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州。
官衙外面趴著十余官吏,小吏們兩人一組,正在杖責。
門子站在大門內看熱鬧,一臉幸災樂禍,等看到有人進出后,又裝作心痛的模樣。
等人走后,門子小心翼翼的呸了一口,爽的直抽抽。
“打得好!”
新任刺史赫連榮上任后沒啥動靜,以至于大伙兒都以為這位皇帝近臣只是來鍍金的。
沒想到今日赫連榮突然甩出了這十余官吏的罪證,隨即拿下痛打。
赫連榮從寧興帶來的大將蕭曼延來了。
門子昂首挺胸,擔心被呵斥。
可上位者壓根就不在乎一個小人物的牢騷,或是幸災樂禍。
進了值房,四十余歲的赫連榮正在看文書。
“使君。”
北遼保留了些游牧傳統,隨著時光流逝,在中原各種文化的侵襲之下,那些傳統漸漸變得面目全非。
譬如說官職和稱呼,大多借鑒了大唐官制。
赫連榮抬頭,沉聲道:“他們可曾出動?”
蕭曼延說道:“三大部接到命令后就集結了精銳游騎,已經出發了。”
“老夫剛來,有人會看不慣,有人會使絆子,這些老夫不在乎。但,誰若是陽奉陰違,決不輕饒。”
“使君威嚴,今日殺雞儆猴,想來潭州官場將為之一震。”
“老夫來此,一是要整頓潭州吏治……皇太叔留下的人大多德才兼備。只是,皇太叔去了寧興,不少人就生出了貪腐的心思……”
這,過了啊!蕭曼延心中一凜,剛想建言,就見赫連榮干咳一聲,“不過,大多官吏是好的,可見皇太叔手段高超,令老夫敬仰不已啊!”
“是啊!下官來了潭州,處處可見皇太叔留下的恩澤,哎!讓人神往不已。”
溜須拍馬完畢,赫連榮說道:“臨行前,皇太叔把老夫叫去,說了一番三大部。貪婪,野心勃勃,故而,要以威懾為先,輔以安撫手段。”
軟硬結合,先硬后軟,這是皇太叔的交代。
“陳州楊玄年輕,不過卻不可小覷。皇太叔說了,此人手腕靈活,卻又殺伐果斷,故而不可輕敵。”赫連榮贊道:“皇太叔高瞻遠矚吶!”
那一夜太子的話早就傳的沸沸揚揚的,皇帝被斷了生機的消息傳遍了寧興城。
剛開始還有人辟謠,等赫連春被冊封為皇太叔的消息傳來后,辟謠就成了現實。
這是妥妥的下任皇帝,都敬著些。
“以往,皇太叔仁慈,故而對陳州多是懷柔為主。老夫接任,自然不同以往。襲擾,破壞春耕只是試探。對了,可會手談?”
手談便是下圍棋!
蕭曼延苦笑,“臭棋簍子。”
“這便是試應手,看看楊玄的應對,隨后再出手。”赫連榮淡淡的道:“三大部一起出擊,我倒要看看他楊玄能如何應對。”
“顧此失彼之下,下官以為潭州該準備出擊了。”蕭曼延說道。
“不著急,老夫剛到,機會多的是,先看看楊玄的本事……老夫想看看,這位所謂的名將,若非皇太叔仁慈,是不是,早就該被一巴掌拍死了!”
赫連春在陳州養寇自重不是新聞,而是舊聞。所以赫連榮覺得是皇太叔當時的綏靖政策讓楊玄成名。
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
這便是赫連榮此刻的想法。
他是皇帝近臣,來潭州就是要做大事的!
“一旦他露出破綻,老夫將親率大軍出擊,馬踏陳州!”
蕭曼延說道:“楊玄估摸著還得一陣子才歸來,不過咱們的人差不到該到了。”
“聽聞他的妻子就在臨安。”
“對。”
“聽說過喪妻之痛嗎?”
“二哥,長安好玩嗎?”
“你沒去過?”
雜耍收攤了,梁花花和王老二在城中溜達。
“去過,不過那時候膽小,沒敢看。”
錢氏說,男人喜歡嬌柔的女子,所以,你別兇神惡煞的,小心二哥不喜歡你!
梁花花覺得二哥不是那種人,可卻又下意識的按照錢氏的吩咐做。
“長安好玩,下次我帶你去!”
“說話算數!”
“我不說假話。”
梁花花看著他,“二哥,你以前是干啥的?”
“要飯的。”
“我也是哎!”
“是嗎?”
“是呀!”
錢氏說過,要找到和二哥一樣的話題,他會很健談,會覺得你親切……
那么,二哥會如何表達自己的親切呢?
梁花花滿心期待。
王老二果然很歡喜。
問道:
“你有沒有被人放狗咬過?”
另一側,聽到這話的老賊嘆息,“怎么就問這話呢?好歹該說些女孩子喜歡的,譬如說以后我養你,以后我疼你!”
屠裳冷笑道:“老二這是不作偽。”
“可這般女子可喜歡?”
“你看!”
二人看去。
“有啊!不止一次!”
梁花花眼前一亮,“我逃啊逃!一路逃到了窮巷里,就回頭弄死了那條狗……”
“你吃狗肉?”
“你怎么知道?”
“我也吃過,做乞丐的都吃過,說是香肉。”
“是啊!”
屠裳看了老賊一眼,“以后你少教老二如何討女孩歡心。”
“為何?”老賊不服氣!
“你連女人的手都沒牽過,紙上談兵。”
梁花花回到了住所。
錢氏等人眼巴巴的等著她。
“如何?”
梁花花說道:“他好實誠。”
“實誠啊!實誠的男人沒本事。”錢氏搖頭。
“為啥?”趙德覺得自己被冒犯了。
“男人沒本事,才會選擇用實誠來應對。”錢氏神色黯然,顯然是想到了一些事兒。
趙德干咳一聲,“那個……花花,二哥可喜歡你?”
“喜歡啊!”
三人大喜,錢氏問道:“他如何喜歡你?”
“他邀請我了!”
“咦!這是愛不釋手啊!”黃二有些羨慕嫉妒,但沒恨,因為他知曉自己和王老二不是一個階層的人。
趙德拍了他的后腦勺一巴掌,呵斥道:“什么叫做愛不釋手,這叫做愛慕!”
錢氏問道:“他邀請你去作甚?”
“是啊!”趙德兩眼放光。
“他邀請我去打狗。”
久別重逢,夫妻之間多了些陌生感,這讓后續的水乳交融多了些刺激和生澀。
“這次一定要下種!”
楊玄信誓旦旦的道。
周寧躺在他的臂彎,側身看著他,“子泰想做阿耶了?”
“嗯!”楊玄說道:“此次回去,丈人呵斥了我,說他迫不及待的想做外祖了。還說我和你成親后就聚多離少,這般下去,讓他何時才能抱上外孫?”
周寧微微喘息,“阿耶家中有孫兒。”
“孫兒是孫兒,外孫是外孫,阿寧。”
“嗯!”
“要不……再努把力?”
“別動!”
“我沒動,就是……”
“我扎針了!”
“啊!”
“叫你別動!”
“你扎的什么針?”看著自己身上的銀針,楊玄動都不敢動一下。
周寧慢條斯理的坐起來。
“夫君你長途跋涉,不可放縱,否則會引出許多毛病。這一針叫做定魂,能清心寡欲。”
“難怪我覺著涼颼颼的。哎!阿寧,這會不會讓一個男人從此不生那個念頭?”
“不生念頭的也有,不過不是這里,再向下一些。”周寧的手往下摸去。
“別!”
楊玄面色煞白,周寧噗嗤一笑,“那穴位不好找,深淺都不好定,所以你擔心什么?”
“快些拔了,睡覺睡覺。”
周寧拔了銀針,夫妻二人躺下。
“阿寧,那個赫連紅原先是赫連春的侄女,身邊的女管事。”
“嗯!你上次說過。”
“此人知曉三大部許多事,更是對潭州事務了如指掌。所以我把她留下來,以備咨詢。”
“這些是公事,你無需說。”
“夫妻一體,我總得要給你說清楚,免得你心中存了心思,時日長了,就離心了。”
周寧沒說話。
楊玄漸漸迷糊。
鼾聲輕微。
昏暗中,周寧看著他的臉,“其實,你和我解釋,我很高興呢!”
唯有在乎,才會解釋。
所謂大大咧咧,不是性格,而是不在乎!
周寧悄然按住了他的手腕,開始診脈。
“一路奔波,有些虧虛,還有些受寒了。定然是仗著有修為頂風縱馬,風寒入體……有修為的驅散卻更難。”
周寧披著衣裳,悄然起身。
她輕輕開門,反手關了。
她也不叫醒侍女,自己去了書房。
點上蠟燭,周寧找了十余本醫書,堆在案幾上翻找脈案。
她一邊翻找,一邊記錄,不時停筆思索。
夜漸漸深了。
前面的州廨有人值夜,在來回轉悠。
幾個黑影出現在了后面,也就是刺史住所。
夜風凜冽,吹的人臉上生疼。
一個黑影指指圍墻,點頭。
一人輕輕一躍,就趴在了圍墻上,目光轉動,看向左右。
沒動靜!
黑影反手招了一下。
幾個黑影飛掠過了墻頭,他們身著緊身衣,袖口和褲腿都扎緊了,所以飛掠時沒有發出聲音。
前院住著護衛,以及奴仆。
黑影們悄無聲息的從兩排屋子中間走過。
有人在睡夢中吧唧著嘴,還有人磨牙,有人放屁……
動靜不小,正好掩護了他們的潛行。
就在黑影們看不到的房間里,至少有數十大漢睜開了眼睛。
黑影們順著摸向后院。
有人止步,指指亮燈的房間。
為首的黑影點頭,一個黑影悄然摸了過去。
他到了書房窗戶邊,悄然側身探頭看去。
周寧一手托腮,一手握著醫書,微微蹙眉。
黑影回身招手。
幾個黑影悄然摸了過來。
首領探頭看了一眼。
“這等脈象該如何呢?虛而補之,不過子泰的修為越發精深了,若是不小心挑動了內息,到時候難得收場。若是不補,那便是……”
周寧有些發愁。
換了別的病人,她會徑直按照自己的理解去醫治,
可這是自己的夫君啊!
性子不乏果斷的周寧,也難得的優柔寡斷了。
外面的黑影頭領指指里面,伸手在脖頸下拉了一下。
楊玄回來了,給他們動手增添了許多未知的風險和難度。
但作為赫連榮新官上任的一把火,此次行動只可成功,不能失敗。
沒想到竟然碰到周寧一個人在書房。
這不是瞌睡來了送枕頭嗎?
快速動手,隨后遠遁。
大功到手!
里面,周寧揉揉眉心,輕聲道:
“大晚上的,別吵著了夫君!”
什么意思?
黑影頭領已經抓住了窗戶。
聞言猛地拉開窗戶,一個黑影就竄了進去。
“領命!”
男子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黑影們回身。
十余體態魁梧的男子就站在不遠處。
“殺了她!”
首領低喝,隨即撲了過來,為里面動手的黑影贏得時間。
一拳,首領就聽到了自己手臂骨折的聲音,隨即一巴掌,就扇暈了他。
不是說楊狗身邊的護衛,最厲害的就是兩個老頭和一個年輕人嗎?可這些大漢好像更厲害啊!
在暈厥過去之前,這些疑惑在首領的腦海里轉動著。
最后一個念頭是:里面的手下定然能殺了楊狗的妻子,如此,此行就算是圓滿了。
黑影舉起長刀,獰笑著揮動。
周寧單手托腮,右手一松,書卷落在案幾上,右手一拍。
黑影只覺得手腕一震,長刀就掉落了下去。
“我拿什么好呢?”
周寧拿起硯臺,就這么拍了過去。
黑影的額頭高高腫起,倒下前,見到楊狗的妻子看著手中完好無損的硯臺,喜滋滋的道:“當初陳國修造皇宮時,每一塊磚都刻著工匠的名字,磚損殺工匠。歷經千年,這些磚頭依舊堅固。沒想到做成硯臺也是如此……”
我特么竟然被一塊陳國的磚頭給拍暈了!
另外!
楊狗的妻子竟然是個好手!
這個情報竟然被遺漏了,鷹衛該死!
一夜好睡。
凌晨醒來,楊玄伸手摟住了周寧,哼哼唧唧的道:“不想動了。”
“那就再睡一會兒。”周寧說道。
“再不起,怡娘就要來了。”楊玄有些腦殼痛,坐起來后撓撓頭,“阿寧,我給你買了不少東西,今日你自己清點一番。”
“我知道。”周寧笑道:“言笑昨日看了一眼,說有不少脂粉呢!”
“嗯!丈人是丈人的,我給的是我給的!”
這個傲嬌的男人啊!
周寧捂嘴偷笑。
前院,張栩坐在柴房里,四個遍體鱗傷的男子跪在身前。
“還是不肯說?”一個虬龍衛拎著皮鞭。
首領冷漠的道:“動手吧!但凡求饒一聲,耶耶就是畜生!”
“郎君來了!”
門開,楊玄走了進來。
“稀客!”他笑了笑。
張栩起身,恭謹的道:“這四人嘴緊,拷打了一夜依舊不肯開口。”
“郎君。”外面烏達說道:“斥候發現了三大部的游騎!”
楊玄轉身出去,“既然不開口,就別留著,免得慘嚎嚇著阿寧。丟城外去,豎桿子!”
張栩看到四個俘虜面色劇變。
其中一人尖叫。
“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