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的大朝會快到了。
韓石頭已經知曉了名冊。
“陳州刺史楊玄告假,說是要看護娘子。”
鏡臺的消息很詳盡。
“他的娘子,要生產了?”韓石頭問道。
來宮中稟告的是趙三福,“說是開春就差不多了。他擔心來回耽誤功夫。”
“國事和私事分不清!”韓石頭冷著臉。
子泰此次確實是孟浪了……趙三福說道:“那人,太年輕。”
年輕人做事才沖動,許多時候,不計較后果。
但,這樣的年輕人才值得信賴啊!
韓石頭看著他,“你是陛下看重的人。”
可皇帝不會看重誰,不,有一人,就是眼前的這位韓石頭……趙三福恭謹的道:“下官只記得韓少監。”
我連皇帝的面都見不到,談什么看重?
在宮中,趙三福唯一的依靠便是韓石頭。我就是韓少監的人,這個立場他站的非常堅定。
“是陛下!”韓石頭盯著他,聲音轉冷。
這是……難道韓石頭不滿了?
這不可能吧?
論效忠皇帝,王守這條忠犬都有自己的心思,韓石頭難道沒有?
但據聞韓石頭的眼中就只有皇帝,所以才能把皇帝的事兒安排的妥妥帖帖的。
我要不要順從他的意思,表示對皇帝的忠心?
可忠心這個東西……很廉價啊!
趙三福想到了王守,宮中讓他單獨匯報,這便是牽制王守之意。也就是說,皇帝不相信王守的忠心。
那條忠犬沒了鳥兒,也就少了欲望,眼中只有皇帝,依舊不被信任。
那么,我這樣帶著鳥兒的男人,渾身散發著陽剛氣息的男人,皇帝如何能信?
作為皇帝的貼心人,韓石頭定然知曉皇帝的心思。
那么,他讓我效忠皇帝,這不是緣木求魚嗎?
所以,他這番話是威懾?
還是引導。
趙三福知曉,作為掌握了許多秘密的王守來說,倒霉是遲早的事兒。王守倒霉后,他這個制衡的主事會如何?
接替王守?
有可能!
但更大的可能是被壓制,從此泯然眾人矣。
要不……冒險一回?
否則,此生止步于主事,那還混個什么?
趙三福想到了自己當初和楊玄在長安城頭上,看著凌晨的長安城時的誓言。
沒有權力,如何守護長安?
如何守護大唐?
富貴,險中求!
趙三福抬頭,誠懇的道:“下官對陛下忠心耿耿。可若無少監,下官早已被王守給弄死了。少監便是下官的再生父母。”
“大膽!”韓石頭喝道。
難道,韓石頭真的心中只有皇帝?
趙三福心生悔意。
但事兒做了,就別回頭!
他深吸一口氣,光棍的道:“下官還是那句話,下官這條命,便是少監給的。”
韓石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滾!”
“是!”
趙三福心中狂喜。
“等等!”
趙三福轉身,“少監。”
韓石頭說道:“咱的忠心給了陛下!”
“是,下官的忠心也是如此。”
“北疆那邊,是陛下關注之地,有消息早早送來。”
“是!”
“北疆的幾個刺史,你可知曉詳情?”
“下官知曉。”
“說說!”
“宣州刺史……”
路過的內侍宮人見到趙三福站在臺階下低聲說話,韓石頭負手而立,目光越過趙三福,看著前方宮殿。
“韓少監果然威嚴。”
“是啊!”
趙三福可是鏡臺的當紅炸子雞,在外面風光無限,可在韓石頭的面前卻乖巧無比。
“……陳州刺史楊玄,原先便是……”
“升遷陳州刺史后,他領陳州軍一反以往的防御,咄咄逼人,壓制住了三大部。南征更是戰功赫赫,得了桃縣黃春輝的賞識。據聞,黃春輝曾說過,北疆五虎,楊玄最賢。”
所謂五虎,便是好事者編出來的名號。多是年輕一輩的文武官員。
“對了,先前有消息,黃春輝令楊玄領軍越過陳州,在奉州剿滅了兩股為禍多年的山賊,奉州軍民感激零涕。”
郎君,竟然如此了嗎?
別人都以為是黃春輝的吩咐,可韓石頭知曉,此事必然是郎君的意思。
而目的,便是拉攏奉州軍民的心,等以后討逆大旗打起來,能最大限度的控制北疆。
局勢,大好啊!
韓石頭心情愉悅。
回梨園時,他甚至在哼著歌。
一個宮女蹲在地上收拾,無意間看到韓石頭嘴角微翹的模樣,不禁驚訝的道:“韓少監怎地看著有些……我說不出的感覺。”
邊上的同伴說道:“是慈祥!”
韓石頭回到了梨園。
“陛下呢?”
“陛下在寢宮。”
大白天就折騰。
“陛下何在?”
韓石頭回身,“見過貴妃。”
貴妃在這啊!
皇帝和誰在寢宮?
莫非是疲憊了?
韓石頭和貴妃面面相覷。
一個內侍過來,低著頭,“陛下疲憊。”
這是拒絕貴妃去的意思。
貴妃低下頭,韓石頭注意到她雙拳緊握。
顯然,貴妃知曉是誰在陪著皇帝。
韓石頭再度驚訝了。
宮中若是有哪個女人進了梨園,都瞞不過他。
那么,那個女人是誰?
眾人看著寢宮方向。
良久,一個內侍被人簇擁出來。
內侍肌膚白皙,身形嬌弱,走動間,更是一步三搖。
那雙腿,竟然是撇開,一步步往前。
鄧嚴,因嬌柔如女子,故被宮中人稱之為‘鄧娘’
貴妃眸子一縮,瞇眼,低聲道:“恍若新瓜初破。”
那雙腿撇開行走的姿態,可不正是如此?
韓石頭沒想到皇帝竟然不愛紅妝愛鄧娘。
但,這與他無關。
貴妃從未想到過自己的情敵竟然是個內侍。
“陛下來了。”
皇帝來了,干咳一聲,“石頭。”
“陛下。”韓石頭低頭。
“你是朕身邊的老人,管著一攤子事。可你畢竟年歲大了,朕也不忍讓你操勞太過。如此,此后朕身邊之事,就讓鄧嚴暫且管著。”
韓石頭沒有絲毫猶豫,“是。”
貴妃看了他一眼,難免生出了些幸災樂禍的心思。不過,想到從此身邊多了個情敵,心情急轉直下。
韓石頭對鄧嚴微微頷首,開始交接。
“陛下飲水要溫熱,不可冰冷。”
“陛下……”
一句句,韓石頭壓根就沒藏私,連皇帝都有些動容。
不過,所謂騎人有報,皇帝也只是微微一笑。
從來只有新人笑。
貴妃覺得自己還能再搶救一下。
她悄然出去。
事兒已經傳開了。
貴妃心中酸楚,在周圍漫無目的的晃悠。
“哎!陛下竟然喜歡鄧嚴,那貴妃呢?”
“是啊!貴妃以后是不是失寵了?”
“不會。”
“為何?”
“一個是男人,一個是女人,陛下博愛些就是了。”一個聽聲音比較老的內侍說道:“不過是出前進后而已。”
眾人一怔,然后齊聲道:“妙啊!”
貴妃掉頭回去,有人見了說道:“娘娘面色怎地不好?”
貴妃尋到了韓石頭。
“你怎么看此事?”
韓石頭看了她一眼,想到了當初孝敬皇帝曾說的那句話,佳兒佳婦。
時光荏苒,當年的佳兒佳婦,一人被幽禁東宮,一人成了偽帝的貴妃。
造化弄人吶!
“奴婢聽從陛下的吩咐。”
“老狗!”貴妃看著他遠去,輕聲罵道。
梁靖進宮請見,得知消息后卻大笑。
“阿妹無需擔心,男人罷了,玩物而已。”
貴妃搖頭,“陛下寵幸了鄧嚴后,就讓他接手了自己的身邊事,可這連我都不能!”
“這樣啊!”梁靖面色嚴肅,“我倒是不解,不過,我可以去試著了解。”
第二日,梁靖再度進宮。
“如何?”貴妃問道。
梁靖搖頭,“我不行。”
隨后,就傳來梁靖尋找重振男人雄風藥方的事兒。
韓石頭依舊如故,不過,不再時常出現在皇帝的身邊。
韓石頭,失寵了!
宮中最是現實,沒多久,韓石頭在宮中行走時,行禮的人少了一半。
趙三福照例進宮稟告,得知此事后,悄然出動自己的心腹去查了鄧嚴的情況。
鏡臺的人出手,比梁靖效率更高。
“就是普通人家出身。”
趙三福的主動讓韓石頭有些意外。
“少監!”一個內侍輕聲說道。
韓石頭回身走過去。
“何事?”
內侍是他的心腹,低聲道:“先前聽到鄧嚴說了陳州之事。”
“說了什么?”
“說他家中有人行商,去陳州時,當地百姓見到刺史楊玄歡呼,甚至有人熱淚盈眶。”
韓石頭說道:“辛苦你了。”
回過頭,韓石頭對趙三福說道:“那個鄧嚴的家人行商,不知是和誰做的買賣。”
趙三福出宮,令人去查。
第二日就得了消息。
“鄧家原先窮,后來鄧嚴的叔父去做生意,竟然掙錢不少。”
“他和誰做的生意?”
“馬氏。”
“嗯!”趙三福一怔,“馬氏,咱們鏡臺不是關注了?”
“是,原先發現馬氏和淳于氏有關系,又和周氏有買賣往來,咱們才盯著此人。”
“此事,有趣了。”
趙三福把消息遞給了韓石頭。
至于韓石頭怎么判斷,他管不著。
“淳于氏!”
韓石頭第一反應便是楊氏。
弄這么一個如女人般嫵媚的男人進宮,這是想干啥?
“楊氏這幾年進獻了不少絕色美人,可皇帝只喜歡貴妃。女人不行,那便送個男人進來。若非你挑唆誹謗咱的郎君,咱還不知曉你的狼子野心!”
凌晨,皇帝幽幽醒來,伸手,不是熟悉的豐腴。
旋即,他就生出了些情緒。
于是,今早皇帝就出來晚了,而且有些腳軟。
鄧嚴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找到了一把異常鋒利的小刀,這玩意兒在宮中屬于違禁品,也不知他從哪弄來的。
他洗把臉,臉上的脂粉盡去,露出了青色的下巴,唇上也是如此。
“弄了熱水來。”
“是!”
如今鄧嚴身份不同了,也有了服侍自己的人。
熱水送到,鄧嚴趕走了所有人。
他坐在銅鏡前,先用布巾在熱水中浸泡,接著把滾熱的布巾蓋在鼻下,一直到下巴。
等胡須軟了后,他才拿著小刀,一點點刮去那些青色。
隨后再涂上脂粉。
他攬鏡自顧,“這也是一個美人!”
聲音雄渾。
他起身,回頭,“來人,送了早飯來。”
這一次,聲音柔弱如女子。
回到梨園,鄧嚴遇到了韓石頭,行禮后,笑道:“韓少監的威名,咱早有耳聞。那日陛下說韓少監年邁,要珍重啊!”
這話,帶著一股子競爭的味道。
我,要取代你!
韓石頭看著他,周圍的內侍宮女也在看著他們二人。
這是新人第一次挑釁韓石頭。
韓石頭會如何應對?
眾目睽睽之下,韓石頭雙拳緊握,隨即松開,回身,“都沒事做了嗎?”
你竟然是個軟蛋!
有人把這一次挑釁稟告給了皇帝,皇帝不置可否。
韓石頭依舊如故,只是威望越發的低了。
又過了數日。
鄧嚴清晨醒來,徑直回了自己的地方。
“熱水!”
依舊趕走了身邊人。
然后他伸手去摸下面。
小刀就收在梳妝臺的縫隙中。
他的手一僵。
接著彎腰。
“咱的小刀呢?”
他發瘋了般的尋找著。
可小刀卻無影無蹤!
他滿頭大汗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鏡子里那個面色慘白的男子,下巴的胡須渣很是濃密,用手摸一把,有些刺痛。
他先用脂粉掩蓋住胡須,隨即去冒險尋聯絡人。
——不是要緊事,不要來聯系咱!
叩叩叩!
門開。
“你!”里面是個內侍。
“我要刀子!”
“什么?”
“我的胡須隱藏不住了。”
“咱知曉了。”
鄧嚴心中一松,“我最多只能拖延兩日,弄不好一日就會出丑。”
胡須生長不是人為能控制的。
“咱知曉了,下午就送去。”
“妥當!”
鄧嚴走后沒多久,內侍就尋了個借口準備出宮。
半路,卻撞到了人。
“你特娘的竟敢撞耶耶!”
一頓毒打又快又狠,隨即暈倒的內侍被抬了回來。
韓石頭得報,說道:“妥當!”
他就不信,鄧嚴能一根根的把那濃密的胡須都拔掉,關鍵是,他也沒夾子啊!
第三日午后,午睡后的皇帝突然來了興致,令人召鄧嚴伺候。
鄧嚴臉上的脂粉厚的走路都得小心,否則會掉粉。
到了寢宮前,一個內侍端著一盆水過來。
“哎喲!”
內侍撞到了心事重重的鄧嚴,一盆水都潑在了鄧嚴的臉上。
鄧嚴下意識的抹了一把臉,成了糊糊的脂粉被一抹而去。
“陛下,鄧嚴來了。”有人上前稟告。
“不!”鄧嚴眼中多了驚懼之色。
“讓他進來。”
皇帝的聲音中帶著些迫不及待。
鄧嚴看看左右,眾人都低著頭。
“嗯!”皇帝有些不耐煩了。
鄧嚴低著頭進了寢宮。
“陛下。”
“抬起頭。”
鄧嚴緩緩抬頭。
少頃,就聽到寢宮內皇帝咆哮,“滾!”
韓石頭和貴妃站在一起。
“那個潑水的內侍,是娘娘的人吧?”
貴妃淡淡的道:“鄧嚴的胡須不是一日就長出來的吧?那么,這幾日為何越來越長?難道往日的胡須都長在了這幾日?”
二人相對一視。
娘的!
老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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