒自己事兒了,拍了拍衣裳準備回看臺,不曾想老太監在上方說了句:
“青合郡左凌泉進一球,雖下馬離場,但事出有因,不做追究……”
左凌泉腳步一頓,攤開手無話可說。
得,還得繼續演了……
-----
這段劇情有一點點長,所以加更兩章,這章二合一,目前還債三章了哈。
多謝百歌繚亂大佬的盟主,以及海量大佬的投票打賞,致謝章節和欠債數量,過幾天匯總好發一起,不然大伙兒翻頁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